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隻想做朋友!」崔珏撐起身子,俊臉側向我,目光炯炯有神,「程毅,我要的不是朋友,我要的是特別、唯一!我要我在你心裡,是最特別的那個!」
我坐起身,揉揉雞窩一樣的腦袋。
昨天喝了太多酒,太陽穴一脹一脹地疼:「別鬧了!」
「我沒鬧!」崔珏眼睛漸漸泛紅,他死死盯著我,「我要成為你的最特別的人。」
他像個孩子一樣孜孜不倦。
一瞬間,我有點不知所措:「你已經是最特別的那個啊……」
「不,你和我喝酒,你也和他們喝酒,你和我聊天,你也和他們聊天,你和我睡覺,你也和他們睡覺……你待我和待他們都一樣!」崔珏翻身壓過來,「我不是特別的。」
「那……那……」我被他問得心慌意亂,太陽穴依舊在突突地疼,頭昏腦脹,「你想如何?」
「給我!」他揪住我的衣領,「給我!」
他神情有點可怕,甚至有點瘋。
我被他搖晃得更暈了,伸手推他:「別搖,我給你就是……別搖……」
然後,我一天沒下來床。
7
那天稀裡糊塗再度攪和在一起,崔珏變得很高興,天天粘著我,帶著我到處遊玩。
他似乎用了功,沒有第一次那麼疼。
可,這不是疼不疼的問題。
Advertisement
若說第一次是被迫做給太後看,這次算什麼?
我把那一千兩銀票還給他,崔珏很不高興:「你還我作甚?不說我們是夫妻,即便是朋友,也不當還的。」
我不想因為身外之物和他吵,提過兩次被他拒絕後,我便收下這筆錢。
崔珏很忙,他很快就得回去,臨行前,他將放妾書交到我手裡。
我茫然地啊了一聲:「為什麼現在給我?」
實際上,和他稀裡糊塗在一起的日子,我都忘了這事兒。
碧波亭外,楊柳依依。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別過頭說:「之前不給你,怕你做了我的妾,討厭我,一走了之再也不見。有妾的身份在,我們至少有羈絆。如今我們兩情相悅,用不上這東西,自然就給了。」
兩情相悅?
我剛想反駁,看到他水潤的眸,到口的話被我咽回肚子。
我說:「當初是我求你做你的妾,怎麼可能討厭你,你想得太多了。」
崔珏點點頭,陽光照著他眉眼,像是鍍了一層蒙蒙的光:「嗯。」
被他這樣瞧著,我臉皮有點紅。
兩情相悅……
我也不知道我們算不算兩情相悅。
「你幾時來京城?」崔珏問。
「我……」頓了頓,我說,「以後看吧,先將家裡顧好。」
崔珏眼眸裡希冀的光黯淡下來,很快又振作道:「那你至少每月得寫一封信。」
「好。」我點頭應答。
「那……再見。」
「再見。」
崔珏騎馬離開長鳴。
碧草連天,日光散落。
風吹過深秋草地,連綿一片。
他青色的背影,漸漸消融在山水之間。
眼見他消失,我心裡竟然升起幾分不舍。
崔珏走後,我生活如常,空闲了依舊以春日來的筆名寫小說。
當初為了掙私房錢,也闲得無聊,我以「春日來」的筆名寫言情小說,不想火遍大江南北,大賺特賺。
老板反饋:「爺,大家都說你寫的情愛話本更好了。」
我問:「為什麼?」
老板笑道:「他們說你字裡行間透著股纏綿悱惻的味道。」
我心頭一顫,笑罵:「你消遣我呢!」
「哪敢消遣您呢。」老板笑眯眯地說,「我一大老粗懂什麼情愛,是買書的小姐們這麼說的,你最近寫的這篇,小姐們都看哭了。尤其是男主和他兄弟的故事,真叫人動容……你別說,以前是小姐喜歡你的書,現在好多書生也喜歡,南風館裡的小兔子們也喜歡得緊……」
我咳嗽一聲:「好了好了,最新的交給你。」
收了錢,我匆匆離開。
字裡行間纏綿悱惻?
不可能吧。
腦海裡浮現崔珏的身影,我趕緊搖頭甩掉那些奇奇怪怪的畫面。
之後我努力做事,讓自己忙起來,不讓自己去想與崔珏有關的事情。
深冬,天氣寒冷。
崔珏給我寫信,說京城下了大雪。
他怕我冷,給我送來一件很厚的白狐裘。
我不想穿的,但天確實太冷了,我小心翼翼地披上。
臨近年關,我把寫書換來的錢,開了一家酒樓。
開業那日,周行知、秦明趕來祝賀。
我那些亂七八糟的朋友,也被請過來大吃一頓。
牡丹樓的如意姑娘,主動前來跳舞。
她一跳舞,整個長鳴鎮的人都轟動了,紛紛跑來湊熱鬧。
程家所有人都來幫忙。
我不擅長瑣碎之事,後廚全由伯母打理。
爹爹居然擅長招攬客人。
他以前從未打理過生意,因為爺爺不放心他,沒想到還有點用處。
我瞧他喜歡玩樂,鬥雞走狗的朋友也多,便讓他在大堂招呼,竟然幹得有滋有味。
伯父、程越也幫忙打理。
連續七天,賓客滿座,賺得盆滿缽滿。
晚上清點賬目,我想分錢給伯母,被她拒絕了:「這錢是你自個兒掏的腰包,自然是你一個人的營生。」
伯父和程越也點頭:「毅兒,你也該為自己打點家業。」
我心頭一暖。
伯母嘆道:「這些天多虧了如意姑娘,先前是我不對,我也是個商人,竟看不起青樓女子,實屬不該。」
我道:「伯母有心就好。」
春節到了,伯母送給如意一則繡帕,如意贈予她一朵絹花。
兩人一笑泯恩仇。
春節那日,大雪紛飛。
崔珏之前給我來信,他原本想到長鳴,可惜西城山體滑坡,砸毀了許多農物民房,他隨崔雍去救災,無法前來。
西城山體滑坡之事我聽說過,崔雍和崔珏整個春節都在那邊忙活。
我有點擔心他,寫了信過去,他沒回。
春節過了,崔珏終於回信報平安。
我松了口氣。
不久,爺爺的商人朋友從京城回來,茶葉生意終於有了眉目,分給我們家五百兩白銀。
「太好了!」爺爺激動得拄著拐杖往屋外走。
我們跟著他走出宅子。
爺爺來到以前的米店面前,顫聲道:「我們終於可以把米店盤回來了!」
8
米店是程家的根基。
當年程家最盛時,米店幾乎開遍整個省份。
爺爺白手起家時,開的第一家店也是米店。
「我們程家,必然東山再起!」爺爺握著拐杖,精神奕奕。
買下米店,忙活生意,招攬下人,一切忙碌而充實。
直到京城一家公子路過長鳴,在我酒樓裡打尖。
聽說店是我開的,他慌忙帶著佣人離開,連飯都不吃了。
「公子,您為何匆匆離開?」
「程毅是男妾,低賤之人開的店,豈配得上我等身份?」
眾人大吃一驚:「程家二郎是男妾?」
「某絕沒說謊,他是崔家公子崔珏的男妾。如若不信,你去問他。」
一石掀起千層浪。
我從二樓緩步而下,眾人紛紛用驚奇的目光盯著我。
周行知也在,站起身問道:「程兄,他說的可是真的?」
我默然片刻,點點頭。
爹爹聽到動靜衝出來:「不是真的!來人,把那胡言亂語的人打出去!」
幾個家丁跑出來。
「你敢打某?」那貴公子瞪大眼睛。
眼看著要打起來,我大喝一聲:「夠了!」
貴公子氣憤離開,我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回到程家,閉門謝客。
我並不太在意名聲,但煩擾的聲音太多,終究讓人不舒服。
我提起筆給崔珏寫信,一腔心事付諸白紙。
洋洋灑灑寫了許多。
寫完,望著上方的字跡片刻,我長籲一口氣,想了想,抓起來撕掉。
罷了,不就是被人嘲笑嗎?
何須讓他擔憂?
最終,我在信上寫道:一切安好,望君勿念……
深夜,有人拜訪。
來者居然是秦明。
我有點詫異,將他迎進屋:「你深夜拜訪我,若讓人瞧見,不怕被人說闲話?」
秦明哈哈笑道:「說什麼闲話?我被人說得還不夠多?」
他帶了一壺酒:「喝吧,程兄。」
我們坐在小院裡飲酒。
我坐到他對面,默默喝了一杯。
「程兄,我向你說一件秘密,你聽了,就不要再為男妾之事傷感行嗎?」秦明說。
我一愣。
秦明自顧自地倒了酒,說道:「其實,如意和我是一個村的,從小我就喜歡她,想娶她做妻子。後來大旱,她為了養活家人,不得已賣身青樓。前些年我為前途名聲,和如意恩斷義絕,說了很過分的話。如今我後悔了。聖人書雲追求本心,我卻為了功名利祿失去本心。輾轉多年,我已然明白,我定是要娶如意的。」
我吃了一驚,一個秀才娶青樓女子為妻,太過驚世駭俗,和我一個大戶人家的兒子去做男妾類似,都讓人不齒。
喝完酒,秦明回去了。
我坐在榻上久久不能言語,片刻後哈哈大笑起來。
喜我者自會站我身旁。
不喜我者如何看我,有意義嗎?
我為何要為不喜我者傷神?
如此一想,豁然開朗。
第二日,程越當眾說我為了救助家人,和崔珏合謀嫁人,實際暗中調查真相,試圖為我挽回名聲。
不知道眾人相不相信。
我已然不在乎了。
那件事後,憎我者有之,厭我者有之,離我者亦有之……
我一切照舊。
某日睡到自然醒,我換上衣服,慢悠悠走出門外準備轉轉。
大門打開,門外站著周行知、秦明、如意。
陽光明媚,春日融融。
他們朝我笑道:「仰光,今日上山賞景,同去嗎?」
我一愣,心頭湧起千言萬語,卻又不知該說什麼,走出去大笑道:「自然得同去!」
喜我者自會理解我。
同去,同去。
9
我們一行人上了山,和畫家無孟子以及兩個散客一起喝酒聊天。
青樹綠,酒意濃。
秦明說:「如意,可願為我們一舞?」
如意微笑道:「奴家今日都是眾位客人的。」
秦明抱起琵琶彈奏。
如意站在院中翩翩起舞,舞裙旋轉。
我們拍手喝彩。
無孟子大叫一聲:「我有靈感啦!」
他一把推掉桌上酒盞,攤開筆墨紙砚,挽起袖子寫寫畫畫。
周行知和散客開始吟唱長鳴古曲。
秦明曲子一頓,改成古曲,撥弦迅疾。
如意腳戴銅鈴,一襲紅衣,旋轉如風。
我撿起地上的碗筷,一邊敲一邊附唱。
良辰美景,我心中升起淡淡悵然——倘若他在就好了。
舞曲終。
書畫完。
行人醉。
我們幾個東倒西歪。
如意唱起小曲:「我住香江頭,君住香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香江水……」
她的歌聲嫋嫋娜娜,纏纏綿綿,如鳥兒盤旋而上。
我抬起頭,朦朦朧朧中,看到一道青色身影緩緩走來。
長身玉立,身姿縹緲,恍若仙人。
「仰光。」他嗓音清冽,如玉珠落盤。
我搖搖頭,不可置信:「崔珏?」
他坐在我身邊,握住我的手:「是我。」
恍如夢中。
我被崔珏背下山,再度醒來,見到一身青衣的他,才猛然回神,一切都不是夢。
「你怎麼來長鳴了?」我驚愕地問。
他背對著我,坐在案桌前看書,聞言轉頭道:「剛好要去公差,順道過來瞧瞧。」
我爬起來,整理亂糟糟的衣服和頭發:「那……你什麼時候走?」
「馬上。」
「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