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杯溫熱,她微笑說:“謝謝你送咖啡給大家喝。”
林紹元將落空的手搭在拍攝現場的藤椅上:“我可是不是送給大家的。”
林紹元的身份,哪怕是背後翻白眼的佩達,當面也要賠笑喊一句林少爺。
一旁的女模特朝這邊舉了舉咖啡杯,很上道地接話:“悅人,沾你的光哦。”
晚宴當天,尚能仗著人多熱鬧躲一躲,可他堵到雜志社來,駱悅人除了硬著頭皮應付別無他法,聽到同事們的調侃,隻能敷衍笑笑。
換旁人,這份不識抬舉,早叫林紹元厭了,但他仍有耐心收起平日做派,嬉皮笑臉地哄她。
他說真是緣分,他前天擱朋友那兒見了一遊艇,多巧不巧,跟駱悅人的名字一模一樣。
過兩天,這遊艇辦趴。
“你說你是不是得跟我去玩一趟?”
駱悅人訝然:“跟我的名字一模一樣?”
“嗯,悅人號。”
林紹元作勢去拿手機,歪著身子,手一碰到兜,恍然停住:“嘖,忘拍照片了,你去了就知道,真叫悅人號,特氣派一遊艇。”
駱悅人問為什麼會起這個名字。
林紹元笑著一拍手,嘆跟駱悅人有默契:“哎!我還真打聽了!這不是心裡一直想著你麼,好像是說,悅人就是招人喜歡的意思。”
他手肘支在圓桌上,拇指在唇邊來回摩挲,眼裡吊著直白笑意,睨著認真工作的駱悅人說:“這名字好啊,是招人喜歡。”
在此之前,林紹元已經約過駱悅人多次,她總拿工作忙作借口也擋不了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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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九銀十,一貫是時尚圈的重頭戲。
雜志社通宵達旦的選題會跟著實時風向一動再動。
原本定了內刊拍攝的男小生被曝光私生活不檢點,人設崩塌,現在不得不將其從“時尚新風”的板塊裡剔除,約攝影師執行PLAN B,換成最中規中矩的國模群像。
今年初,雜志社從朝海路搬至觀棠新站附近,拍攝地離得遠,駱悅人拿著剛出的片子,從影棚回來,敲了敲主編辦公室的門。
片子沒大問題。
密斯董一邊應付電話,一邊抽空看兩眼駱悅人手裡的平板,敲了兩張重點圖。
她沒擺手示意出去,駱悅人就一直在旁等到這通電話結束。
幾分社交笑紋隨著通話結束褪去,密斯董妝容精致的面孔看不出實際年紀,恢復時尚女魔頭一慣的砭骨表情,手指點桌面,叫駱悅人給她準備一杯咖啡。
駱悅人收起平板說好。
剛要走,身後傳來聲音。
“給你自己也準備一杯。”
駱悅人回頭,正好目睹她推眼鏡、揉了揉鼻骨的動作,腕間的細表和手環相撞,金屬聲音比咖啡更叫人清醒。
“不喜歡很正常,有幾個人是喜歡工作的?”密斯董並不看駱悅人,不分心地翻頁過文件,籤完字,利落撂到桌前。
“叫法務盡快過合同——電視臺的綜藝二期馬上就要開,新籤的幾個模特都會去,夏琳忙不過來,你和她一起去跟。”
駱悅人拿起文件夾:“好的。”
她知道這是提醒。
林紹元跟工作一樣,是不可避免的問題,尤其是在現在的合作關頭。
林紹元說的遊艇趴在周日。
時隔幾天,駱悅人又回到嶼铂灣。
白天的嶼铂灣少了些奢靡氣,路面幹淨平闊,極具藝術感的空間結構與園藝設計交相輝映,像個度假勝地。
接駁車一路行至見海,浮板道上的人比那晚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林紹元說的那位船主辦趴的緣故。
秋風和緩。
日光下,細浪浮動如金箔翻湧,內艙傳來開香檳的歡呼。
林紹元望向身邊一襲紅裙的駱悅人,這姑娘肩線平直,脖頸修長白皙,穿露肩的裙裝,即使不賣弄風情也格外引人注目。
“在看什麼?”
駱悅人回神,搖頭後牽起一點笑:“沒什麼。”
這遊艇看著很眼熟。
但她隻坐過一次梁空的遊艇,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許所有遊艇的內飾格局都類似,這點眼熟並不能代表什麼。
駱悅人忍不住問林紹元:“這個船主叫什麼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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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急什麼,都是我朋友,你以後有機會認識。”
對於林紹元時不時的曖昧發言,看在他舉止還不算逾矩的份上,駱悅人選擇暫時先忍,並在心裡默念三遍“這是工作”,告慰自己並不算強大的社畜心髒。
林紹元很快被朋友喊走,駱悅人樂得輕松,隻聽牌桌邊那幾個男人說什麼電話打不通,沒人敢去喊。
服務生穿的是遊艇俱樂部的工作服,黑馬甲,別英文銘卡,駱悅人在對方手裡的木質託盤上放下酒杯,問洗手間在哪裡。
服務生告訴她要過懸梯去二樓,除了起居室的門需要指紋密碼,其他門她都可以打開試試,其中有一間是客用衛生間。
道過謝,駱悅人往二樓走去。
那股剛上遊艇的熟悉感又回來了。
尤其是這個暗紅色特殊玻璃材質的幾何懸梯,邁一階局促,邁兩階費勁,和記憶裡一樣難走。
從衛生間出來,駱悅人走到樓梯口。
笑語喧阗,不時從內艙傳來。
她遽然駐下腳步,深吸一口氣後,又從幽長走道折回去。
停在起居室門口。
門鎖的密碼屏處於睡眠狀態,大概每隔三秒,會有一道極具科技感的藍光順著矩形邊框巡回一圈,示意指紋感應的位置。
駱悅人莫名的緊張忐忑。
那道藍光不知走了多少圈,荒謬退意和急迫好奇反復對峙後,將她定在這扇門前,最後她屈從第一念的鬼使神差——如果是過去那艘沒有名字的遊艇,如果指紋這麼多年都沒有刪改。
如果如果。
她是不是可以打開這扇十八歲第一次外宿的門?
摹著裸粉透明指甲的細白手指,緩緩靠近黑色的金屬門把,迫近感仿佛把分秒流速都壓得漫長。
暗緘的屏幕,觸之生寒,卻極靈敏地感應到她指紋表層的薄弱溫度,“叮”的一下輕響後,重重精密轉動的金屬聲,仿佛某個老舊秘密剝落層層鏽跡。
“噠——”
門,朝裡彈開一指光隙。
駱悅人雙瞳放大,驚得朝後退了半步,細細鞋跟輕晃。
與此同時,門裡和樓道各有一道男聲闖進她的怔思。
“誰?”
低啞音質由昏昧的封閉空間傳來,慵沉契合。
那聲音,並不足以讓林紹元也聽到,他隻是看著駱悅人疑道:“上個廁所怎麼這麼久?”
駱悅人目光從空著縫隙的門上倉皇逃走,一時沒說出來話。
林紹元也看那門,在他的角度,他並不能看到門已經開了,他將目光移回神情不自然的駱悅人身上。
盡頭是二樓露臺,熾白天光朦朦團在她纖細身影之後,襯她一身山茶花般的純淨豔色,就連呆愣窘迫,也顯得漂亮。
“寶貝兒,你知道這裡頭是什麼人嗎?做人不能太貪心。”
駱悅人聽得懂曲解,頓覺尷尬。
站得近,她能聽見裡頭窸窣懶散的穿衣聲,於是快步下了樓。
大概因為剛剛唐突了佳人,林紹元跟著駱悅人到甲板上,語氣討好,同她透露電視臺的那檔綜藝臺本安排,已屬於機密範疇。
但駱悅人心不在焉。
她在想,她多久沒見過梁空了?離她那次去洛杉磯找他,好像有五年,那為什麼他的遊艇……
林紹元橫進來的聲音,突兀打斷她的神遊——
“剛剛不是問船主是誰麼?”
她目光甫一在現實落焦,林紹元就朝二樓露臺抬抬下巴,示意她看,然後自己高舉香檳杯,先大聲打起招呼來。
那句梁二少,幾乎跟駱悅人倏然回頭的動作同步。
積雨久晴的天,藍得澄明。
因有人喂食,附近有幾隻白鷗在飛,啁鳴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空乏得厲害。
她保持仰頭姿態,頭發被風吹亂,忘了伸手去撥。
她看見了梁空。
他穿一件寬松的白色長袖薄衫,衣擺鼓風,肩膀很寬,一身紙醉金迷裡淌過的倦懶,身形微躬,俯在欄杆上,身邊圍著的鶯鶯燕燕爭先恐後接他的玩笑——他問剛剛誰動他房門了。
她們便笑說動房門有什麼意思,要動就動心門。
琥珀色的墨鏡屏住眼底的情緒,叫人隻能看到他扯了下唇角,露出一個稱不上笑的輕慢弧度。
他是從聲色裡玩過來的,這點沒意思的招,連痛痒都算不上。
一旁有酒遞過來,他沒喝,拿在手裡晃著,透明的香檳色調蕩出一圈小氣泡,滋滋附著於杯壁上。
聽見甲板上那句殷勤響亮的梁二少,他手腕松松搭著欄杆,垂眼下去,不經心地一瞥。
不偏不倚,撞進一道軟淨視線裡。
她正看著他。
那張向陽面孔,布著光,白皙得有些明度過曝。
幾縷發絲由風巡回,她遲鈍地眨了眨眼,像是被日光刺到,又像是沒認出來他來。
幾秒對視,梁空隔著墨鏡,先一步挪開目光,臉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動。
身邊有女人笑盈盈遞上杯子,得他心不在焉地賞光一碰,四周便有更多人湊來。
低度的酒精沒什麼勁,甜得突兀,梁空朝後勾勾手指,叫人拿杯加冰威士忌來。
餘光裡——
剛剛喊他梁二少的男人,脫了外套給駱悅人披上,很有男友的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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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到手,方形冰塊浮出一角。
他輕轉酒線,把玩著,朝下睇了眼,那道紅色身影已經背過去,發梢快及腰線。
日光穿過她的發絲,還是過去那種自然的慄棕色,穿寡淡校服,折起的寬松袖口,露出白得近乎透明的細伶手腕,挽耳邊的發,會叫人擔心她是不是營養不良。
駱悅人察覺肩上的重量,回過身。
林紹元已經自作主張替她披上外套,攏著薄西裝的兩襟說:“剛剛看你有點發抖,海上氣溫低,有點冷吧。”
隱隱約約感知到後背有一道灼燙視線,但她沒有再回頭去確認。
剛剛梁空隻淡淡掃過她一眼,就與旁邊的女人碰杯喝酒,好像並沒有認出她。
多年沒見,他不認得她,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