蕭蘅滅了火堆, 轉眼就看見楚昭遊手上的烤雞有一半變成雞骨架了。
挺能吃。
“陛下有沒有什麼想說的。”蕭蘅不經意地問。
楚昭遊口齒不清:“你手藝很好。”
“沒有別的?”
楚昭遊想了想, 道:“雖然你的雞被朕吃了, 但是朕已經賞賜過獵物給你,狩獵目標已經達成,下午換防之後,朕可以睡個午覺嗎?”
狄燕前陣子受涼,昨天病剛好,她現在對攝政王十分忌憚,一定要跟著楚昭遊來芈丘。
芈丘的行宮比皇宮冷多了,楚昭遊心疼她,好說歹說,最後拿出龍威軍的虎符,“朕調動龍威軍,和攝政王共同布防,他一半朕一半,姨母可以放心呆在宮裡了嗎?”
狄燕勉強同意。
圍場分內外兩圈防守線,外圈保護行宮安全和避免百姓闖入,內圈則在林中分散站崗,免得狩獵的君臣發生意外。午時過後,兩隊互換,龍威軍由內轉外,需要楚昭遊親自下令調動。
蕭蘅唇邊譏诮的笑意一閃而過,“陛下隨意。”
謝朝雲默默觀察兩人的相處情況,深覺這兩人已經到了老夫老妻的境界。
誰能想到攝政王其實和他一樣,還是個處男呢!
他目光在林邊的鬼祟的動靜掃過,恍若無睹地收回視線。
其實不是老夫老妻,是各懷鬼胎。
小皇帝吃完烤雞,心滿意足地回去,攝政王悶頭收拾火堆的餘燼,看似君臣和樂,實則各有各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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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早已風聲鶴唳。
攝政王臉色從楚昭遊離開的那一瞬就沉了下來,像墨水打翻在紙面,黑得寫不下任何溫和的字眼。
謝朝雲忽然推翻之前的念頭。
他一直覺得,蕭蘅認識不到自己對小皇帝的感情就不會糾結,不會因為上輩的仇恨和不能正常相守的事實而痛苦。
但此刻,謝朝雲看著攝政王風雨欲來的臉色,和楚昭遊相處時發自內心的愉悅對比,他覺得自己可能錯了。
如果注定找不到合心蠱的解除辦法,攝政王注定要因為變痴傻了結自己,那在這僅剩的、不多的清醒時間裡,為什麼還要糊塗呢?
謝朝雲看得明白,和小皇帝過招,無論輸贏攝政王都不高興。和楚昭遊相處,怎麼被使喚,蕭蘅甘之如飴。
他兄弟這輩子這麼坎坷,怎麼就不能清醒而瘋狂地心動一把?
……
楚昭遊回到行宮內,突然就覺得烤雞不香了,屋裡蔓延著一股奇怪的味道,若有若無,多呆一秒能催吐。
“趙金,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兒?”楚昭遊吸了吸鼻子,這屋子太詭異,他聞不到具體的氣味,卻能感覺到它的惡心。
“什、什麼味兒?”趙金開始結巴,他剛才拔了暮籽草碾成汁水塗在一塊帕子上,打算等時機合適在給陛下聞聞。
這帕子就在他身上
“很奇怪,就是讓人反胃。”楚昭遊皺著眉頭,他今天既沒頭暈也沒見血,怎麼就反胃了?
烤雞太油膩?
趙金聞言腿一軟,虛虛扶住桌子,八尺男兒突然虛弱。
還用帕子試什麼!隔這麼老遠就能聞見味道,反應比他見過的所有孕婦都猛烈!
楚昭遊靠近一點趙金,突然臉色驟變,捂著鼻子急速後退。
“趙大俠剛才是去殺豬了嗎?”楚昭遊扶著桌子死死捂住嘴巴,烤雞多香啊,吐出來太可惜了。
真相襲來,趙金腦袋有些眩暈:“陛下,這是屬下新發現的一味草藥,可以驗證一些病狀,立竿見影。具體情況,屬下稍後再和陛下解釋。”
楚昭遊完全沒有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那你等朕消化了再來。”
趙金看楚昭遊全程重視肚子裡未消化的烤雞,而不是肚子裡的……崽,心情十分復雜。
“屬下告退。”
楚昭遊忍過一陣又一陣的幹嘔,成功克制自己沒吐出來。
他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這就奇了,他居然有睡不著的一天。
楚昭遊掀開被子下床喝水,一名大臣之子,不知道怎麼混進來的,臉上滿是隱秘的興奮。
“陛下,我們成功了,火油已經包圍了獵場,隻要陛下一聲令下,讓龍威軍守住出口……”
“咳咳……”楚昭遊一口水嗆到,表情空白了一瞬,難以置信道,“朕不是讓劉長鉅放棄計劃!”
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到底在想幹什麼?
來人名叫楚诇,楚昭遊是隔了不知道多少層的旁親,祖父是侯爵,爵位世襲輪不到他,二十三了還在學堂混日子。
他撓了撓腦袋,“可是陛下,我們成功了。”
本來劉長鉅被楚昭遊罵了一通,確實打算放棄,但是聽說楚昭遊調動龍威軍,午後龍威軍換到外圈站崗,天時地利人和,劉長鉅心思又活絡了。
他先斬後奏,聯合同伙,美名其曰幫父親做事,混入獵場前期清理工作。整個獵場外圍都用拒馬和荊棘叢圍了個水泄不通,防止無關之人進入和獵物出逃。荊棘叢幹枯易燃,被悄悄澆上了火油和硫磺,午後風大,烈火燎原。
楚昭遊頭痛欲裂,他狠狠一拍桌子,罵道:“芈丘兩面都是村落,你們放火燒山傷及無辜,對得起良心嗎!你立刻去通知劉長鉅,馬上收手,晚一步朕都保不住你們!”
舉朝上下難得有群對他表忠心的人,結果就是一群雞血上頭的二愣子,楚昭遊不是古代人,他沒辦法不折手段地奪權。
楚诇急道:“來不及了陛下,劉兄在獵場對面,他們約好時間點火,不會輕易罷休。事到如今,陛下隻要下令讓龍威軍圍住獵場,隻留一個出口,文武百官皆困火場,願意忠於陛下的放其出來,不願意的就是逆臣,其罪當誅!”
燒了這一批人,再提拔一批人,攝政王就是沒死,也是有將無兵,如日西斜。
楚昭遊驚訝地看著他,他以為這群人是傻了點,沒想到竟是如此狠毒。
大楚疆域廣闊,事務繁雜,能不斷壯大國力蒸蒸日上,宣政殿裡的每一個官員都不可或缺。
劉長鉅竟然妄想一日之內顛覆替代,大楚未來靠誰?靠他們這些被家族棄置在學堂裡混日子的子弟嗎?
楚昭遊氣笑:“你們若是成了,大楚會不會動搖國之根本?影響百姓生計?引得虎狼覬覦?”
楚诇擲地有聲:“鏟除奸臣,必有代價!陛下可還記得自己姓楚?”
……
另一邊,謝朝雲翻身下馬,劈頭蓋臉地問道:“那群人你都看見了,你到底想怎麼處理?”
蕭蘅漠然道:“我說了,有本事他就從我手裡來拿。”
“拿了你又不高興,這不是找虐嗎?”
蕭蘅頓了頓:“所以隻能他自己來拿,不要妄圖找別人幫忙,烏合之眾,他們也配?”
“意思就是,陛下開口,你白送。那你搞這麼多幹什麼?”
蕭蘅咬牙:“虎符送他,他偏不要,要聯合外人對付我,我就讓他知道,他和江山隻能靠本王!”
謝朝雲想,攝政王這思路挺清楚的,在小皇帝的一群豬隊友面前孔雀開屏,高下立現,小皇帝可不就死心塌地了。
蕭蘅:“既然被教唆兩句,就想要本王的命,我就讓他無人可用。”
輕飄飄一句話落下,似乎決定了某些人的命運。
“不對,偏了!”謝朝雲頭痛,“你既然喜歡人家,就不要做讓他無法接受的事!”
蕭蘅不會打算順勢把那群人困在火場燒死,小皇帝受得了這場景嗎?
蕭蘅驟然沒聲,目光凌厲地盯著謝朝雲,一字一句:“你再說一遍?”
“不要刺激陛下。”
“上一句。”
“……你喜歡他。”
好一些時候的都沒有人說話。
蕭蘅聲音忽然輕了下來,繞過了喜歡這件事,像是自言自語,裹挾著無盡的迷茫和不解:“本王沒打算刺激他,可是他卻想引本王入火海。”
他隻想讓楚昭遊看看效忠他的人有多蠢,沒有一個能幫他批奏折。
樹林裡跑出來兩名護龍衛,神色慌張,“主子,西邊突然出現一隻巨蟒,圍住了禮部侍郎,屬下怕傷及大人性命,不敢輕舉妄動。”
“本王去看看。”蕭蘅聞言,深深望了一眼楚昭遊的宮殿。
這一眼似乎很長,長到攝政王把門上的圖案和屋檐的燕尾脊都看了幾遍,也沒看見有抹明黃色的身影出來。
又似乎隻是隨意地看了一眼,蕭蘅幾個縱身,身影化為一點消失在芈丘上方。
謝朝雲啞然,攝政王這是想再給楚昭遊一個機會挽回?隻要還沒抓住那群人擺到明面上對峙,蕭蘅寧願演個戲,讓楚昭遊隨時叫停?否則他現在直接進去把楚昭遊抓出來質問就行了。
西邊猝然蹿起猩紅的火苗,一股濃煙直衝天際。
下一刻,楚昭遊一陣風似的從殿裡衝出來,聲嘶力竭地喊道:“蕭蘅,回來!”
謝朝雲眼神一亮,他兄弟也不是沒戲啊,小皇帝看起來不想要他的命。
趙金猛地逮住楚昭遊,心有餘悸,他就沒見過陛下跑這麼快過,“陛下,西方起火了,不要進去。”
謝朝雲知道這火其實是護龍衛故意看著劉長鉅放的,提醒同伴可以動手抓人了。這火燒不起來的,火油被換成了水,都是湿柴,看著煙大罷了。
他鼓勵地看向楚昭遊:“陛下,周大人遇險,攝政王進去救周大人了。”
追進去,追進去!不然你家攝政王心裡得瘋。
楚昭遊臉色著急,他知道這火困不住蕭蘅,就怕他忙著救人自己斷後。
人在山火面前是渺小的。
“笨死了,這種圈套也進!”楚昭遊罵道,他還是得進去看看,能叫停一個放火人是一個,總不能每個人都像楚诇和劉長鉅一樣說不聽。
謝朝雲指路:“那邊。”
趙金焦急地拉住楚昭遊:“不能去!”
陛下早上慢悠悠地走馬觀花,這種程度差不多,再多就不能了。
謝朝雲目光往趙金身上一放,這位大兄弟你怎麼回事?
楚昭遊顯然聽不進趙金的,阻止山火人人有責。
“趙大俠,山下是百姓,山裡可都是朕的臣子。”
趙金急得額頭冒汗,把楚昭遊拉到一旁:“可陛下肚子裡是小皇子!”
第37章 第 37 章
楚昭遊滿臉問號, 你是大夫也不能這麼編啊。
“你瞎編的樣子好像朕以前遇見的一個老頭——”
楚昭遊忽地停住話頭,抿緊唇,目光閃爍。
目前來看那老頭好像沒騙他,而且說他不記得副作用了。
是不記得, 不是沒有。
趙金低聲,把楚昭遊拉得更遠一些,防著謝朝雲偷聽:“屬下無一句假話,陛下方才不是覺得我身上的味道有異, 那是暮籽草, 隻有懷孕的人聞了才想吐。陛下脈象紊亂, 屬下本來就有這方面的猜測, 今日用暮籽草一驗,才敢確信。不信陛下拿暮籽草給謝將軍試一試,再去村裡找一名懷孕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