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然,這天下就沒有我不會的事。」宋時清順杆子爬,得意得很。
我白了他一眼,「你會蓋房子嗎?會打鐵嗎?會寫文書嗎?我看你最會吹牛!」
宋時清坐在我身邊,幫我搖著扇子,皺著眉,「小姑娘沒見過世面不會識人,宋大人我,不怪你。」
我哈哈大笑。
後來我才知道,宋時清他真的什麼都會。
「你都哪裡學的啊。」我站在打鐵的爐子邊,眼睜睜看著他敲砸出了一把菜刀,敬佩不已,他瞥了我一眼,「這東西還要學?」
我被他噎住了,「啊,是是是,你最聰明,天下幸好如你這般聰明的人不多,否則那些收徒的師父們都收不到徒弟了。」
宋時清得意地笑著。
「明天開始播種了,你去不去?」宋時清問我。
「去!」隻要我去能幫上忙的地方我都會去,有些地方我去了隻能添亂,就算了。
「老大。」他的屬下急匆匆跑過來,「徐大人出事了,羅山縣嫌給他們的種子比龍坪少,要徐大人補給他們。」
宋時清將菜刀丟進水盆裡,水裡發出滋得一聲脆響,他道,「去羅山看看。」
我們到羅山縣和龍坪縣交接處時,兩邊的百姓正在打架。
黑壓壓的人,有的拿著鋤頭有的拿著竹篙,反正能用什麼就用什麼,場面是馬嘶人吼,混亂不已。
兩側也有地方的捕快和民兵,但都是幹著急,根本拉不開。
「反了天了!」宋時清將我放下馬,而後他衝進了人群,左右抽著鞭子,沒會兒,就將兩邊正打著的百姓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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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坐馬上,臉色沉冷目光鋒利,淡淡掃過所有,呵斥道,「才死裡逃生吃飽飯,又嫌日子安生好過了?」
他說著話,所有人噤若寒蟬。
後來我才知道,宋時清到的第一天施粥的時候就遇到過鬧事的,他立刻狠狠治了一回。
現在這裡的百姓看到他,是又怕又敬。
「嫂子。」他的屬下長豐站在我邊上,這會兒笑嘻嘻地道,「我們老大可厲害了,在軍營裡,他的話比將軍的還管用。」
我有點意外,「他天天惹事打架,他的話還管用?」
「他打人都是為了別人好,而且老大很仗義,兄弟有難他從來不推辭。」長豐笑著道,「不管什麼困難,隻要找老大,一準能解決。」
我忽然發現,我好像不太了解宋時清。
我的印象中,他因為在家不學無術,總惹是生非,所以被舅舅揪去了軍營歷練管制,而後又因為好管闲事,常打架生事,所以官職一直停滯不升。
現在看,在軍中,他的那套為人處世的方法其實很管用,他也極得人心很有威望。
還有,他來了這裡後,和本地人也迅速打成了一片,男女老少,他相處時的態度也都不一樣。
宋時清他,並不是衝動無腦的人,他聰明且有謀算,隻是這些被他掩藏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而我這個見識淺薄的傻子,從未看清過。
我望著已經迅速協調了矛盾,開始問責主要責任人的宋時清,覺得他熟悉又陌生。
11.
宋時清將兩方鬧事的頭目分人分事各落了罰。
他不怕麻煩,一一核對,每個人罰的板子都不一樣,從頭到尾都沒有和稀泥。
那些被罰的人也毫無怨言,乖順地聽從他發落。
等他辦完事,天已經黑了,他扶我上馬,又變回嬉皮笑臉的宋時清,還丟了個果子給我,「吃吧,非常甜。」
「我不信。」我道。
這果子一看就很酸。
他擺出一副你愛吃不吃的表情。
我還是咬了一口,酸得牙都要掉了,我大怒,用酸果子砸他,他哈哈大笑,接住了果子,邊走邊吃。
「我吃了不酸,所以我沒騙你。」
我恨得牙痒痒。
我們在江南待到九月底才回京,宋時清也跟著我們一起。
回去的時候我哥和南平郡主之間明顯不一樣了,我悄悄問我哥是不是要娶南平做我嫂嫂,我哥紅著臉瞪了我一眼,卻沒否認。
「那我就等著喝喜酒了。」
但我又奇怪,他們兩個有情人,性格也都是堅毅有主意的,那前世為什麼沒有在一起呢?
難道是因為瑞王夫婦不同意?
可我哥無論人品相貌還是官職都是一等一的,瑞王夫婦為什麼要反對?
回京那天,我們四個人一起去觐見的聖上,聖上又見到了宋時清,笑得更開心,他親自將宋時清扶起來,「宋愛卿年紀輕輕,就沉穩能幹,是朕和大周的福氣啊。」
宋時清抱拳回道,「臣能為聖上分憂,為百姓做事,是臣的福氣。」
聖上大笑,又轉身扶起我哥,對正進門的我爹道,「徐閣老,你可不得了,兒子出息能幹,外甥也是奇才,朕的江山人才輩出你徐家也後繼有人了。」
我爹一邊樂一邊謙虛著。
聖上賞了我們四個人,給我哥和宋時清都升了官職,我和南平不能做官,於是每人賞了許多金銀珠寶。
「設宴,今日朕要和幾位愛卿暢飲。」聖上道。
我們跟著聖上去偏殿,聖上請了不少重臣,瑞王和瑞王妃也相繼到了,南平帶著我去給瑞王夫婦請安。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瑞王,等看清他的容貌,我不由愣了一下。
瑞王很清瘦,雖上了年紀但容貌依舊清雋,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著他總有一股熟悉感。
「我像我父王。」南平看出我的疑惑。
「嗯,確實像。」我說著愣了愣,忽然想到一件事,立刻轉頭去看宋時清。
他本來面對這邊坐著的,不知何時換了方向,背對了這邊,我這會兒看不清他的臉。
我覺得,宋時清和瑞王也很像。
12.
酒喝起來,聖上話也多了起來,拉著他看中的臣子給每個人介紹。
宋時清興致似乎不高,但也不敢推辭聖上的好意,隻得跟著他。
我本來正低頭喝茶,忽然聽到隔壁桌子有人摔了個杯子,我抬頭看去,便看到瑞王手裡隻剩下茶託,他的茶盅已碎在了他的腳邊。
茶水打湿了他的衣裳,他無知無覺的,隻愣愣地盯著宋時清看。
大家都奇怪地看著瑞王。
「怎麼了?」聖上問瑞王。
瑞王回神,收回看宋時清的目光,起身行禮告罪,「臣一時手滑摔了杯子,請聖上降罪。」
聖上正高興哪會說他什麼,隻笑著道,「沒茶杯也是天意,今兒你就多喝幾杯酒。」
瑞王應是。
我靜靜望著那邊,心裡忽然浮起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酒席散後,我們離開的時候沒看到宋時清,我本以為晚點他會回來,但一直等到第二天他也沒回來。
我哥遣人去找。
「他不會直接回西北了吧?」我娘道。
「我寫信去問問舅舅,確認他回去就行。」我哥立刻起筆給舅舅寫信。
我心不在焉地剝著桔子,婆子進來給我娘回話,「夫人,姚姨娘又出去了。」
九月初徐蓉已經嫁去了博陽侯府,我這次回來便沒有見到她,也沒有刻意打聽她過得怎麼樣,現在聽婆子說起姚姨娘,語焉不詳的樣子,不由問道,
「姚姨娘出去,有什麼說法嗎?」
「她偷偷去徐蓉陪嫁的宅子裡,母女兩人偷偷見面,不用管她們。」我娘喝著茶,「我反正和你爹說過,她若再鬧一次事,我便將她發賣了,才不管她是誰的妾又是誰的娘。」
我娘剛說完,長豐忽然跌跌撞撞被人帶進來,「不,不好了,我們老大他刺殺瑞王,被……被關起來了。」
我們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13.
宋時清沒有被關在大理寺,而是押在宗人府。
我哥很奇怪,「為什麼押在宗人府?」
能進宗人府關押的都是皇親國戚,尋常百姓或官員是沒資格的。
「先見人再說。」我道。
我們見到了宋時清,他依舊穿著昨天的深藍長袍,衣襟和袖口染著血,靠在椅子上望著屋頂的發呆,他面色有些頹,像是一夜沒睡的樣子。
我娘心疼地喊了一聲,宋時清才回神看向我們,扯了扯嘴。
「到底怎麼回事?怎麼說你刺殺瑞王?」我爹問他。
「我沒刺殺他,是他自己刺的自己,說要將命給我。」宋時清自嘲地笑了笑,語調依舊是漫不經心的。
我們面面相覷,聽得更糊塗了。
「時清,你和姑父姑母說清楚,你這樣我們要擔心死了。」我娘道。
宋時清剛要說話,忽然身後有人道,
「各位,其中緣由,還是由本王來說吧。」
我回頭,就看到瑞王臉色蒼白地由著人扶著進門來,他雖穿著外衣,但胸口的位置,卻滲出了血跡。
「時清他……」瑞王坐下來,望著宋時清嘆了口氣,「他是本王的兒子。」
連著震驚,我娘踉跄了一下,
「王爺,您兒子不是已經……時清怎麼……」
瑞王說,他看到宋時清第一眼,他就知道宋時清是他兒子,因為和他年輕時很像。
他說完,我爹也恍然大悟地道,「難怪年初聖上也提到說看宋時清眼熟,我們還沒往您身上想。」
瑞王苦笑了一下。
「事情要從頭說,從頭說了你們就懂了。」瑞王道。
他說,他和現在的瑞王妃郭氏本來私定了終生,但先帝未經問他的意願,就給他下旨賜婚了他人。
他沒辦法隻好娶了。
成親後,他們夫妻雖不說恩愛,但也算相敬如賓,第二年,還添了個兒子,這個兒子就是宋時清。
但瑞王說,他心裡一直沒有忘記郭氏,郭氏也一直沒有嫁人。
他本以為和郭氏無緣,也死了心,可沒有想到,四年後瑞王妃病逝了,他傷心之餘又動了心思,於是半年後,他娶了郭氏為續弦。
郭氏過門後,對宋時清一直很關愛,還說她不再生育,養著宋時清就好了。
他那時感嘆,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可沒有想到,宋時清六歲那年元宵節,出去看燈會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找遍了京城內外都沒有找到,為此還大病了一場。
後來他一直遣人在找,隻可惜一直沒有音訊,直到兩年後南平郡主出生,他才算緩過來。
本以為,日子也算平靜下來了,可他偶爾得知,當年宋時清去元宵節是郭氏安排的,他不由就開始懷疑,宋時清是不是郭氏故意丟的。
他質問了郭氏,郭氏承認了,說是她做的,他殺了宋時清。
他舍不得殺郭氏,但此後他們夫妻也徹底離心,雖未和離,卻已形同陌路。
「璟之。」瑞王看向宋時清,「父王沒有想到你還活著,父王……父王對不起你。」
宋時清掀起眼簾,淡淡掃了一眼瑞王,嘲諷道,
「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你對不起的是我娘,她嫁給你五年,忍了你五年,若非過得不幸,她又怎麼會那麼早就去了。」
瑞王面色難看,沒有反駁。
「她死後不過半年,你就娶了新婦,還感嘆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你……無恥!」
瑞王胸口起伏,吐出一口血來。
14.
瑞王被人抬回了王府,離開前他說他已經和聖上解釋過了,是他自己一時衝動傷的自己,所以宋時清可以離開了。
宋時清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們一家人心情很復雜,我娘低聲道,「所以這孩子當年並沒有失憶,隻是……隻是不願意提過去。」
我爹也嘆了口氣。
我心裡酸澀,左思右想還是提了一壺酒去找宋時清,他靠坐在院子裡,看見我來了,笑了起來,
「還給我帶了酒,不枉我疼你。」
「有心情開玩笑,我就放心了。」我將酒遞給他,陪著他喝。
我們都沒說話,待兩壺酒見底,他才微有醉意地望著我,「小時候的事,其實我都記得,我被爹收養的時候,故意撒謊說我不記得。」
我點頭。
「她嫁進王府,我還很小,大家都說他是我娘,我就喊她娘。」
「她裝的嗎?她兩面三刀對你不好嗎?」我問他,「是她將你丟在元宵節燈會上的?」
宋時清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如果真是這樣,我早殺回來報仇了,可惜不是……」
他說,郭氏對她是真的好,他相信郭氏當初說不生孩子,養著他的話是真的。
「我還記得,六歲過年那夜守歲,他以為我睡著了,所以在我耳邊嘆氣,說我娘病逝,雖非她逼的,但她明白,是和她有關的。」
郭氏說,都是造化弄人,她並不想如此,可她也身在俗世,是個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