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巫舟沉默,隨後說出一個字:“不。”
他的拒絕十分幹勁利落,但面色卻越來越奇怪。
一條彈幕閃過:“巫舟一直沒在呼吸吧?還是太黑我看錯了?”
緊接著又是幾條彈幕:“你發現了重點!真沒在呼吸。”
“對對對!高強度對戰後他本來呼吸得很急促,就在剛剛忽然停下了。”
“感覺肯定不是主動的,那麼……”
長達一分鍾的對峙,其中刺客玩家多次克服恐懼嘗試截殺巫舟,但都被蝴蝶異種帶著輕巧閃過。
最終,巫舟還是交出了刀。
在刀具交接的那一瞬間,他長長舒出一口氣,隨後又極其克制地進行換氣,但凝視著蝴蝶異種的神色寧靜到詭異。
“乖。”
蝴蝶異種接過刀,身軀倏地消失在機艙內。盧泉慌忙尋找,最終餘光看到它出現在那個刺客玩家身後,以親昵的姿態從背後貼近,在對方因極度恐懼而奮起反抗的前一瞬,刀刃輕輕劃過脖頸,動脈血噴湧而出,驚起一串抑制的尖叫。
隨後,一枚高危色澤的卡牌從刺客玩家的身上跌落。
蝴蝶異種的身影再次隱匿,盧泉下意識向身處黑暗的巫舟看去,果然,那團光影再次開始凝聚,沾著新鮮血跡的刀被隨意丟回巫舟懷裡。
“幫你殺了,這是你聽話的獎勵。”
語氣非常驕縱傲慢,就像之前那個“乖”字一樣,是精神世界上的居高臨下。
Advertisement
同樣是誇獎,“你真厲害”和“真乖”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語境。
絕對寂靜的兩秒鍾後,蝴蝶異種再次輕笑出聲,以天真爛漫的語氣打破了僵滯的氣氛:“幹什麼這麼嚴肅?不是你叫我去殺的嗎?我之前一直沒有武器,做不到嘛。”
它的身軀貼近巫舟,身上的光澤照亮他的半身:“所以,我算是完成任務了嗎?”
從傲慢的輕視轉為親昵的撒嬌,完全沒有任何緩衝。
巫舟表情依舊是詭異的平靜,他的眼神似乎有些飄渺不定,但總體來說是盯著那隻蝴蝶異種。
他一言不發,而蝴蝶異種也並不著急,而是左右張望著機艙,仿佛在好奇。
而此時盧泉也注意到,當纏繞在巫舟脖頸上的觸手消失,他的喉結處赫然有一朵花:那是如同蝴蝶蘭一般的血色紋路。雖然因為在暗處有些看不太清,但確實存在。
密布問號和震驚用語的彈幕再次逐漸出現文字。
“……不得不說,論瘋還是得異種?”
“點了,巫舟發瘋、瘋得明明白白,但異種的瘋是從精神層面上的降維打擊。”
“我靠我都沒反應過來?它到底在想什麼?”
“話說巫舟這算玩脫了嗎哈哈哈?”
“沒死,但是被異種纏上了,還不如切個普通人格去死。”
“這情況到底是誰召喚了誰啊哈哈哈?感覺給自己召出來個主人。”
“瘋子還得瘋來治。”
“……”
“哪裡瘋了?隻有人類社會才會定義正常與瘋。”
“這異種之前的性格不就這樣嗎?前一秒罵人醜陋後一秒高興打招呼,順帶再來個鎖喉威脅。”
“但是它知恩圖報還給主播送劇情線诶?”
“啊啊好可愛……我可以說嗎?”
“我要去買遊戲了!!織夢開直播的終極目的果然是推銷。”
“上一秒殺完人下一秒貼貼撒嬌,誰懂我?”
“為什麼!我在遊戲裡!遇到的異種!都是!醜東西!”
“不是?它殺人诶?我看你們才是最瘋的。”
“彈幕給我看傻了,我剛隔著屏幕冷汗都出來了,還能說可愛??”
“我懷疑每次汙染入侵都有一波人類叛徒在引路:)”
隨後,一條極長的彈幕閃過:“巫舟召喚來的,巫舟下的命令,巫舟全責,小蝴蝶隻想貼貼。我都二次元破打遊戲的人外控了你就讓讓我吧,實在闲得沒事幹不如報名去地表殺異種,少給我上價值。”
“點了,我都搞人外了還得要求人外有人的道德味兒?”
在以前的直播生涯中,盧泉的彈幕吵架基本上都是在吵戰力和設定,還是第一次見到吵人外的。
而當他看到有些針對蝴蝶異種戾氣比較重的彈幕時,他莫名下意識想反駁,但理智還是讓他冷靜下來:兩邊的流量都很重要。
於是盧泉決定先岔開話題:“你們看到了嗎?巫舟的脖子上有個花,之前有嗎?”
.
.
.
巫舟此人太不正常,為了保險起見,釋千分別在他的喉部和心口都植入了一朵[附骨之花]。
喉部可以做到呼吸控制,而心口可以操控情緒。
隻可惜,她完全無法準確理解巫舟的心聲:那是混亂的、隻言片語的、沒有任何邏輯的,就像是患有“心盲症”無法想象畫面的人,巫舟似乎無法擁有準確且有邏輯的心聲。
而當釋千強制將他的情緒壓制為“冷靜”後,他的心聲便像是一潭死水般毫無波瀾。
這是一片完全沒有想象能力的精神世界,就像一隻本能和直覺行動的野獸,執行著思維深處的某一條單線程的任務。
在舊時代的某些研究中,“心聲”是“意識”研究裡重要的一環。
那麼對巫舟來說,他擁有的或許是一個殘缺的“意識”。
當釋千得出這一結論時,死海驀地開口:“我剛才也在研究他,和你得出的結論一致:他的意識的確是殘缺的。就像人類雖然擁有不同的基因,但卻無一例外擁有心髒、肺部這些維持生命運行的基礎器官,而他卻缺少了心髒。一般來說,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但他卻真實存在,真奇怪。
“他和你一樣是來自未來的玩家,或許未來的我會知道問題的所在。”
連死海之主都感到奇怪。
釋千稍作想象,便有些理解巫舟的精神狀態了。
——他根本沒字面上的“精神”。
此時,巫舟握著她扔回來的刀,眼神亂顫地頂著她看。
按照[菟絲花]的運行規則,他應該擁有對她的“保護欲”,但釋千從他的眼神中卻完全讀不出這一點。
“需要我給他植入他殘缺的意識嗎?”死海又說,“這樣他應該能擁有正常人類的思維模式。”
釋千略一猶豫,隨後拒絕:“謝謝,但暫時不需要。”
實話實說,她還挺好奇的。
“……”
長達十秒的沉默後,巫舟終於收回目光,平靜地走向駕駛艙。
釋千順勢落在他的肩頭:“你要幹什麼去啊?”
“還有一個人。”巫舟回答。
他說的是前往駕駛室控制飛機運行的玩家。
和之前第一次見面時癲狂混亂的語言系統形成鮮明對比,他現在絕對冷靜的狀態看起來有些像機器人,他擁有自己的思維邏輯,隻是這一套邏輯並不通過心聲運轉得出。
釋千越發覺得有意思。
“你不如直接和我從飛機上跳下去。”釋千笑著說,“飛機落地後你就會被抓起來。”
巫舟腳步未頓:“所以我需要瞬移能力。”
強制冷靜後,他連話都變少了。
“嗯……可是我很忙,我現在要離開,等不到飛機降落。”釋千給他制造了一個全新的問題,“籤契約的時候我就提到了非必要情況下、我隨時可以離開。”
“……”
巫舟再次陷入長久的沉默,眼球又開始不斷震顫。
心聲依舊是一潭死水。
大約五六秒後,他沒開口,而是轉身徑直走向其中一閃機艙窗,伸手打開閱讀燈。
他震顫的目光順著光的視線越向窗外。
釋千:“……”
這個目光的意思是:他真的打算借助光瞬移到窗外然後跳下去?
就算把他的情緒壓制到極端冷靜,行事還是如此之癲。
釋千決定先發制人,她直接將巫舟的情緒由“冷靜”調整為“恐懼”,隨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用由光影構成的觸手纏住他的身軀。
收取那張名為[賽博刺客]的高危人格卡牌,隨後使用[光影穿梭]。
順著閱讀燈透過機艙玻璃的光線,在乘客的尖叫聲中,她與巫舟的身軀瞬間離開機艙。
夜色漆黑,繁星數點,月亮明亮到像是要滴下水來。
異種的身軀雖然感受不到人類世界的氣溫,但她卻能感覺到巫舟驟然降低的體溫。
他的衣衫在夜空中獵獵作響 ,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氣流撕裂。
在紊亂的氣流中急速下墜,留下一道如流星般轉瞬即逝的拖尾光芒,釋千聽到他腦海中傳來的、顫動的噪音。
像是驚恐的尖銳鳴叫,又像是身體失衡發出的求救訊號。
她看到飛機舷窗上頓時布滿觀望的人頭,也看到巫舟瞬間擴張的瞳孔。
虹膜中映照出她光影交織的身軀。
被支配的極端恐懼與高墜的危機同時席卷巫舟的身軀與大腦,身體在無法克制地戰慄,他下意識想要推開她,卻又本能地極力想要攀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