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目前他對你沒有任何信任。”陸江寒掛斷電話,“所以比起你自己的解釋,他更想要知道楊毅對整件事情的看法。”
“是看最近Nightingale的發展勢頭太好,站在投資方的角度,他才想知道真相的吧。”顧揚說,“否則當年在事情剛爆出來的時候,就算易銘手裡的‘證據’再充分,他也不至於完全不查就相信對方。”
過了一會兒,顧揚又說:“但要是沒有他,我就不會來寰東,也不會遇見你了。”
“不會。”陸江寒看著前方的交通燈,“如果沒有這件事,你繼續留在凌雲當設計師,我們遲早有一天也會見面的,年會也好,發布會也好,或者是寰東虧待了Nightingale,你跑來找我算賬。”
聽起來很有幾分命定的味道,那是童話裡早就寫好的結局,無關小王子究竟待在哪座城堡。
顧揚想了想,把手插進他的衣兜:“也對。”
愛情是自己的,為什麼要感謝許凌川那個昏庸的混球,用楊總的話來說,不打爆對方的狗頭已經算素質良好。
許總在車裡打了個哆嗦,可能是暖氣不足,也可能是小藝術家的怨念太衝天。
手機裡的那幅畫一直被保存著,他當初之所以要拍下來,隻是覺得畫面有些熟悉,很像是Nightingale即將在下一年度推出的新品。雖然顧揚已經刻意簡化了線條,但卻沒有改變配色,飯店老板的女兒擁有豪華的120色彩鉛,裡面有一整排加了灰調的低飽和色彩,是幹枯玫瑰、海水霧藍、陽光曬幹的砂礫,以及褪色後的木質地板。
如果這是巧合,未免也巧得有些過頭。可如果不是巧合,許凌川實在想不出理由,來解釋為什麼顧揚會提前知道Nightingale的最新設計,再跑到千裡之外的G城,畫給一個做寒假作業的小姑娘。
他有些後悔,要是早知道Nightingale的發展勢頭會這麼好,他當初絕對會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留一棵掛滿地雷的搖錢樹在公司的主幹道上,無論是繼續施肥還是挖了它,都有可能會隨時引爆。
於是在周一的公司會議上,許凌川提出暫緩Nightingale的海外市場開拓計劃,理由是對方要求的分成點太高。
“這家網站的人氣一直很旺,所以入駐條件對品牌不算友好,倒也不單單是針對我們。”下屬為難道,“而且這已經是對方讓步後的結果了,再低怕是談不下來。”
“我不管別的品牌。”許凌川敲敲桌子,“但我們的利潤必須要保證,所以再去試試看,如果確實談不下來,再說下一步。”
“行。”下屬點頭,“那許總,我們再試試。”
易銘對此也沒有什麼意見,或許在不易覺察的內心深處,他還會隱隱生出幾分慶幸。畢竟除去剛開始那段時間的風光,後期的Nightingale一直就是他的心病,無論是因為顧揚還是申瑋,矛盾點都始終存在著。尤其在暮色逐漸走上正軌之後,他更加不希望Nightingale繼續不受控地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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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之後,許凌川獨自坐回辦公桌前。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理清整件事,並且重新規劃一下Nightingale的發展方向。
當初在事情剛爆出來的時候,他壓根就懶得多想,實習生和高薪挖來的設計總監之間,誰都會理所當然地偏向後者,更何況易銘手裡還有充足的證據,直到後來顧揚離職,他以為整件事也就到此為止,卻沒想到還會有後續。
從嚴格意義上來講,G城小飯店的那張畫隻能算是導火索,作用是點燃他內心長久以來的疑慮——那疑慮大多來自易銘的不合常理的舉動,比如說對Nightingale和暮色的差別對待,再比如說上次和新亞99合作時,原本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他卻硬是用一個幾乎稱得上胡編亂造的理由,堅持要把Nightingale的重頭促銷放在寰東。
站在凌雲集團副總裁的角度上,他其實並不在乎Nightingale背後真正的設計師是誰,哪怕那真的是顧揚,隻要易銘能把整件事都搞定,也行。但現在的問題是,易銘好像並不能做到這一點,反而很像是被顧揚牽著鼻子在走。
而這件事很有可能會引發一系列後續,比如說在集團斥巨資推Nightingale的時候,顧揚突然跳出來要收回品牌,那凌雲集團無疑會遭到資金和名譽的雙重打擊,他擔不起、也不想擔這種莫名其妙的責任。
考慮再三,許凌川還是打開電腦,給遠在歐洲的總裁吳梅發了封匯報郵件。
……
五月的S市,天氣已經漸漸變熱。
顧揚把厚厚的冬裝收回壓縮袋,指揮陸江寒放到了衣櫃最頂層。這些事當然可以交給阿姨去做,但兩人既然闲得沒事,那正好可以整理一下房間,一來活動筋骨,二來也算是周末情趣的一種。
“好了。”顧揚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去衝澡換衣服,要遲到了。”
陸江寒很滿意目前的狀態,嶽母燉了酸蘿卜老鴨湯,特意打電話讓兩人回家吃晚飯,據說還有隔壁李太太園子裡的絲瓜。
小車在路上一路疾馳,窗外是呼呼的風。周六出城的路並不堵,兩人五點就到了觀瀾山莊,客廳裡飄散著熱騰騰的飯菜香,顧教授早上在大學裡撿了隻小奶貓,正興致勃勃蹲在地上給它喂羊奶。
“我媽同意你養寵物?”顧揚丟下鑰匙。
“為什麼不同意?”顧教授說,“你媽那是不同意你養,我不一樣,我養什麼都行。”
顧揚:“……”
顧揚說:“有道理。”
陸江寒洗幹淨手,主動去廚房幫忙。
“你說揚揚,回家也不知道先打聲招呼,又去鼓搗那貓了吧?”顧媽媽把蝦蟹刷幹淨殼,“你也快去客廳坐著,別來這煙燻火燎的。”
“我幫您吧。”陸江寒系好圍裙,“這是要切塊?”
“切丁。”顧媽媽說。
“揚揚不吃胡蘿卜,還是切塊吧。”陸江寒說,“到時候好挑出來。”
“你不能這麼慣著他。”顧媽媽批評,又“咣當”拍了一下灶臺,“顧揚!”
陸江寒:“……”
“幹什麼?”小藝術家啃著蘋果,出現在廚房門口。
“過來幫忙。”顧媽媽說,“讓陸總在這裡做飯,你在外面吊兒郎當,像什麼樣子。”
顧揚誠心表示,但我確實不會做菜。
“來洗基圍蝦。”顧媽媽讓出水池旁的位置,又剝奪了總裁的圍裙,強行掛在兒子身上。
顧揚隻好老老實實戴上袖套,開始水花四濺的洗滌活動。陸江寒在旁邊看得好笑,趁著嶽母出去的時間,小聲說:“我幫你?”
顧揚一撇嘴。
陸江寒在他臉上快速親了一口。
顧教授疑惑地問:“咦,你怎麼在廚房門口繞了一圈,又出來了?”
顧媽媽拎著料酒呵斥:“好好喂你的貓!”
顧教授說:“哦。”
貓說:“喵。”
洗好的鮮蝦又彈Q又透明,蔥爆一定很好吃。
陸江寒問:“新店的開業籌備馬上就要一年倒計時,到時候除了會佔用雙休日,或許還要每天都加班到十二點,在那之前,你確定不想出去度個假?”
“去哪?”顧揚問。
“如果你沒有特別喜歡的地方,不如去個私人海島?”陸江寒提議,“可以躺在沙灘上一整天,什麼都不幹。”
聽起來似乎很美好,顧揚把手洗幹淨:“也行,那我們就去私人海島。”
晚餐桌上照樣溫馨又熱鬧,除了客廳的電視新聞有些鬧心,那是地方花邊娛樂,說鄧琳秀手術剛剛做完,還沒徹底恢復,李總監已經帶著神秘女子出現在了醫院附近的酒店,聽起來煞有其事——不管有沒有觀眾願意相信,膈應是真的挺膈應。
“你說這些小報記者,還有沒有一點職業道德了。”顧媽媽生氣地把電視關掉,“一天到晚胡編亂造。”
“沒辦法,出名的代價。”顧揚咬開螃蟹殼,並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倒是陸江寒清楚他的脾氣,後來還特意找人去問了一下,不過也沒有誰能說出什麼“神秘女子”的具體身份,隻知道李總監每天都在醫院裡陪著太太,兩人感情很好,所以八成又是記者的無聊傳謠。
……
幾天之後,楊毅聽到一個消息,說凌雲時尚的總裁吳梅已經飛回S市,一到公司就去了許凌川的辦公室。
“不會是因為Nightingale的事情吧?”他問。
“有可能。”陸江寒說,“估計許凌川也覺得心裡沒底,想盡快把這塊燙手山芋丟出去。”
“那可好玩了。”楊毅遞給他一杯咖啡,“你覺得吳梅會怎麼走下一步?”
“這就要看顧揚的商業價值了。”陸江寒說,“如果真的隻能二選一,他要用Nightingale去和易銘手下的所有品牌對打,哪怕是吳梅,估計也得頭疼上好幾天。”
花悅路,凌雲時尚。
“吳總。”許凌川說,“不如我們直接向易銘攤牌?”
“然後呢?”吳梅問。她穿了一身利落的西裝,是典型的職業女性形象,近些年因為熱衷於慈善和攝影,所以把生活百分之五十的重心都放在了環遊世界上。
“我不想放棄Nightingale。”許凌川說,“如果他搞不定這件事,那就由我們來搞定,越快越好。”
“為什麼要這麼趕?”吳梅合上手裡的文件夾,“是因為你正在談的那家海外電商,同意了降低分成點?”
許凌川對此也是啞口無言,他原本隻是想拖延時間,所以才會隨口提出要降低對方的利潤分成,原本以為一定會被拒絕,卻沒想到一向強勢的合作方居然會答應這個要求,搞得整件事被架在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傳出去要被業內當成笑話來聽。
“先把Nightingale的所有資料都給我吧,明天再陪我去看看店鋪。”吳梅說,“還有那個……顧揚,人品怎麼樣?”
“沒有深入接觸過,不過寰東的陸江寒和楊毅都很看重他。”許凌川說,“目前是楊毅的第一助理,據說下半年還要升職。”
“剛畢業不滿兩年的大學生,這速度得是坐了火箭吧?”吳梅搖頭,“行吧,先給我兩天時間再說。對了,易銘呢,我怎麼沒見到他?”
“今天請假了,家裡有事。”許凌川又解釋,“他不知道您今天會上班。”
而易銘所謂的“家事”其實和家沒有任何關系。
早上他出門想上班,結果車庫門前蹲了一個人,光頭花臂,膀大腰圓,就差把“不法之徒”四個字刺在臉上。
“是申瑋讓我來的。”他站起來。
易銘眉頭猛烈一跳。
申瑋還在戒毒所裡,當然接觸不到外面的人,所以這位花臂大哥是他在裡面認識的“朋友”,三天前剛剛期滿釋放。
“他說讓你想個辦法,把他撈出來。”花臂男說,“一周之內。”
“開什麼玩笑,一周?”易銘說,“他以為他住的那是五星級酒店?”
“那就半個月吧,反正他是這麼說的,我隻負責有償帶話。”花臂男說,“至於半個月之後,要是他還沒出來,會有什麼後果我就不知道了,但你肯定是清楚的。”
“你……”易銘握了握拳頭,剛想說什麼,又想起來面前這人無非是個傳話筒,於是又把話咽了回去。
“五千。”花臂男在他面前晃晃手,“申瑋說隻要我把話帶到,這就是跑路費,現金不夠的話,轉賬也行。”
易銘太陽穴上青筋跳動,像是被人插進一把利刃,攪爛了那裡的筋脈和血肉。
花臂男把錢塞進牛仔褲兜,吹著口哨滿意離開。易銘在車庫門口站了半天,才出門攔了輛出租,一路開往市區。
1999酒吧的老板名叫李大金,是晝伏夜出的動物,早上十點屬於深度睡眠時間,所以當他被耳邊叮叮咚咚的門鈴吵醒時,很有幾分要破口罵髒話的狂躁。
門口站著的人是易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