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蘅給自己找了一堆理由,拿出極大的耐心:“你到底想要什麼。”
攝政王真兇, 連早飯吃不下都不行。
楚昭遊心裡吐槽一句,忽然頓悟,他一小傀儡憑什麼和攝政王同桌吃飯呢, 坐在對面是有隱藏任務在身的,他必須吃啥啥香,給攝政王營造良好的就餐氛圍。他沒做到, 攝政王生氣了。
目光弱弱地往攝政王手邊瞥了瞥,白粥、酸黃瓜、酸菜餅,已經被吃過幾口了。
他拿起白瓷勺, 敷衍地在自己碗裡舀了一勺滿滿瘦肉和海鮮的濃粥。
蕭蘅探手過來拿掉他的碗, 把自己的碗挪過去, 整個過程不到兩秒, 楚昭遊眼睛一眨, 面前的食物就換了一份。
雖然是攝政王吃過的, 但楚昭遊並不嫌棄, 他端起碗, 山珍海味果然不能頓頓吃, 一天就膩了。
蕭蘅見他終於願意小口小口吃飯,內心居然產生了一種大石落定的輕松感。
挺好養活的。
本王少吃一口就能養活一個小東西。
蕭蘅看著慢條斯理,比楚昭遊快多了,等楚昭遊吃完的空隙還把所有奏折看完了。
他自認為今天氣氛尚可,直接問道:“你在宮外遇見了誰,有高人指點你回宮怎麼做?”
朕遇見了個傻子,智商沒被拉低就不錯了,有個鬼的高人指點。楚昭遊揣摩了一下攝政王的話,心頭一突,他最近表現得和原主性格不符,被懷疑了?
一國之君被奪舍,分分鍾被攝政王架上柴火堆。楚昭遊有些後怕,他最近是有點飄,明明知道原主見攝政王就跟老鼠遇見貓一樣,他還是忍不住跟蕭蘅對嗆,從不主動服軟。
原主叫攝政王皇叔,他也叫不出來,就差直呼大名。
蕭蘅憋了這麼久才問,是不是暗中觀察有了結果,吃一頓好的就要送朕上黃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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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遊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捏緊,盡量面不改色:“朕隻遇見了一個老生,他要回黔南老家,朕跟了他一路,跟他學《麻姑祝壽》。可惜朕學會了之後,才發現太後並不喜歡朕。”
他把頭回上朝那段說辭拎了出來,並暗示他在太後那裡受到了慘絕人寰的親情打擊,所以性情大變。
脫離了太後的掌控,誰說小皇帝不能變聰明?
蕭蘅直覺楚昭遊在撒謊,他本意是想知道楚昭遊對蠱毒之事了解多少。
失蹤之前,他確信楚昭遊不知道,之後就不好說了。
那三天是合心蠱活躍期,楚昭遊可能在宮外遇見某個高人,診斷出體內有蠱,也因此,回宮之後,這個小傀儡不僅人聰明了,也變囂張了,不會見著他就躲,看他的眼神總是很復雜。
楚昭遊似乎有恃無恐,蕭蘅所能想到的依仗,就隻有合心蠱。
楚昭遊觀察著攝政王的表情,似乎有點嘲諷。
怎麼,不信他的話?
楚昭遊清了清嗓子:“朕給你唱一段?”
萬萬想不到,上輩子畢生所學,這輩子用來保命。
楚昭遊一句話在攝政王的兩大雷池反復橫跳,離觸發攝政王雷霆之怒隻差一點。
蕭蘅發現自己近來脾氣時好時壞,他會因為楚昭遊一兩句話心頭火起,也會在楚昭遊屢次踐踏他底線時一退再退。
他把這些歸結於合心蠱,到底發作過一次,他現在變得易怒,下回就真變傻了吧。
掌權以來,第一回有人敢在攝政王面前說唱兩句。楚昭遊再清楚不過他的禁忌,說這話,不是虛偽就是存心。
“想唱是吧,行。”攝政王叫來錢世成和一隊護龍衛,“你們在這好好聽,唱不完一出不準停。”
攝政王負著手,又在楚昭遊這裡攢了一肚子氣出門。
錢世成和護龍衛面面相覷:這是唱得哪出啊?
“《麻姑祝壽》。”
楚昭遊撓了撓臉蛋,貼心地解答疑問。
錢世成一臉難受,他不是想知道這個。
“來來來,開場了。攝政王讓你們聽,但不代表朕免費唱,先交錢。”楚昭遊伸出手,朕可窮了,有羊毛就得薅。
錢世成一動不動,還要交錢啊,那不聽了。
楚昭遊唬道:“攝政王交代你們的任務,不當一回事?”
“屬下不敢!”護龍衛齊聲。
“那猶豫什麼,你們趕緊把錢交出來,回頭去攝政王那裡報賬。”楚昭遊給他們支招,公費聽曲,還是國家級藝術家主場,你知道一票多貴嗎,朕今天隻收你們一人一兩銀子。
楚昭遊豎起一根手指頭,聽到就是賺到。
護龍衛內心毫無波動,誰敢聽戲找攝政王報賬啊,要錢不要命。
楚昭遊看向這裡最有錢的首領。
錢世成苦了臉色,攝政王為什麼不能把錢付了再走,現在這小皇帝各個追著要錢。
更可怕的是,他沒錢。
錢世成一梗脖子:“末將沒錢,錢都在媳婦和娘那裡。”
楚昭遊瞄向他的靴子:“愛卿就沒有藏點私房錢?”
“……”錢世成認命地脫下靴子,倒出他攢了一年的銀子。他滄桑地嘆了一口氣,那日他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一個花旦十臺戲。
小皇帝比他媳婦都手黑。
護龍衛肅然起敬,錢統領真人不露相,他們以為頂多隻有幾文錢呢。
楚昭遊從桌上拿了個碗接下銀子,錢世成一帶頭,其餘人隻能老實掏錢。
楚昭遊顛鍋似的聽了個響兒,坐回椅子上。
錢世成和護龍衛產生一個錯覺,其實攝政王本意就不是羞辱陛下,而是讓他們給陛下送錢。
據傳,陛下唱戲並不咋地。
他們不約而同繃住臉色,怕露出嫌棄的表情被趁機加錢。
楚昭遊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波流轉:“瑞靄蟠凝金闕下,和風飄拂綺筵前……”
錢世成驚詫地看著小皇帝,那三天真的去學唱戲了?
字正腔圓,婉轉動聽,和大楚戲院裡的都不一樣。
錢世成這個大老粗也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明明戲子下九流,但他們聽楚昭遊開口時,渾然覺得自己應該穿上最莊重的朝服,凝神細聽,不錯一句。
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帝王,才能有這樣的效果嗎?似乎又不止這樣,追根究底,是唱戲者本身不覺得戲子低賤,他唱出來的便如陽春白雪。
護龍衛齊齊震撼,聽著聽著竟有些痴迷,居然覺得這錢花得值。他們一定是花錢太多,心痛傻了。
這出戲很短,唱完時眾人都回不過神來,這就完了?
楚昭遊親切地看著他們:“還有錢嗎,朕還唱。”
護龍衛唰地後退一步,沒了。
楚昭遊數了數銀子,一共二十兩。攝政王就應該把全皇宮的人都叫過來,他開一個千人場,馬上富得流油。
護龍衛不敢跟攝政王報賬沒事,他找個機會說就好了。
等於他現在賺的是攝政王的錢,那有什麼要緊?
小黑還欠他錢呢。
他叫來薛公公:“這些你幫朕保管,有什麼要用的,從裡面拿就是。嗯……先幫我買一套戲服,要便宜的。”
本來攝政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薛公公有渠道免費弄到皇帝的特供戲子行頭,但是攝政王將內侍監大清洗之後,不知道有意無意,把這個渠道給砍了。
福寧殿的東西被攝政王扔了個幹淨,楚昭遊決定按照原主的喜好裝修回來,但其實他個人也偏向蕭蘅的審美,就隻打算買一套衣服掛著最顯眼的地方意思意思,能把攝政王惡心得以後再不踏入福寧殿一步最好。
錢世成以為這出戲就這樣結束,誰知當晚攝政王就把他叫去詢問。
“他唱得如何?”攝政王一手背在身後,右手執筆練字,一副隨口打聽的淡然。
被特意叫過來的錢世成欲言又止,不敢說實話,在蕭蘅面前誇人唱戲,那跟投奔仇敵有什麼區別,他馬馬虎虎道:“不錯,確實是學過的,王爺可以放心。”
“還有呢?”蕭蘅皺眉。
錢世成又加了幾個字:“餘音繞梁。”
蕭蘅還是不滿意。
錢世成搜腸刮肚:“此、此曲隻應天上有……”
越誇蕭蘅臉色越差,表情好像自己的什麼寶貝被人搶先觀賞了。
不止一個人,一堆人。
蕭蘅摔筆:“本王是問你他生不生氣!”
“不生氣。”還很高興地搜刮了他們的錢袋。
蕭蘅卷起案上的宣紙,把它卷成一筒投進花瓶裡。他就知道,隻有他被氣的份,楚昭遊臉皮厚著。
錢世成見今天攝政王似乎對戲也不那麼排斥了,裝模做樣地一聲長嘆,“唉!”
攝政王眼皮都不抬:“月俸又上交了?”
要說錢世成也是活該,自己藏不住錢,攝政王一發錢或者賞賜,迫不及待就回家跟媳婦炫耀,然後就被沒收,回回都這樣。
錢世成:“這回連私房錢都被盤剝走了。”
蕭蘅滿臉嫌棄:“就你那藏了一年才一兩的私房錢?夫人不是嫌你腳臭不會翻你的官靴麼。”
藏錢秘訣被揭穿,錢世成老臉一紅,“哎,這回可不是我媳婦。”
他譴責地看著攝政王,你也不管管,放著我們一群兄弟被欺負。
蕭蘅莫名其妙,難不成還能是他媳婦?
錢世成老淚縱橫,“陛下唱戲,收了兄弟們每人一兩。”
攝政王:“……”
“一群廢物,自己去庫房領錢。”
……
十月十五,梁州督軍府的趙夫人收到一封京城來的信。
蓋著皇帝的私章,拇指大小的火紅漆印。
狄燕兩指捏了捏薄薄的信紙:“聽說我那侄子和魏萬虹決裂了。”
她把信扔給一旁的丈夫趙城,“都快過了十年了還來找我作甚,燒了,我不看。”
“好。”趙城憨厚地把信揣進衣服裡,“我這就燒了。”
過了兩個時辰,趙夫人風風火火過來揪住丈夫的衣領:“信呢。”
“燒了。”
“你敢!”趙夫人橫眉豎眼,熟門熟路地找出那封信,指尖有些顫抖地打開。
隻一眼便淚流滿面。
信上什麼也沒寫,隻有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