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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關我的終身大事,我爹娘沒敢輕易決定。
隻說再考慮考慮。
不過和其他人不同,顧詔是被扔出將軍府的。
連帶著他那十一擔聘禮。
葉淮安臨走前,提出想見我一面。
我答應了下來。
誰知聶鈞也不甘示弱,非要見我一面才肯走。
身長八尺,孔武有力的男人,在我家前廳裡急得直跺腳:「答應見他就不肯見我是嗎?莫不是沈二小姐嫌棄我長得醜?既是這般……」
我怕他又要說出「撞死在這」此番話來,趕忙道:「見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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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生怕我出言不遜嚇跑了人家,特地囑咐我:「若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別出聲。裝啞巴,啞巴知道嗎?不會說話那種。」
沒錯。
我是個社恐。
社交恐怖分子。
很少有人能在我手下,過完三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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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映映是個例外。
我點頭稱是,結果就是我和聶鈞幹坐在花園裡,大眼瞪小眼。
好半晌,聶鈞才支支吾吾地問我:「阮二小姐,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我想起他動不動就要撞死的壯舉,深思熟慮了一番,才鄭重開口:「聶將軍是個貞烈之人。」
聶鈞沒聽清:「什麼?」
我調動所有的知識儲備給他解釋:「先皇在位時,濟南曾有一王姓婦人。丈夫去世後,婆家逼她改嫁,她不從,撞柱而亡。我覺得聶將軍你是和王姓婦人一般的貞烈之人,有著常人難及的氣度。」
我發誓,我已經在揀漂亮話說了。
可聶鈞哭了。
他涕泗橫流地跑出了將軍府的後花園。
聶鈞跑起來時,孔武的身體一晃一晃的,路過小徑時,竟撞到了人,他力道重,竟生生把人撞出了半米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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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闊步走過去攙扶,這才發現那人竟是葉淮安。
他身上的寶藍色直裰,不知何時換成了件雪白的,束發被撞得有些凌亂,垂了幾绺在額前,竟生出幾分可憐來。
葉淮安的手指修長、白皙,輕輕地扯住了我的衣角。
昨日雁塔題名、打馬遊街的探花郎此刻眉目低垂,眼神黯淡。
他的聲音很低,仿佛害怕驚擾了我一般:「二小姐更喜歡裴家主還是聶將軍?
「論權勢地位,我不及裴家主;單論武功,我又不及聶將軍;若論情分,可能我連顧詔都比不過。所以,二小姐不可能考慮我了,對嗎?」
「……」
葉淮安長嘆一口氣,自顧自地繼續說:「就算如此,淮安也願一直守著二小姐。」
我一時間有些頭痛。
昨日金鑾殿上,聖上為新科探花賜婚被拒的消息,天還沒亮便傳遍了盛京。
聽聞皇帝震怒,限他三月內成親。
否則便要治他的欺君之罪。
畢竟「已有心上人」這樣的借口,說出去太不具有信服力了。
皇帝更願意相信是他無知狂傲,蔑視皇家。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你這又是何必?」
葉淮安大抵是看出了我對這門親事的抵觸,出言安慰道:「二小姐莫要為難,不必因為可憐我毀掉自己的一生。
「淮安本就孑然一身,誅九族什麼的,我不怕。
「隻要二小姐能美滿,淮安此生無憾了。」
我額頭上的青筋直跳,終於憋不住罵了出口:「蠢貨!你本就是寒門出身,娶了聖上的胞妹,恰能攀上皇家,一路青雲直上。如今這又是圖什麼?
「你苦讀十八載,好不容易才掙了一身功名。這番便是為了個女人要死要活的?
「你爹娘要是在天有靈,都要敲開你的天靈蓋看看,裡面到底進了多少水?」
「葉淮安,你對得起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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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
最煩戀愛腦。
緩過來後,我不由得有些好奇。
阮映映昨日究竟做了什麼?
她莫不是真會什麼蠱惑人心的妖術不成?
怎麼一個兩個的,見她一面後,都帶了股腦幹缺失的愚蠢?
這樣想著,我拆開了沈映映給我的香囊,娟秀的小楷勾勒出一行小字——【看!這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
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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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映映回門那天,聖上也跟來了。
傳聞中陰狠暴戾的少年帝王,就連落座時都用手肘替阮映映撐著,生怕她磕著碰著。
就很離譜。
她這才進宮三日不到啊。
宴席間,不知誰聊起了我的事,阮映映託腮笑著問:「隻是不知這七個裡,我們錢錢更喜歡哪個?」
我挨得近。
自然看到皇帝心有餘悸地將阮映映攬在懷裡,小聲道:「還好當日入宮的是愛妃,不然朕頭上這頂皇冠,怕要變綠了。」
我猛不丁被嗆了一口。
剛下咽的茶水差點噴出來。
甚至看皇帝的目光都帶了幾分憐憫,你那壓根就沒黃過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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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皇帝有事先回宮了。
阮映映單手撐著下巴,懶洋洋地又問了我一遍:「那七個少年郎,到底哪個更得錢錢青眼相加?」
她附在我耳邊,呵氣如蘭,語調裡帶著股蠱惑:「如若選不出來,不如便都收了吧。到那時,誰表現得好便讓誰侍寢。」
想起前幾日提親時的盛況,我嚇得渾身一激靈。
阮映映卻笑得更開心了。
這時娘親拿了封信,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暗衛傳來消息,裴止那人居然好男風。」她慌不擇路地安慰我,「錢錢,別灰心。實在不行你看上哪家男子,娘給你搶回府來。」
我爹聞言在一旁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看了娘親一眼,別扭道:「孩子們都在呢,別亂說話。」
哦,忘記說了。
我爹爹當年便是被娘親強取豪奪回府的。
阮映映打斷他倆:「快別亂點鴛鴦譜了。我們錢錢已經有主意啦,是也不是?」
我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阮映映拍手:「那便好。我開在城北的那間賭坊,這些時日正在賭你選誰呢。
「我這便吩咐人去把全部身家都押上,正巧押葉淮安的人最少,我定能大賺一筆。」
我一愣,高聲反駁:「我什麼時候說過是他?」
阮映映湊近我,意有所指:「錢錢,你這可就低估我作為綠茶的基本素養了。」她笑得像隻偷了腥的貓兒,「錢錢性子直,被葉淮安這種堅韌倔強小百花吸引,那不是情理之中嗎?」
「……」
我那顆劇烈得仿佛要跳出胸腔的心髒逐漸歸位。
欸嘿。
嚇我一跳。
我還以為自己那點隱秘的小心思,被她看出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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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後花園,葉淮安臉色蒼白地聽我罵完。
他神情悲愴,好半晌才艱難開口:「大概在二小姐心中,淮安確實無藥可救。
「可在淮安心裡,能得二小姐多看一眼,此生便無憾了。
「功名利祿於我何加焉?」
很好。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
要的就是這個味兒。
同阮映映身上如出一轍的純正綠茶味。
這是我選擇葉淮安的第一個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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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喜歡阮映映,但我不告訴她。
若是被她知道,大抵就不會在我身上花費心思了。
在她跟前,我常愛冷著一張臉。每逢這時,阮映映便愛戳我:「錢錢,你多笑一笑啊。」
我倆相處的時日並不多,隻偶爾會有書信上的往來。
出生沒多久,我便隨娘親遠赴江州,鎮守北疆;而阮映映同我爹留守京中,以安聖心。
去歲,北疆內戰,無暇分心騷擾大淮。
娘親憂心我的親事,便帶我回京小住了段時日。
我不懂什麼五禮六藝,惹得旁人頻頻發笑。
她們背地裡說我粗鄙,我知道。
可沈映映不同。
她會去讀晦澀難懂的兵書,然後挑來不懂的地方問我。我每日早起練長槍時,沈映映都在旁邊為我備茶,興之所來,她也愛纏著我,讓我教她些招式。
同盛京中的大部分貴女一般,她對這些打打殺殺的事不感興趣。
之所以這般做,是為了同我拉近關系。
所以啊。
綠茶有什麼不好。
懂事,嘴甜,還怪貼心的。
隻要她茶的人不是我,那不就是我的小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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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葉淮安過聘書那天,收到了阮映映從宮裡遞出來的信。
信中首句話便是:「我不同意這門親事!」
我下意識瞥了葉淮安一眼,耐著性子往後讀。
原來是阮映映所開的那家賭坊,本隻有她一人押葉淮安。
她都做好大賺一筆的準備了。
可昨日葉淮安不知何故,也去了那家賭坊。
並且瘋狂給自己下注。
本是阮映映一人獨享的賭資,這下被葉淮安分去了大半。
她心疼得很,故而特地來給葉淮安添堵。
我哭笑不得。
很少有人能惹得阮映映如此生氣了。
葉淮安已經猜到了,他扯著我的袖角解釋:「錢錢,他們押注最多的竟然是旁人!我這才出手撥亂反正的。
「若是長姐生氣,賭資我分文不取,全都贈與長姐便是。」
我有些好奇,託腮問他:「那押注最多的人是誰?」
值得葉淮安計較至此。
說起這個,葉淮安的拳頭都攥緊了,憤憤不平地道:「顧詔!」
「那些人還說,你倆是青梅竹馬,有情分在。」
葉淮安冷哼一聲:「若我與錢錢自小相識,必得寵著護著,珍之愛之,隻愛錢錢一人。才舍不得在兩個人之間搖擺不定,傷害你呢。」
我輕笑一聲。
心想,葉淮安這醋確實吃得不值當。
他該醋的那位,在金鑾殿上坐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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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講,葉淮安是個極為體貼的未婚夫。
他每回邀我出門,都隨身帶著熱鹽袋。
最初我並不懂,直到一次遇雨,葉淮安仔細地將鹽袋敷到我的膝蓋處:「有沒有舒服一點?」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就連娘親都不知道,我那處有傷。
那是在戰場上為了救人留下的,並不嚴重。
戰場兇惡,磕磕碰碰本就是極為常見的事情。和那些丟了命的人比起來,我這算得了什麼?
不過一點小傷。
偶爾會疼痛罷了。
可當葉淮安垂眸溫和地替我按摩時,我竟舍不得移回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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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盛京的名聲一向不算好。
可葉淮安不同,他是來盛京求學的書生的楷模,聲望很高。
偶爾坐在馬車中,我聽到相識的人攔住葉淮安問:「葉公子,你真的要娶阮二小姐嗎?
「聽說阮二小姐在軍營長大,行為粗鄙似男子,如何配得上葉公子光風霽月?」
盛京文人皆重禮數教養,以不通五經為恥。
葉淮安他……也會這樣想嗎?
他也會覺得我舉止粗俗、不堪入目嗎?
我攥緊了雙拳,聽著車窗外的動靜。
葉淮安的聲線很冰冷,像是在冰稜子裡凍過,聲聲質問:「我記得孟兄家境富庶,更是自幼求學,也曾拜過幾位名師,活得很是安逸。
「但是孟兄可曾想過,你的這份安逸,是以什麼換來的?
「是那數萬邊境戰士的性命!
「他們在前方浴血廝殺,吃不飽、穿不暖,時時刻刻擔心北疆的偷襲,隨時可能丟了性命。這才給你一方庇佑之所。」
葉淮安一字一句,刃如刀劍:「受了別人恩惠的你,竟反過來嘲笑她粗鄙。
「真是可悲。」
我眼眶一陣湿潤,閉了閉眸。
再睜眼時,葉淮安不知何時已上了馬車,正小心翼翼地盯著我看:「錢錢可莫要多心,那人被我趕走啦!」
他冷哼一聲:「我和那些蠢貨才不一樣。
「能娶到錢錢,是天大的福氣呢。」
氣氛變得有些曖昧。
良久,我別過臉去,輕聲提醒:「葉淮安,莫要忘了我們的約定。」
葉淮安的眉眼瞬間耷拉下來,像一隻大型犬類:「我記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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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葉淮安成婚那日當晚,娘親啟程回北疆。
她本就是為了我的婚事回來的,塵埃落定,她也得回去守衛邊境了。
皇帝和阮映映也微服觀禮來了,葉淮安正在前廳陪他們說話。
我等了會兒,原想同葉淮安當面告別的。
可皇帝遲遲不走。
再晚些,我便追不上娘親了。
我給葉淮安留了封信。
信中與他直言:他當日一見鍾情的人並非我,而是我長姐。此去戰場,兇險難料,便給他留了封籤好字的和離書,他若想和離,直接籤字便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