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中途,列車出了故障。
我崩塌在破敗的巷子裡,在沒有月亮的罅隙中。
那時我便知道,我沒資格再見到他了。
8
重生前的那次考前動員會上,沈舟與我握手。
我激動得連肩頭都在隱隱戰慄。
他隻是禮貌頷首,抿唇笑著講:「加油。」
手掌抽離的時候,連指尖的溫度也恰到好處。
但是這一次,因為我成績退步,五個上臺與沈舟互動的學生裡,並沒有我。
我隻能在臺下注視著,藏起不願被人窺探的心思。
一切似乎沒什麼變化。
放學時,有個男生卻神神秘秘找到我,說有人在學校外的天橋底下等我。
我隻記得,天色斜抹過霞光。
年輕男人的背影像是微寒的松石。
他姿態隨意,光沿著他高挺的鼻梁,斑駁成明暗交錯的模樣。
是……沈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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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是誰的惡作劇,心跳得厲害,轉身就走。
「徐宜晚……」
忽然,他在身後叫我的名字。
我回頭。
沈舟薄薄的眼皮,低垂下一個細微的弧度。
「徐宜晚,」他呢喃道,「我在北大等你。」
9
直到回到家裡,我都茫然無措,像經歷了一場荒誕不經的夢。
高考沒幾天了。
我夢見高考前的那天早上,我喝下了徐妍遞給我的那袋豆漿,隨後,渾渾噩噩被滴滴師傅帶去了一處陌生的地方。
剛一下車,我就被蹲守在那兒的混混扯進巷子裡,想反抗,卻抵不過周身的無力感,喉頭發出微弱的呼救聲。
我啞著嗓子,求他們放過我。
「別……這樣,求你們了。」
最後,那些混混手裡的磚頭落下。
劇痛過後,我的右手鮮血翻湧。
那些人啐了一口,揚長而去。
醒來後,我幾乎感受不到疼了,隻知道,我所有的驕傲在那一刻被盡數摧毀。
語文缺考,後面的科目,用左手答得很艱難。
10
高考前一天。
徐妍撒嬌,說隻要爸爸一個人請假送我們去考場就好了。
我和徐妍在一個考點,卻不在同一個試場。
「我和姐姐一起去,也沾沾學霸的喜氣。」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卻突然神色慌張,埋頭在書包裡胡亂翻找。
爸爸問她怎麼了。
徐妍急得聲音都帶了哭腔的調子:「我把準考證和同桌的拿錯了,我們還不在一個試點。」
「那我們先去換回來,再送你倆去考場,時間應該來得及……」
徐妍掏出手機,打斷爸爸的話:「沒關系,我已經替姐姐叫車了,不能因為我耽誤姐姐的考試。」
我爸覺得可行,當機立斷決定送她出門。
徐妍卻似忽然想起什麼,折身回去,取了一袋蓋子旋開的豆漿。
「姐姐,這袋豆漿,就當妹妹預祝你旗開得勝。」
我爸摸了摸她的腦袋,語氣欣慰:「妍妍如今懂事了,今天一大早就去給你買了早餐。」
徐妍將手上的豆漿塞給我:「姐姐,快喝吧。」
她死死盯著我,眼底深處藏著一抹陰沉。
我笑了。
十多年的相處,那封情書,我還是給她留有餘地。
但是重來一回,她卻依舊想要置我於死地。
我爸把餐桌上的包子也拿過來,叮囑我了兩句,讓我認真答題。
為了讓徐妍安心,我抿了一口豆漿順勢出了門。
「我吃不下,隻喝豆漿吧,你叫的車在小區樓下吧?」
我隨口問了一句。
徐妍果然安心下來,給我說了一遍車牌號,一邊催促著我爸快一點兒帶她出發。
11
下了樓,我找了個角落,將咽下去的那口豆漿,拼命吐了出來。
我也大概能猜到,豆漿裡面加了安眠藥。
雖然我喝的量不多,但我不想有任何差池。
而後,我爸和徐妍也下了樓。
徐妍拖了一會兒,親眼看見我將手中空了的豆漿袋扔進垃圾桶,又等我上了車,這才放下心,勾唇笑著對坐上車的我說:「姐姐,今天要加油啊!」
車開了一會兒,司機師傅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
他皺眉:「小姑娘,這一大早的就去周莊這種地方?我看你背著書包,今天是參加高考?」
也許上一世,司機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但那時我已經因為藥效的緣故,在車上昏睡了過去。
我回以微笑:「就在前面的藥店下車吧,地址填錯了,給您添麻煩了。」
下車後,我塞給司機二百塊錢,讓他開到原本的目的地,說有朋友等著接。
司機師傅爽快應下來。
我去藥店買了繃帶和膠布。
既然做戲,就得做全套。
徐妍,我很期待你心心念念的美夢落空的那一天呢。
我站在路邊打了很久的車,很不巧,顯示都是有客。
一番折騰耽誤了很久,又正趕上早高峰。
如果再等下去,我不敢想……
馬路邊上,我急得額頭冒了汗。
手機上,滴滴的訂單一直在排隊,我一遍遍地招手,卻沒有一輛空車停下來。
就在我束手無策的時候,眼前忽然駛過一輛貝納利的機車。
原本它行駛的速度就很慢,車主似乎在尋找什麼人。
下一刻,與我擦身而過的機車折身回來,恰巧停在我面前。
車上的年輕男人摘下灰白的頭盔,露出極漂亮奪目的一雙眼。
他氣質冷淡。
沈舟……
看見我,沈舟微垂了眼。
「恰好路過,要搭一程嗎?」
他低頭,禮貌地衝我笑了一下。
我從沒想過,會在這麼窘迫的時候遇見他。
我訥訥點了點頭。
上車的時候,周遭一切的兵荒馬亂似乎在這一刻止息了。
剛坐穩,沈舟微微側頭,用溫和的嗓音淡淡道:「怕嗎?」
我怔了一下,以為他是擔心自己車速過快,於是小心翼翼扯著他腰側襯衫的一角,攥緊了手指:「不怕。」
沈舟肩頭頓了一下,輕笑:「其實,你可以抱得更緊些。」
話一出口,我與他都沉默了一瞬。
仰頭的時候,我正好能看見沈舟襯衫後領,露出一段白皙修長的頸部。
隨即,他的耳郭微微泛紅。
沈舟緊接著找補了一句:「安全。」
「嗯。」我低喃附和,不願細究背後的原因。
機車速度很快,穿過馬路、行人與湍急的車流。
盡管知道沈舟看不見,我卻還是下意識埋了頭,掩住自己發燙的臉頰,以及指腹沾染的、不屬於自己的溫度。
仿佛做了很久的綺夢,幻化成了現實,將長河盡頭的兩端,牽成一線。
12
考場上,試卷都是熟悉的題目。
其實就算重來一次,曾經做過的題目都諳熟於心。
但我依舊不敢懈怠。
晚上回去,我甫一進門,就看見廚房門口ţù⁹的媽媽驚呼一聲:「小晚,你的手怎麼回事?」
我爸聽見動靜,也從書房出來,看見我纏著繃帶的手,倏然沉了臉:「我們現在就去醫院。」
「都包扎了。」
我大幅度地將手晃了晃,表示自己真的沒事。
屋裡,隻有徐妍死死盯著我的右手,一言不發。
「今天去考場的時候磕到桌角,蹭破了點兒皮,其實不打緊的。」
「何況醫生已經換了藥,說不影響明天考試。」
「安心啦,媽媽。」徐妍忽然走過來,抱著我媽的胳膊撒嬌,「姐姐向來最知道輕重,都這樣說了,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在徐妍看來,我說沒事,是為了能繼續參加高考,隱瞞傷情撒謊。
她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拆穿我。
兩天的考試結束後,我借口考完放松,搬去閨密家玩一陣兒,當天便收拾東西離開了家。
爸媽沒有阻止,欣慰我終於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13
高考出分的上午,爸媽打來電話,讓我早點兒回家。
等我到家的時候,才發現家裡的親戚們一大早就紛紛上了門。
我的手依舊包裹著紗布。
媽媽皺眉詢問我:「這麼長時間了,手怎麼還要包扎?」
我攤了攤手,無奈道:「ṱũₘ昨天和閨密做黑暗料理又切到了手,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徐妍見狀,面上劃過一絲了然,卻當著眾人的面,刻意裝出一副心疼我的模樣。
「哎呀,幸好高考早就結束了,不然姐姐這下可算是毀了。」
徐妍按著我的肩頭,讓我早早入席,還說家裡的親戚都是為了我才趕來慶賀的。
一番話說得動情又漂亮。
親戚們都說許久不見,我這個妹妹懂事了許多。
飯桌上,眾人七嘴八舌討論我和徐妍的前程。
「宜晚一向是年級第一,清北的苗子,你們夫妻倆以後可有福享了。」
飯桌上,舅媽夾了一大塊紅燒肉放進我堆尖的碗裡。
我勉強笑笑,並沒有附和。
一旁的小姨喋喋不休問我到底估了多少分。
我搖頭:「成績快出來了,估分也不一定準。」
小姨的笑容僵在嘴角。
「宜晚,飛上枝頭做鳳凰,也不能不認我們這幫子窮親戚了啊。」
對比徐妍,卻始終無人問津。
她忍不住找存在感:「姐姐,小姨畢竟是長輩,問你話你也不答,這會讓人家覺得我們沒一點兒禮數。」
我爸在一旁賠著笑:「小晚一直是這種性子,不太愛說話。」
早年爸爸在部隊Ṭůₚ裡工作,免不得家裡是我媽一個人拉扯我們。
一個孕婦,帶兩個孩子有多辛酸。
這些親戚當初或多或少伸出過援手。
伸手不打笑臉人,看著小姨期待的目光,我緩緩道:「大概估的分,和平時差不了多少吧。」
有人驚呼:「宜晚的學校本來就是市重點,和平時一樣,那 985 院校是穩了?清北也能衝一衝?」
這句話不知怎麼地,刺激到了沉默著扒飯的徐妍。
忽然,她冷不丁地拍桌而起。
眾人愣了一下。
徐妍環視一圈,看著我,目露鄙夷:「姐姐,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不肯和大家說實話嗎?」
我媽端著水果盤走過來,見狀呆愣在原地。
她大概從沒見過徐妍這副模樣,有些忐忑:「妍妍,你這是怎麼了?」
徐妍冷笑:「姐姐的手狀況很差,高考那天,恐怕連個完整的字都很難寫出來吧?」
眾人的表情充滿探究。
她義正詞嚴繼續道:「還清北?大專都難,姐姐,我們今年也算成年了,何必非要一群人陪著你做這種美夢?」
徐妍的話,讓在場眾人震驚。
舅媽首先追問我:「宜晚,究竟怎麼回事?」
「是,」我瞥了她一眼,眼裡黯淡了一瞬:「高考當天,我的手是傷到了,不過並不影響答題。」
在所有人看來,我的表情已經默認了徐妍的說辭,Ṫũ⁻隻不過仍舊在嘴硬。
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而沉默。
我爸咬著牙,讓大家先回家,之後成績出來了自然會一一通知大家。
這似乎要上升到家醜了。
眾人都很識趣。
小姨臨走前,假惺惺地勸著我媽:「照我說,那時我讓她住我家,給我兒子考前突擊補習,你非不讓小晚去。」
「要是答應了,我還不得親自把她送去考場,也不會出這種要命的事了。」
有人邊走邊搖頭感嘆:「以為是個文曲星,到底沒這個命。」
所有人走後,媽媽抱著膝蓋,陷坐在沙發一角,眼圈悄悄紅了。
她十分自責:「如果我當時請假,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