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痛苦又無法擺脫的時光裡,我和姐姐是彼此唯一的救贖。
所以她寫了好多好多關於她的小月亮的事情。
甚至我上了大學。
她也在日記裡想我——
想她的小月亮,開不開心,天冷有沒有好好加衣,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照顧好自己。?
寫到後來她遇到了莊辭。
兩人在一起。
可媽媽不同意。
讓他們分手,讓姐姐去和她中意的男人相親。
姐姐不願意,隻能表面上瞞著媽媽。?
日記停在姐姐跳樓的前七天。
媽媽發現了姐姐和莊辭同居。
她上門來鬧。
在所有人的面前撒潑,罵姐姐是蕩婦,偷偷和男人同居。
罵姐姐是不孝子。
逼著姐姐和莊辭斷了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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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姐姐帶回了家。?
那張紙的最後兩行字被淚水暈開了。
姐姐說——
我撐不住了。
抱歉啊。?
18
我其實很久沒有想起她了。
因為不敢。
回憶帶來的一系列連鎖效應,是我無法承擔的後果。
唯有一年前我高燒不退的那天。
迷迷糊糊地,就好像回到了她還在的時候。
枕著她的腿,聽她唱歌。
可是醒來後。
又要逼自己忘掉。?
可我其實。
很想很想她。?
我做了四天的夢。
夢見我和她的小時候。
第四天醒來。
滿臉的淚痕。
我靠在床頭,看著窗外刺眼的陽光。
隻記得她在夢裡,眯著眼睛笑,摸著我的頭說:
「要開心啊。」
「小月亮笑起來,最好看了。」
我把自己又埋進枕頭裡。?
幸好啊——
幸好思念無聲。
19
手機上有很多未接來電。
我隻接了蘇語的電話。
和她報了個平安。
她說季洲找我快找瘋了。
我再不出現他就要報警了。?
我應了一聲,說知道了。
掛了電話後就給莊辭打過去,我說我要回家了。
他來得很快。
「……你還好嗎?」
我點點頭。
窗外的風景不斷飄過,車內播放著一首舒緩的純音樂。
我們誰也沒說話。
快到時,莊辭開口打破寧靜:「她那天,是不是給你打了電話,你沒有接到?」
「……是。」
車子停在樓下。
他從後視鏡裡對上我的眼睛。
「那天阿星也給我打了電話。」
「……我也沒能留住她。」
「臨月。」
他喊我的名字,目光鄭重。
「她打給你,隻是想和你告別。」
「所以不必自責。」
「你的姐姐——」
「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
是啊。
我早該知道的。
我捂住自己的臉。
她那樣愛我。
怎麼會怪我呢。
是我自己走不出來——
是我自己,不肯原諒自己。
20
開門時季洲坐在沙發上。
見我的一瞬間眼睛亮起,頹廢的神情一掃而空,像是見到了失而復得的珍寶。
「阿月。」
「太好了。」
他像瘋了一樣朝著我衝過來,用力抱住我,像是要把我嵌進他懷裡。
「太好了。」
「你還活著。」
「我錯了。」
「我錯了。」
他喃喃著道歉,脊背佝偻著,姿態放得很低,頭埋在我的頸窩。
我掙扎著想推開他,卻被抱得更緊。
我開口想要罵他,卻陡然僵硬。
溫熱的液體落進領口,順著脖頸滑下。
「阿月。」
他顫抖著,聲音越來越低:「我還以為……」
「我還以為我真的要失去你了……」
我還沒開口,就被趕來的人拉開,莊辭一拳打在季洲胸口。
我被他護在身後。
他身上的是和姐姐相似的花香,清淡得讓人心安。
季洲紅著眼看著莊辭,好像下一秒就要對他動手。
「姐夫。」
我喊了他一聲,「你先下去吧。」
季洲的神情有片刻僵硬,卻隱隱得像是松了口氣。
莊辭沉默了片刻,才開口:
「如果阿星看到她的小月亮過得這樣苦。」
「會後悔自己就這樣走了吧。」?
我幾乎是瞬間紅了眼眶。?
屋內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沉默四散。
我定定地看著季洲,面無表情地開口:
「我們解除婚約吧。」
21
季洲拒絕了。
可我不需要他的回答。
婚約的解除,並不需要另一方的同意。?
我帶著日記回了那個兩年沒回的家。
開門的瞬間,我媽像是一下老了好幾歲。
她定定地看著我,眼眶紅了半邊。
可也隻是須臾,她的愧意和悲傷就被收回。
換成常見的恨意。
「沒死啊,不是說自殺了嗎?」
我抬起裹著紗布的手,平靜地回復:「差一點。」
在她發作之前,我把包裡的日記拿出來。
她不接。
「姐姐的日記。」
我把它放下,走時深深看了她一眼。
「媽媽。」
「我和姐姐,都是活生生的人。」?
姐姐天生腼腆。
溫柔,卻也最容易被傷害。
就像一個沒有出口的容器。
所有的負面情緒無法排解,隻能隨著媽媽的行為不斷地加碼。
等積壓到承受不住的時候。
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22
我讓蘇語陪我去季洲的家裡收拾東西,她來的時候,帶了一根專門定做的鐵棍子,她說不敲他幾棍子難解她心頭之恨。
季洲在樓下,我在樓上收拾,她就拿著棍子站在樓梯口,惡狠狠地盯著季洲。
我的東西不多。
之前被媽媽砸的砸,摔的摔,就更少了。
兩個行李箱裝滿了。
蘇語沒能如願,我不想讓她背個民事責任,她幫我拖了一個行李箱下樓了。?
季洲坐在沙發上,頹然地望著我,眼睛紅了。
我走過去把茶幾上的那個相框拿起來。
上面的季洲和我在笑。
我又從抽屜裡拿出剪刀,對著照片想要剪下去的時候,季洲動了。
他的手擋在剪刀和照片之間。
我用了狠勁。
剪刀戳進肉裡,皮膚被刮破,沁出血珠。
季洲看我,眼裡光芒破碎。
「有必要嗎?」
我問他,「反正你不就是因為這張臉才和我在一起的嗎?」
「現在裝深情,隻會讓人覺得惡心。」
他張嘴想反駁我,可是神情變幻,到最後隻是喃喃:
「不是的。」
「不是的……」?
我沒理他,把照片搶過來,一下一下,把它剪得粉碎。
紛紛揚揚的紙片落下來。
落在我們腳下。
破碎的,不止是照片。?
季洲躬下身子去撿那些碎片,一如那天,我跪坐在地上,麻木地去撿那些藥片。
我看著他狼狽的樣子。
莫名覺得可笑。?
我離開了這裡,沒有回頭。
踏出房門的那一剎那,我就又是孤身一人了。
我又一次沒有家了。?
但我不怕了。
無數次跌落深淵。
最後救我的,還是姐姐。
她希望她的小月亮,比任何人都幸福。
那我就好好活著。
活得比誰都幸福。
23
收到媽媽的消息是在兩周後。
我帶著那塊「瑪瑙石」,去了一趟丹麥。
回來時才知道,媽媽瘋了。?
我去精神病院看了她。
她的頭發被自己扯得亂糟糟的,又哭又笑。
逢人就說自己有兩個女兒。
笑著笑著,又崩潰大哭。
說自己的兩個女兒都被自己害了。
說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女兒。
扯著自己的頭發,拼命地打自己。
護士要過去給她注射鎮靜劑。?
我隻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24
我又開始總往醫院跑,吃藥治療,做心理咨詢。
每次都是一個人去。
醫生看著電腦笑,說我的氣色最近也好了很多,狀態也不錯。
我笑了笑。
「臨月。」
「人活著總要向前看的。」
「我們總要學著釋懷。」?
我站在醫院門口發了很久的呆。
恰逢附近學校放學,街道上熱鬧起來。
小販的叫賣聲,小孩子的嬉鬧聲,還有大人喊名字的聲音。
手機響了一聲,陌生的號碼發來一張照片。
是那天被我剪碎的,重新拼好的照片。
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了刪除,再熟稔地拉黑號碼。
有兩個小女孩牽著手,一邊說笑一邊從我面前走過,一人手裡拿了一串糖葫蘆。
一個說:「今天的作業好多啊,姐姐你能不能教教我。」
另一個說:「好,你快點寫完我們就能一塊兒看電視了。」?
我看著她們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25
我開車去了姐姐的墓地。
深秋了。
落葉堆疊在墓前。
我站著,和她聊我的近況。
說我去了哪裡,遇到了什麼人。
說我最近食欲很好,比之前多吃了好多。
說我已經在朝前看了,醫生也說,我可能快好了。?
可是。
可是說到最後。
笑著笑著,就哭了。?
我沒法釋懷的。
姐姐。?
那年我剛畢業參加工作。
手頭的項目忙完之後,能拿一筆不菲的獎金。
我計劃了好久。
等到忙完,加上我大學時攢下來的獎學金和兼職的工資。
就可以帶著姐姐,去她最喜歡的北歐小鎮去玩。?
那天是項目的最後一天。
我忙到頭昏眼花。
可是還滿心歡喜。
想著。
馬上結束了,就可以帶姐姐出去玩了。
她會開心的吧。?
也是那天。
姐姐從高樓一躍而下。
從此我再沒有了家。?
差一點點。
差一點點我們就能幸福了。
為什麼,不再等等你的小月亮啊。
姐姐。?
風聲獵獵。
無人應答。?
後記
1
季洲把照片拼好了。
他一遍遍拼,又一遍遍打散。
仿佛不知疲倦。
照片上的阮臨月嘴角銜著笑。
從他認識她開始,她就不怎麼愛笑。
眉間總有散不開的鬱色。
那個時候他一心想幫她撫平。
因為她笑起來,真的很漂亮。
和阮亦星不一樣的漂亮。
2
其實知道真相的時候。
他覺得自己該恨阮臨月的。
可是卻又有片刻的迷茫,也就是這片刻的迷茫,讓他感到莫名的羞恥。
就像是,背叛了阮亦星一樣。
所以他一遍一遍說服自己。
自己是該恨阮臨月的。
說到最後,他信了。
所以他對阮臨月很不好。
甚至一遍又一遍地讓她去死。
阮臨月不會生氣。
她甚至不會反駁他。
隻是全盤接受的,就好像被關在了隻有她一個人的世界裡。
可是那天。
他喝得爛醉,質問為什麼死的不是她的時候。
他親眼看見她眼裡的光一下子熄滅。
絕望像是撕破囚籠的野獸,在她眼裡橫衝直撞。
她終於有了一點反應。
她說——
「那我還她。」
她說:「一命抵一命。」
「夠了嗎?」
季洲想追上去的。
可他太慢了。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
他太害怕了。
比起他反復強調的恨意,即將失去她的恐慌來得更為強烈。
他拼命地打她的電話,拼命地想她會去什麼地方,拖著並不平衡的身軀,奔走在找她的路上。
卻一無所獲。
3
季洲從那天的噩夢驚醒,慌亂著摸向身邊的位置。
可是月光如銀。
照亮了他身邊空無一人的床。
從前阮臨月睡眠總不安穩。
好幾次夜半醒來,他都看見她臉上掛著的淚痕。
這也導致了,每次他加班到很晚回來。
她都會被吵醒。
睡眼惺忪地抱住他,問他餓不餓,要不要給他做點宵夜。
那個時候燈開得暖洋洋的。
他看著她。
隻有一個念頭。
把她娶回家。
是她。
不是阮亦星。
可她已經,和他再沒有關系了。
4
喝醉的那天,他站在酒店門口給阿月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