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總?”顧揚懷裡抱著文件袋,用肩膀費力地頂開門,笑著說,“您還在這兒呢。”
在他身後跟著一名女士,四五十歲的年紀,穿著寬松的運動服和拖鞋,看起來很隨和。
“上面太吵了,我和琳秀姐來這裡談點事。”顧揚替兩人作介紹。
“今天您的演出非常震撼。”陸江寒和她握了握手。
“謝謝,那條裙子功不可沒。”鄧琳秀笑道,“所以我今天打算邀請小顧,繼續為我的下一部歌舞劇設計演出服。”
“這些是資料。”顧揚把手裡的文件放在桌上,“不過我暫時還沒有思路,也不知道有沒有時間。”畢竟他現在已經很忙了,寰東、新店加Nightingale,相當於身兼三職。
“不著急,至少還有一年半。”鄧琳秀說,“你可以慢慢想。”
新的舞臺劇名叫《弄堂裡的紅玫瑰》,名字和劇情一樣,都是輕佻俗媚又幽靜濃豔,稍有不慎,就會變成黑底紅花金盤扣的旗袍和高跟鞋。
“我不想要那種。”鄧琳秀靠在椅子上,雙腿隨意而又優雅地交疊在一起。從陸江寒和顧揚的角度,剛好能看到她臉上的皺紋,被燈光照得分外明顯,卻又分外美麗,那美是歲月賦予她的,慵懶、高貴、從容不迫,微微側向一邊的臉和脖頸連成一道姣好的弧線,風情萬種。
這是顧揚在作為服裝設計師時,最欣賞的女性形象,不依附於任何人,就能美得既濃烈又嫻靜。
在送走鄧琳秀後,他把所有資料都裝進包,打算抽空多看幾遍劇本。
“考慮過你的時間嗎?”陸江寒提醒他,“聽起來工作量不小。”
“考慮過,可能來不及,但至少我能給下一個設計師提供思路。”顧揚說,“其實隻要風格對了,其它工作也不是非我不可。”
“別讓自己太累。”陸江寒幫他拉開門,“過完年之後,普東山那邊的事也不會少。”
“嗯,我會注意的。”顧揚說,“謝謝陸總。”
大街上依舊在下著淋淋漓漓的小雨,零星有幾點雪絲,旋在半空中就融化。空氣很冷,顧揚把下巴縮進圍巾裡,沿著花壇上的磚慢慢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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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打車嗎?”陸江寒問。
“我想走一會兒。”顧揚說,“現在的城市很安靜。”
陸江寒:“……”
凌晨一點,要在寒風料峭的、下著雨的街頭走一會兒,理由僅僅是因為城市很安靜?
“您先回去吧。”顧揚轉身看著他,雙手插在褲兜裡,額前幾絲碎發被風吹亂,笑成彎彎的眼睛裡閃著光,“不用等我了。”
“你們藝術家都這樣?”陸江寒拉了他一把,免得人掉進花壇,“至少告訴我點在哪裡,說不定能陪你一起欣賞。”
顧揚想了一會兒,然後認真地說:“比如說,湿漉漉的地面,和路燈下的雨絲。”
陸江寒從地面看到路燈。
的確有雨絲。
而且很快就變成了雨點。
噼裡啪啦的那種。
兩人跑進便利店,買了熱氣騰騰的豆漿和關東煮。
文藝是要付出代價的,比如說要在寒冷的冬夜淋雨,再比如說顧揚在街上跑的時候,還不小心摔了一跤。
但文藝也是有收獲的,有吸滿了滷汁的魚丸和白蘿卜,也能坐在高腳凳上,隔著落地玻璃窗,看這被大雨衝刷的整座城市。
雨絲濺進地上的水窪,打碎一片金色光影。
朦朧又夢幻。
凌晨兩點,顧揚趴在便利店的小桌子上,睡得很香甜。
陸江寒坐在他身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像個流浪漢一樣,大半夜住進711。
但感覺其實還不壞。
而且他難得在深夜有了困意。
店員貼心地把音樂調到最低,好讓這兩個在寒冬雨夜無家可歸的可憐蟲睡得更舒服一些。
雨下了一整夜。
清晨,一群醉漢衝進便利店買飲料,順利吵醒了兩個人。
窗外陽光很刺目,顧揚眯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哪裡,並且萬分震驚!因為昨晚在睡著前的一瞬間,他還堅信總裁一定會叫網約車,載兩人一起回家,怎麼居然還能睡一整晚。
但陸江寒卻覺得很理所當然,並且深刻相信,自己又幫藝術家行為藝術了一次——雖然脖頸有些酸痛,但不用客氣,請吃飯就行。
作者有話要說:
陸總:文藝.JPG
第21章 生病
“我們要回家嗎?”顧揚站在路邊攔車。
陸江寒還沒來得及回答,手機就開始“嗡嗡”震動,楊毅說有家合作方出了點事,問他人在哪裡。
“我和您一起去公司?”顧揚很有加班的覺悟。
“招商那頭的事情,你不用去。”陸江寒拉開車門,又叮囑,“早點回去休息吧,以後別再半夜淋雨了。”雖然很文藝,但文藝的代價卻令人憂愁,他覺得自己八成會感冒。
顧揚很想解釋,昨晚他隻是想在湿漉漉的街上走一會兒,並不想頂著暴雨狂奔,更不想在711睡一整晚……聽起來就很腦袋有病。但出租車已經消失在街角,他也隻好把話咽了回去,打算下次再找機會洗清冤屈。
“起床了沒有?”顧媽媽恰好打來電話,“剛剛給你發了閃送,是爸爸滷的排骨和豆幹,記得收。”
“我還在外面呢,差不多八點半能到家。”顧揚看了眼時間,“行,正好當午飯。”
一聽兒子今天不用加班,顧媽媽當即拍板,把人叫回了觀瀾山莊。至於已經閃送走的排骨要怎麼辦,1901就住著領導,收這一盒滷味也不算賄賂。
於是在公司裡正準備開會的陸江寒,就收到了顧揚的短信,問他想不想吃家庭自制滷排骨。
五分鍾後,手機“叮”一聲彈出回復。
——吃。
“那我放在冰箱裡了,您下班直接過來拿。”顧揚對著話筒說,“房門密碼是8390,我等會兒要去觀瀾山莊,晚上才能回來。”
陸江寒把手機丟在桌上:“品牌的人什麼時候到?”
“還有半個小時吧,在機場耽擱了一點時間。”楊毅遞過來一杯咖啡,“昨晚的歌舞劇怎麼樣?我聽顧揚說演出相當精彩。”
“是很精彩,鄧琳秀還邀請顧揚為她設計新的演出服。”陸江寒說,“但你多接受一點藝術燻陶是會死嗎?”
接受藝術燻陶不會死,但和你一起接受藝術燻陶,生不如死。
楊毅笑容標準,態度良好轉移話題:“什麼新的演出服,就那《海邊月光》?”
“下一部全新的歌舞劇。”陸江寒說,“顧揚看起來很期待,他說哪怕時間不夠,也想給其它設計師指出大致的方向和風格。”
“有模有樣的,還真挺像大師。”楊毅一樂,“寰東將來怕是留不住他。”
“但寰東至少能多一個服裝品牌,銷量和目前的Nightingale相媲美,甚至超越Nightingale。”陸江寒說,“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倒是很期待。”
楊毅點頭:“也是。”
……
觀瀾山莊。
顧揚坐在地板上,嘴裡叼著一根筆,正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他周圍散落了不少稿紙,顧媽媽站在書房門口抱怨,說好不加班的,怎麼回家又在工作。
“不算加班,是琳秀姐的事。”顧揚回神,“她想讓我為下一部舞臺劇設計新的演出服。”
“什麼時候又冒出來一個舞臺劇,你忙得過來嗎?”顧媽媽幫他把東西收拾好。
“可以的。”顧揚轉了轉筆,笑著說,“而且這不是工作,是愛好。”
愛好總是能令人熱血沸騰,迫不及待。他已經認真地讀完了劇本大綱,故事發生在當下的S市,女主生活在一條雜亂的汙水巷中,她需要美,卻也不能美得太內斂精致,而是貧窮的、粗野的、放蕩而又露骨的美,像是盛開在汙水中的一朵紅玫瑰。
顧揚第一個放棄的就是旗袍,雖然這的確是最穩妥的做法,但他這次想採用不一樣的設計,況且旗袍和高跟鞋也並不適合跳太激烈的舞蹈。
寬大的裙擺、不對稱的碎布,還有低胸緊身的廉價皮革,這是和中式古典風情截然不同的服裝,看起來倒更像是上個世紀中期的朋克教母Vivienne Westwood。羽毛、亮片和暴露的剪裁,他不確定自己的念頭是不是有些不倫不類、過分瘋狂,但至少也得讓它們先呈現在紙上。筆尖快速沙沙遊走,勾勒出漂亮的線條,而時間也仿佛凝固攀附在了這些線條上,等顧揚再度抬起頭的時候,窗外太陽已經落下山。
……
陸江寒把保鮮盒從微波爐裡拿出來,排骨的濃烈香氣立刻就充溢滿了整個房間。顧媽媽最近在學北方菜,所以還特意配了幾張小烙餅,圓圓的很可愛——當然,在陸江寒眼裡,這些可愛暫時都屬於顧揚,並不知道他背後還有幫手。
楊毅慰問來電,對下午發燒到三十八度的陸江寒進行關懷:“需要去醫院嗎?”
“沒事。”陸江寒嗓音沙啞,“睡一覺就好了。”
楊毅又問:“那需要我來你家嗎?”
然而就像他不想陪總裁接受藝術燻陶一樣,總裁也同樣不想在生病的時候還要看見他,於是冷酷無情一口拒絕。
楊毅隻好說:“多喝熱水。”
陸江寒把手機放到床頭櫃上,一覺睡得天昏地暗,中間迷迷糊糊爬起來吃了一次藥,也沒看清楚究竟是幾點,而等他再次被門鈴吵醒的時候,窗外已經漆黑一片。
“陸總。”顧揚站在門口,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您沒事吧?”
“有些感冒。”陸江寒側身讓他進來,“找我有事?”
顧揚手裡抱著電腦和筆記本,每周日晚上九點到十點半,都是他的補課時間。
陸江寒也想起了這件事,他從冰箱裡取出一聽飲料:“我去洗個臉。”
“您還是多注意休息吧。”顧揚站在他身後,“吃藥了嗎?”
陸江寒說:“忘了。”
面對這種神奇的回答,顧揚稍微沉默了一下。餐桌上還放著外賣白粥,他隻好拎起來說:“我去給您熱一下,先吃點東西再說。”
陸江寒裹了條毯子坐在客廳沙發上,專注聽著廚房裡傳來的碗碟碰撞聲——而顧揚折騰出來的動靜也很符合他的神廚身份,乒乒乓乓叮叮咣咣,頗有幾分氣壯山河的王者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