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點放!慢點放!草!”
“把人送上來啊,一群牲口!”
駱悅人嚇壞了,走路腳都是軟的。
梁空哄著她:“過來,走直線,往我這走。”
她走到跟前,梁空把她抱起來,放到旁邊的臺子上,讓她坐著,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周圍光怪陸離,看不清,不然能瞧出來,她臉色都白了。
每被拋起來一次,她都覺得下一秒自己要摔死。
梁空扶著她的腰,護著她,像是她的靠山和底氣,問她被誰欺負了。
她哽了一下,聲音軟軟,像小朋友告狀:“索卡推我。”
梁空揉了揉她的腦袋。
“我待會兒弄死他。”
“你別!”聲音帶著湿噠噠的哭腔,她還真當真了,手心搭在梁空肩膀上,“你就……隨便打他就好了。”
她回神似的,意識到自己此時此刻坐在什麼地方,忽的扭頭想往下面看,巡場的燈組一瞬變換,紅光匯聚成一道強烈的藍。
她回身帶動的發尾掃在他下颌上,剛剛哭過,一雙小鹿眼燦而明淨,如水洗過的星,懵然看著對面的光柱以一種變速在移動。
直直朝臺上打來的前一秒。
梁空摘了自己的黑色鴨舌帽,輕輕扣在她腦袋上,她下意識閉了一下眼睛,仍能細微地感覺到一道強烈的藍光貫穿過來。
她坐在光裡,而梁空,在她身後。
Advertisement
……
腳踝不知道什麼時候蹭破了皮,走路的時候碰到褲腳,洇痛了一下。
梁空帶她出去透氣,走在前面,回頭問她怎麼了。
她抿唇,加快步子跟上去說沒事。
七月份的瀾城深夜,暑氣很重,熱到濃稠夜幕像起了一層高溫霧氣。
梁空進了一家24小時便利店,再出來,他兩腮微微癟著,嘬完一瓶兒童奶,去丟包裝,蓬松軟發在白燈下染著光,另一隻手勾個小袋,裡頭裝著幾樣東西。
沒走幾步,他被兩個女生攔住要微信。
梁空的手機不在身邊,駱悅人出來忘帶手機了,梁空把自己的手機給她,她坐著路邊的長椅上玩消消樂。
中途,項曦打了一個電話來,她跟對象已經提前撤了,掛電話前,還不忘提醒駱悅人:“挺晚了,讓梁空趕緊送你回家吧,不管他說哪兒好玩都別再跟著了,他後半場的那些朋友沒幾個好鳥。”
駱悅人摸了摸腳踝破皮的那塊,想說,他前半場的朋友也不是什麼好鳥。
隔壁一條街都是娛樂場所,從夜場到清吧。
--
第85頁
酒精燒盡霾色,霓虹衝破穹頂,走在當中不自覺點頭,都分不清跟的是哪家傳來的電音節奏。
這個點,街上基本都是玩咖。
駱悅人輕聲念“玩咖”這個詞,想不起是跟誰學的詞,可能是梁空那些插科打诨的朋友。
遊戲已經在倒計時裡結束,駱悅人沒有重來。
她淺抿著唇,看不遠處那個熒光指甲超長的女生嘴巴一直在動,一邊眉飛色舞,一邊按了自己手機。
這邊梁空的手機屏幕隨即亮起,彈出一條好友驗證。
又聊了幾句那女生才走了。
她發著呆,額頭倏然被人彈了一記,吃痛地伸手去捂。
梁空笑容吊兒郎當的,揉了一把她頭發:“完蛋,真被顛成傻子了?”
兒童奶是一板,還剩三個,他撕一個出來,插上吸管遞給她,真拿她當傻瓜。
“來,叫爸爸。”
“梁空!”
她氣急了還是不會罵人,咬住吸管,喝了一口,果然,小朋友喝的牛奶甜絲絲奶呼呼的,這是梁空很喜歡喝的牌子之一,可可愛愛的外包裝,明明很幼稚,可莫名很適合他這樣拽王。
小腿忽然被抬起,駱悅人朝後險險一晃,低低“呀”了一聲。
梁空單膝朝下,蹲在她身前,正握著她的腳踝,拆了一個創可貼,貼在她的破皮處。
“沒流血。”
她咬著吸管,睫毛纖濃,低頭小聲說。
他團了團掌心廢紙。
“蹭到會疼。”
駱悅人握在卡通奶瓶上的手指緊了緊,目光落在他臉上,又不自然躲開,把他的手機遞出去。
“項曦剛剛給你打電話了。”
“什麼事?”
“她對象有把琴落在你家錄音室,叫你找人送一下。”
梁空一手按著手機,微信點開就是新加好友,他給人連名帶姓打了備注,去處理琴的事,另一手勾著袋子。
兩人並肩往酒吧後門走。
走到一個壞掉的路燈下,駱悅人忽然停了步子,梁空餘光發現身側沒人才回過頭:“怎麼了?”
“梁空,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啊。”
兒童奶的瓶子已經空了,被她握在手裡,輕飄飄,像裝著一罐童稚的迷茫,像她的聲音一樣。
“我感覺,你活得很熱鬧,你,會有遺憾嗎?”
他笑起來:“問這個幹什麼?”
“你那麼……”清淺無痕的聲音在這裡卡住,是想說他好的,但他身上那些好,對於一直活在好人家閨秀軌道上的駱悅人來說,太陌生,太難形容。
最後她這樣說:“你那麼……熱烈,如果你有遺憾,你會去爭取嗎?”
壞掉路燈在他們之間,幾步距離,隔出一個盲區。
“明知不可行非要行,痴情傻批麼?這世上好玩的多著呢,我喜歡過她,成全過她,其實就夠了。”
駱悅人傻站在那兒。
她沒察覺身後搖搖晃晃來了一個醉漢,猛的撞了她一下,對方沒站穩,就要往她身上倒。
梁空兩步折回去,一把將駱悅人拽到身後護著,手指過去,面色冷沉,一臉少他媽給爺找事的陰厲意思。
“幹什麼!”
那人的朋友連忙竄出來道歉,笑著和事說,他喝醉了。
駱悅人回過神,發現自己幾乎貼在梁空身邊,她剛剛被嚇得不輕,這會兒心髒撲通撲通的,還心有餘悸一般。
她緩了緩氣息,扯了扯梁空的衣角,不想惹事,小聲說:“梁空,算了吧,他喝醉了,應該不是故意的。”
那兩人又腆著臉說了句不好意思,然後走了。
梁空面色冷淡,沒說話,隻領駱悅人去了附近另一個巷口。
剛剛那個醉到走路隨時要倒的男人,嗬的一聲,往地上晦氣吐痰,大步流星地鑽進一輛黑色面包車裡。
駱悅人目瞪口呆。
“他,他裝醉嗎……”
馬尾被人輕揪一下,纖細白皙的脖頸朝後仰了仰,她的視線裡,各種顏色的電線橫七豎八分割濁光夜幕。
梁空的聲音從頭頂後方傳來。
“試你有沒有朋友,你剛剛要是一個人敢扶他,現在你也在車上。”
聞言,駱悅人臉色都變了,轉過頭眼睛瞪圓:“車上?他們要把我帶到哪兒去?”
梁空拇指並食指捏一下她的臉,她不太適應和男生親密,下意識想躲,但躲不掉,那種隻往旁邊低眉撇臉的樣子,講不出來的害羞和漂亮。
“哪兒都帶不去,爺還在呢。”
滿是少年意氣的一句話,叫駱悅人心神一剎定住。
她愕然的樣子瞧著叫人心疼,梁空收起玩世不恭的輕狂勁,低下眉眼,湊近一些,溫聲問她:“剛剛嚇到了?”
她訥訥地搖頭。
不是嚇到了,有他在,她不怕的。
但是她不知道怎麼說,她忽然發現,他的存在如此令人安心。
少年修長有力的手臂從她肩後環過,胳膊就搭她單薄的肩上,垂眼看她撲眨長睫毛,眼睑下的扇形影子也在顫動。
梁空神情凝了凝問她:“玩夠了沒有?”
駱悅人想起剛剛項曦的叮囑,怕梁空要帶她去什麼地方繼續玩,連忙點了點頭:“嗯!”
“真玩夠了?”
她又點頭,清脆又鄭重地“嗯”了一聲。
--
第86頁
“那就到此為止,我不帶你玩嘍?”
她當時懵懵的,沒反應過來,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就是最後一次梁空帶她出門玩了。
一周後,梁空出國。
機場送行,他朋友多,託運的行李箱也多。
他抱了所有的朋友,可是沒有抱她,雖然談了戀愛,他平時也一口一個女朋友喊得溜,每次她盯著他看,被發現,調戲話他也是張口就來。
可他們之間好像連正經牽手都沒有一次。
那種缺失的感覺,很奇特。
像埋頭苦刷一本練習題,交上去之前,從頭檢查發現少了兩頁忘寫,一片空白,是什麼時候缺失的?記不起來,為什麼會缺失?也毫無印象。
她以為,即使不談及擁有,起碼她走近過梁空,而事實是,她所有淺薄的認知,都來自於他主動攤牌。
月亮的背面,她一無所知。
登機前,梁空忽然回身,問起瀾中文學社的公眾號。
“我看你之前寫的稿子裡有一句‘江海倏別,各渡好山川’,是什麼意思?”
駱悅人沒想到梁空居然會關注她們文學社的公眾號,頓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
而且,那句話是高三廣播臺剛換屆,她寫給裴思禹的,雖然裴思禹也不知道,但是就是那麼個小心思吧。
女孩子總愛在傷春悲秋的時候做點紀念,也不那麼期待回應,好像隻是做給自己看的。
好像所有的告別都應該有儀式感。
後來才明白,紀念本身就是一種釋懷,是我接受你成為過去式的意思,再難過又能難過到哪裡去?
裴思禹給她唱過歌,跟她看過電影,教過她打保齡球,甚至和她說過未來的計劃,這個人在她的記憶裡,褪色的過程,有著循序漸進的層層鋪墊。
而那些真正叫人忘不掉的,是無法捕捉的風,是罕見的火燒雲,是多少年不遇的流星雨,是那些一閃而過卻濃墨重彩的天惠和奇跡。
像命數一樣出現,像命數一樣告別。
無法被紀念。
永遠嶄新,永遠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