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陳碧笙以為他在他們這兩年短暫的婚姻裡早就沒了盼頭,也就不存在離不離婚,愛不愛她,即便留在他身邊也沒有任何意義。
但他還是要和她離婚,連死掉的時候,也不願意他配偶那一欄留著她的名字。
雨似乎停下來了,可抬眸往前看去,明明又還在雨幕中。陳碧笙下意識地轉頭,邊看著執傘的池歡站在她身後。
陳碧笙嘴角動了動,卻沒喊她名字。
她早已放棄要認回這個女兒,也知道認不回,有了這樣的念頭,一次又一次地和池歡打照面,反倒是輕松了很多。
她望著程建寧的照片,很平靜地對池歡說:“你看,他是恨我的,他的人生當中,最後悔的事,一定是背叛了馮玉露的婚姻。”
池歡沒有接她的話,隻道:“你有什麼打算?”
陳碧笙搖搖頭。
她沒有打算,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或許,就留在那套房子裡,一個人懷念著過去。
可是,山水閣本來就不是她的家。
是程建寧和馮玉露結婚時的房子,是他們的婚房,她是一個外來的入侵者。
瞧瞧,她遭報應了。
老天爺知道怎樣讓她痛苦,知道怎樣的報應才會讓她痛苦最大化,於是果斷帶走了程建寧。
池歡看看她,又看看墓碑上的程建寧。
良久,她捏住素衣下陳碧笙細細的手腕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去哪兒?”她訥訥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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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歡皺眉,“山水閣。”
陳碧笙突然就笑了,笑得很大聲,然後回頭對上池歡的眼睛:“囡囡你一定無數次在心裡嘲笑媽媽,對嗎?”
池歡說:“下雨了,我們走吧。”
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柔軟的聲音同陳碧笙對話,這該是陳碧笙求來的,可如今池歡真的對她溫柔了,她卻知道這是憐憫。
她不想要池歡的憐憫,一點一點拉開她的手:“囡囡你走吧,我想再陪陪建寧。”
池歡眨了下眼睛,說她:“跟沈嘉琪回M國去,他和他父親一直在等你。”
“我要陪著建寧。”
她緩緩蹲了下去,池歡手裡的傘已經擋不住雨水,她原地站了站,也在她跟前蹲下。
看著陳碧笙消瘦的身軀和略顯瘋癲的模樣,池歡心頭竟騰起一種失重感,即便她再不願意承認,她也知道她很心疼。
“我要陪著他,再陪陪他……”
陳碧笙臉埋進膝蓋裡,雨水已經打湿她的鞋子,褲子,池歡隻能靠近她,擁著她,雨傘才堪堪遮住她的身軀。
“走吧。”池歡說。
她的聲音趨近於在哄她,就像哄家裡孩子一樣。
不遠處,程仲亭一手執傘,一手拿煙,站在石梯前等著池歡,距離她們不到100米遠。
雨越下越大,他放心不下池歡,便也下了車來。
程建寧走之前那個星期,他在醫院的時候多,再是憎惡他過去諸多錯誤,也無法不念及父子親情。說到底,程仲亭就是個心軟的男人,對家人,對池歡。
在那一個星期裡,他也看得見陳碧笙是如何對待程建寧,多少年前的恩怨情仇,早已隨風淡去,他病得要死還能留在他身邊的人,也僅僅是靠著信念和愛了。
年老時回頭看過去,總會無數次審視自己,審判自己,到現在,陳碧笙審判自己了嗎?
他捻滅煙頭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走上前去。
池歡看他來了,也沒立馬起來,陳碧笙失去了求生意識的樣子叫她害怕。池歡眼中蘊著的淚,在程仲亭眸底再無所遁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排斥陳碧笙?
程仲亭躬身,將陳碧笙扶起來,池歡才得以起身。
兩把黑色勞斯萊斯大傘擋去風雨,卻擋不住溫熱人心。
程仲亭對池歡說:“帶她上車。”
池歡點點頭,帶著陳碧笙往車子那頭走。
陳碧笙的車就在附近候著,程仲亭知道池歡放心不下她,隻得出此下策。
程仲亭上了副駕,後排坐著池歡和陳碧笙。
他遞了幹淨毛巾給池歡,然後吩咐司機去山水閣。
塵埃落定,恩怨散盡。
陳碧笙像個木偶人坐在那裡,池歡平靜地給她擦拭身上的雨水,已經不再和她對話。
到了山水閣,讓佣人把她扶到樓上,池歡駐足。
程仲亭對她說:“實在不行你留下來。”
池歡搖頭:“我也不放心小包子。”
程仲亭摸她的腦袋:“這個放不下,那個放不下,你要累死你自己?”
池歡抿著嘴,眉頭微微蹙起,“仲亭,我,我難受。”
不是傷心,不是悲憫,就是覺得情緒很低落,很壓抑,想抓著一個人緊緊抱住他大哭一場。
程仲亭將她摟進懷裡,大手扣著她的後腦勺,“我知道,我知道。”
池歡嗚咽出聲。
怎麼就這樣子了呢,她幹了那麼多壞事,到底沒有笑到最後。池歡以為,她就那麼一直得意下去吧,她永遠這麼得意,那自己就永遠不會花費精力去擔心她,一輩子都不會去到她身邊。
她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程建寧病情最嚴重的那段時間,池歡已經知道陳碧笙最後結局悽慘。如果她不愛他,順利繼承他的遺產,那她依舊可以得意到最後。
可她愛了啊。
池歡抓著程仲亭的袖子,開口帶著泣音:“女人都是一樣的,能恨一個人,那一定是愛到無法自拔。仲亭,我能理解那種恨,當年我以為你不要我,我以為你不愛我,當我們孩子不在的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恨你。我是那樣愛著你啊,你怎麼能對我不聞不問。同樣的,陳碧笙覺得自己好愛他啊,他怎麼能離開她呢?”
第335章 幻想
“她還是不得善終,得到懲罰了啊。”
“這就是她破壞別人家庭遭到的報應啊。”
“可我真的好難受,仲亭,我太難受了。”
池歡眼淚彌湿了程仲亭胸前的布料,她哭了好久,程仲亭就抱了她好久,等她哭夠了,才抬手擦掉她眼角淚水,“我不恨了,歡歡。”
池歡愣了一下。
又聽他說:“真的,我釋懷了。”
她綁架我的那件事,她害我母親那麼痛苦那件事,讓我失去家庭的那件事,樁樁件件,我都原諒了。
所以,你去照顧她,我不怨你。
池歡隻需要看著他的眼睛,就能明白他沒說完的那些話。
程仲亭很懂她啊,他怎麼能那麼懂她呢。
池歡對陳碧笙那麼怨恨,恨她為什麼要拋棄自己,但是池歡心軟,在一日又一日時光的流逝中,那些恨意早就隨著時間淡化了,遺忘了,留下的,隻剩下心頭的那一點兒希冀。
可是那一點兒希冀,因為愛著他,尊重他,所以池歡一直掩埋在心裡。
程仲亭了解池歡,知道她有多麼在乎自己的感受,所以這些年她一步都沒朝陳碧笙身邊靠近過。
他覺得這樣就夠了。
知道池歡這麼愛他,已經夠了。
程仲亭離開山水閣之後,池歡上去看陳碧笙。
之後一整天她不吃不喝,原本就形同枯槁,再這麼下去身體一定就要垮了。
佣人三番幾次送了吃的上來,池歡勸不動,喂不動,最後像哄小包子那樣,端著碗蹲在她跟前,“就吃一點,好不好?”
陳碧笙望著窗外,池歡仿佛透明。
沈嘉琪是晚上來電話的,和池歡溝通了這邊的情況,然後對池歡說:“姐姐,麻煩你再照顧兩天,我這邊請完假就回來接她。”
當晚池歡剛離開山水閣,陳碧笙就自殺了。
浴缸裡全是水,深紅的血液隨著水流彌漫開了,現場非常駭人。
池歡凌晨一點趕到醫院,陳碧笙失血過多仍在搶救。
醫生把她推出來,無奈搖頭,病人幾乎沒有求生意志,她想死,就沒想過再活回來。
沈嘉琪回國的時候,陳碧笙依舊深陷昏迷。
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是個未知數,醫生說情況並不可觀,也許哪一天在睡夢中就會平靜離開。
沈嘉琪住在瀾庭居,沒去醫院的時候,就在家裡和白阿姨一起帶帶小包子。
小包子很喜歡他這個舅舅,很黏他,有時候爸媽在家也要舅舅抱,池歡和程仲亭也樂得輕松。
池歡接受了沈嘉琪,程仲亭自然也沒話說。
一開始見面程仲亭還對人很冷,時間久了,出門回家也都會招呼一聲:“嘉琪。”
嘉琪也很喜歡他這個姐夫,除了人長得帥,主要還是他很好。
吃飯的時候程仲亭提議:“嘉琪完全可以回去上學,這裡交給護工就可以了。成績再好,課堂上那幾分鍾也重要。”
池歡覺得他說得在理,“嘉琪,要不然你就回去吧,都請假一個月了,學校也該有意見了。”
陳碧笙現在就是那個狀態,什麼時候醒過來沒人知道。
病床上的人重要,年輕的下一代更重要。
池歡催促著嘉琪回國念書,送到機場,小包子哭了好久都沒收。
一路哭到回城的高速上,程仲亭說了句“再給我哭今晚不許跟你媽睡”才勉強收住。
池歡覺得程仲亭老威脅他兒子那個性子要不得,孩子可怕他了,哪天嚇出個好歹來她一準跟他算賬。
池歡有孩子要養,也有病人要照顧,再加上寧筱現在懷孕,而且小葵又是個半大孩子,禧悅傳媒上市之後,重擔就落在了周冉身上。
周冉做夢也沒想到,怎麼自己哪天就有了個董事長的頭銜?
這頭銜太燙人了,她不想要啊。
池歡和寧筱一伙人天天灌輸她:你想你想,你很想!你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是新時代傑出女性代表!
然後這年秋天,周冉便帶著禧悅傳媒為本省創造的GDP站上了某財經論壇創辦的頒獎臺上,光鮮亮麗,一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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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的時候,寧筱懷孕已經五個多月了,再是細胳膊細腿兒,也顯懷了。
這段時間她很少去單位找許徵一起吃飯了,一是許徵手裡有了新的項目要立項要考察,沒那麼多時間跟她花前月下(當然這隻是她自己以為),二來寧筱腳踝越來越腫,就穿不了漂亮的平底小皮鞋了,要穿那種加肥的平底鞋,她覺得難看,索性就少出門了。
但許徵說不是她這麼個搞法,孕婦腳部腿部水腫,那更要多走動走動。
於是就又要拉她去單位一塊兒吃午飯,吃完飯,陪他一起加班。
這就搞得寧筱很煩躁,再加上孕期各種不順心,一時情緒上來,總免不了要跟他吵架。
當然,許徵不會跟她吵,眼看她那犟脾氣上來了,他一般就閉嘴了。
寧筱在他那裡可是被寵被慣得無法無天,像螃蟹能橫著走,但許徵就是願意。
楊秘書最近很少見領導老婆來查崗,膽子比以前大了些,勾引人的念頭一直就沒放下過。
這晚上上頭的上頭有人要來,全單位高層聚餐,楊嵐茜作為許徵秘書,自然要負責領導出行。
在車上,楊嵐茜聽著許徵給他老婆打電話。
“今晚要晚點。”
“你可以自己下樓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