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紹陵錯愕:“你不生氣麼?”
衛戟想了想搖搖頭,又道:“臣永遠也不會生皇上的氣,但皇上若是娶親,臣就不會再與皇上親近了,依舊當侍衛去。”
褚紹陵心中狠狠的疼了下,衛戟說的平淡,但褚紹陵知道他心裡有多難受,上一世自己大婚當夜衛戟徹夜大醉,隻怕不單單是因為自己娶親,而是那一夜的喜事斷了衛戟所有的念想,衛戟面上溫和心裡卻有股磨不平揉不碎的傲氣,縱然愛慕自己,卻不肯俯就與人分享的。
褚紹陵將臉埋在了衛戟的頸窩裡,啞聲道:“我不會娶別人,永遠都不會,這次是我褚紹陵對不起你,但我保證,納妃一事隻會有這麼一次,”
衛戟眼眶一紅,低聲道:“臣信。”
這一刻褚紹陵幾乎想將自己一直以來暗自籌劃的事盡數告訴衛戟,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娶別人,也不會讓衛戟一直沒名沒分的留在自己身邊,他是要立衛戟為後的。
褚紹陵閉了閉眼,還不能說,還不到時候,提前讓衛戟知道了隻會憑白讓他擔憂,半分好處也沒有。
褚紹陵親了親衛戟的眉心道:“還有,子嗣一事我也想好了,我不會留子嗣,等到……等到了合適的機會的時候我會從宗室中選一個合適的孩子過繼為子,孩子從小就抱來,由你親自教養。”
“皇上……”衛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從宗室中選?臣原本以為皇上會從皇侄中選。”
褚紹陵嗤笑:“我那些兄弟年紀大的都被我斬了,老五年紀小先指望不上,老六身上流著甄家的血,用不得,原本想要褚紹陶的孩子,可惜他現在跟齊鈺難舍難分的,也指望不上了。”
“我並不十分在意血統是不是嫡系,隻要姓褚,年紀小就行。”褚紹陵淡淡道,“我一直讓人留意著宗室中的孤兒,或是父母年紀已大,兄弟姊妹少的孩子,血親多的孩子牽累多,不與考慮,等等吧……總會有合適的。”
褚紹陵定定的看著衛戟,索性將自己一直考慮的事全說了:“孩子不曉事時就接來,由你手把手的養大,這樣他長大了也會親你,當然,萬事無絕對,若他是個白眼狼,那我會在他成年前就親手結果了他,重新尋一個孩子。”
“若萬幸是個懂事省心的,養到成年我看不出錯處來,就立為太子,冊封大禮後給他娶衛氏女子為妻,這女孩兒最好是衛戰和馥儀的嫡女。”褚紹陵顯然是籌謀過多次的了,“不單是太子,老五還有宗室中得用的子弟長大後我都會酌情指婚衛家女兒,隻有這樣皇族和衛家才能真的拴在一起。”
衛戟幾乎被褚紹陵嚇著了,褚紹陵心道幸好沒全交代了,不然還不得嚇死了他,褚紹陵摟著衛戟在他後背上拍了拍哄道:“別跟我說什麼臣當不起之類的話,我提前跟你說這些隻想讓你安心,百年之後的事我都想好了,必然不會讓你,讓衛府受一分的委屈,你自己心裡明白,面上還當不知道就好,這些事不是一天兩天能辦好的,慢慢來吧。”
衛戟眼眶紅了,褚紹陵苦笑:“我就知道……行了,多大的人了還總要哭,快收了,我還有話囑咐你。”
衛戟側過臉抹了下眼淚,垂眸道:“皇上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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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紹陵低聲道:“如今這個情形,外面怕是會有人要向你打聽些話,若有人問,你隻說不知道,我知道你向來嘴嚴,但那些人的招數你不懂得,談天似得跟你聊幾句就能猜出內宮的事,你還以為並沒說什麼來呢。”
這個當口上褚紹陵最怕的就是衛戟出了什麼婁子,一樣的話別人能說,若是從衛戟嘴裡出來就會成了別人的靶子,褚紹陵將額頭抵著衛戟的額頭輕聲道:“這一兩年我要辦的事太多,別的都不怕,就是擔心你。”
衛戟心裡一暖,垂眸:“臣都懂得,臣會老老實實的,不給皇上惹禍,不讓皇上掛心。”
“乖。”褚紹陵在衛戟眉心親了親,“就是須要讓外人覺得,這些事都是我一手操辦,你一點幹系都沒有才好。”
將話都說開了兩人心裡都痛快了不少,夜剛過半,兩人又擁在一起溫存了一會兒才睡下了。
年後褚紹陵開始著手整頓北方鄉紳圈地一事,那是北方的舊俗,牽一發動全身,難辦的很,褚紹陵幾乎忙的焦頭爛額,直到開春才理出了一個頭緒來,隨之自然又有一串的人頭落地。
那日褚紹陵正在查復斬首官吏的名單籍貫,衛戟在一旁仿著褚紹陵的字幫忙批無關奏折,外面王慕寒踉跄著跑了進來,抖聲道:“皇上,快去看看太皇太後吧,御醫說……不大好了。”
褚紹陵隻覺得頭中嗡的一聲,朱筆落在奏折上,染出了一抹刺眼的鮮紅,褚紹陵一句話沒說直接衝出了議政廳。
慈安殿裡宮人們壓抑著低聲哭,褚紹陵進了寢殿一把抄起跪在地上的御醫領口將人提了起來怒道:“昨日你還說太皇太後身子有好轉了!今日這是怎麼了?啊?!”
御醫被嚇掉了半條命,急聲道:“太皇……太皇太後年紀大了,病情時而反復……臣也是無法……”
褚紹陵一雙鳳眼幾乎要燒起火來,裡面太皇太後聽到了動靜,低聲喚道:“皇帝……是皇帝來了麼?”
褚紹陵一把推開御醫,轉過帷帳走到榻前,太皇太後比起冬天裡更瘦了些,臉色蠟黃,但眉眼還是慈和的,太皇太後動了動身子,褚紹陵連忙握住太皇太後的手,太皇太後轉過臉來費力的看向褚紹陵,斷斷續續道:“不可……不可為難御醫,他們……盡力了。”
褚紹陵拼命忍下眼淚,點頭道:“孫兒知道了。”
“陵兒……別難受,哀家是早就該走的人了,你皇爺爺在皇陵裡等了哀家幾十年,哀家……早就想去陪著了。”太皇太後笑了下,“眼見著你長大了,做了皇帝,哀家更放心了。到了下面,對你早走的娘也有交代了。”
褚紹陵死死咬著牙,太皇太後笑笑:“行了,哀家這個年紀,算得上是喜喪了,隻是不放心你,你這孩子心思重,哀家走後,你難受盡可大哭一場,哭夠了就算了,不可過於悲痛,不可大肆鋪張的辦喪事,朝廷正是用錢的時候,一切從簡吧。”
褚紹陵搖了搖頭,眼淚流了下來,太皇太後此時已經看不清東西了,兩隻手哆哆嗦嗦的伸向褚紹陵,幫他將眼淚抹了,虛弱的笑了:“還跟小時候一樣,面上冷,心裡熱……不用為哀家傷心,哀家這一輩子,見過三代皇帝,大半輩子住在宮裡,享過的福夠大了,並不吃虧。”
褚紹陵啞聲哽咽道:“孫兒還未曾盡孝……”
“你盡的孝夠多了,先帝……連你的一分都沒有呢……”太皇太後話說的順了些,臉色也紅潤了點,繼續道,“哀家隻叮囑你一件事,對韋家……莫要過於厚待了,你給的賞賜蔭庇夠多了,靖國公府的那些人,真是塊材料的你再提拔,剩下的……能富貴一輩子也就罷了,憑白居高位,犯了錯倒會禍及一門,哀家……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孫兒省的。”褚紹陵看出來太皇太後這是回光返照,心裡一時如同刀絞,哽咽著答應下,“有才能的孫兒會慢慢提拔上來,平庸些的,孫兒就賜地賞銀子,慢慢為他們籌謀。”
太皇太後點點頭:“這才是長久昌盛之道,對靖國公府如此,對梓君侯府也要如此,對衛府上……哀家勸你也是如此,哀家知道你心疼他,來日多命皇族與衛府結親就是了,萬不可什麼人都提拔,懂麼?”
太皇太後與褚紹陵想到了一處了,褚紹陵答應著:“孫兒謹遵皇祖母教導。”
“算不上教導,隻怕你當局者迷罷了。”太皇太後心中幾件大事都已放下,徹底安下心來,想了想又拍了拍褚紹陵的手道,“讓……讓那孩子過來,哀家也有幾句話囑咐他。”
褚紹陵頓了下,隨即點頭,轉身對外面啞聲道:“傳衛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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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衛戟來了,太皇太後費力的睜開眼看了看,隨即擺擺手,“陵兒……出去守著,哀家跟衛國公有幾句話要說。”
褚紹陵猶豫了一下,轉過屏風出去了。
太皇太後咳了兩聲低聲道,“過來些,哀家沒力氣了……”
衛戟連忙走近跪下來,沉聲道,“太皇太後有事自可吩咐臣。”
“不是吩咐,是勸你幾句話……”太皇太後斷斷續續問道,“皇帝……要納凌家女兒為妃的事,你……知道了嗎,”
衛戟點了點頭,“皇上之前跟臣提過。”
太皇太後似是欣慰似是感慨的嘆了一口氣:“哀家……就知道他要告訴你,你能容下,這樣很好,衛國公,他是皇帝,哀家聽說……你們的事,起初不是皇帝逼迫的你,既是你願意的,那好些事……說不得,你要容忍些了。”
衛戟想起褚紹陵的計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想了想點點頭:“臣知道了。”
“早聽皇帝說你性子溫和,果然……如此。”太皇太後搖了搖頭,“哀家還有事要叮囑你,皇帝好殺人,朝政上的事哀家也知道些,聽梓君侯說,皇帝每次著急,要發脾氣的時候都是你在擋著,難為你了……”
衛戟垂眸道:“臣身為皇上近臣,這是臣的分內之事。”
太皇太後慢慢道:“哀家要說的就是這個……皇帝是個念舊的人,今日他如此對你,以後隻會對你更好,你不必有顧慮,該說的就說……該勸的就勸,皇帝身邊沒個人管著是不行的,懂了麼?”
“是。”衛戟垂眸,“該臣做的,臣不會推諉。”
“那哀家就放心了。”太皇太後氣息越發弱了,遺憾道,“納妃的事,是哀家逼皇帝答應下的,不是他的意思,你莫要怪他,若你是女子,哀家自會給你一個名分,但孩子啊……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就是做皇帝尚且有那些不如意之事,所以萬事……萬事要知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