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想的溫馨和諧的交談根本抬不上桌。
「你應該很清楚,其實我和你什麼關系都沒有了。你叫我一聲哥,我養你,不代表我們會一直糾纏下去,等你畢業……」
我猛然止住了話頭。
不對,我想說的不是這些。
我應該寬慰他,哄著他,至少騙他到半年後。
餐桌氣氛冷到極致,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應桐。」
他第一次沒叫我哥。
心頭轟得一聲悶響,我張了張嘴,還是把那句「沒大沒小」咽了回去。
「我知道,等我畢業,你就徹底不要我了。
「你會頭也不回地離開我。
「就像丟掉一個累贅,一件垃圾。」
不,不是的……
我下意識搖頭,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餐廳的頂燈有一隻壞了,一直沒來得及換,燈光有些昏暗。
時絡的淺色眸子倒是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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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他斂起那副漫不經心的姿態,就有十足的壓迫感。
被他這麼盯著,我感覺空氣又變得稀薄起來,大腦有些發暈。
想要別過眼,下巴突然被捏ṭûⁿ住,力道有些大。
被迫回頭,時絡擠到我與餐桌間的空隙裡,直接坐在了我的腿上。
「哥。」
我被禁錮在椅背與他之間,無處可逃。
「我十八歲生日許的願望,是不是永遠不能實現了?」
9
時絡的十八歲生日在三個月前。
他什麼禮物都沒要,隻想和我簡單吃個晚餐。
氣氛一度很好,但當我問他許了什麼願後,走向開始變得不可控制。
「想和哥接吻。」
時絡雙手捧著我的臉,將我嘴角的奶油用拇指慢慢摩挲著揉開,眼眸含笑,語氣半是誘哄半是懇求。
「哥,教我好嗎?」
那時的我,被他摁在沙發上,想推開他又怕他摔下去。
呼吸漸近,氣息裡有奶油的甜膩和紅酒的醇香。
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一點點升溫。
在即將碰到的那一瞬間,我奮力偏過了頭。
柔軟的唇擦過臉頰,寂寞地撲了個空。
「別開玩笑了。」
時絡愣了愣,用力把我的臉掰正。
「別拒絕我好不好?」
這一次,他的吻落在我的掌心。
我一手拉著他防止他向後摔倒,一手推開了他。
「初吻留給未來的伴侶吧,你們可以慢慢探索更多。」
他臉上笑意散盡,這還是我第一次如此強硬地拒絕他。
「四年前那個暑假,哥在泳池邊吻了我……」
「那時我以為你溺水了,僅此而已。你是成年人了,應該懂接吻和人工呼吸的區別。」
趁他愣怔著,我起身慢慢收拾桌上的殘骸。
時絡不依不饒地從身後抱住了我。
「哥,我感覺我現在溺水了。救救我。」
沉默著不去管他,我慢慢地把餐盤摞起來,轉身掙開了他。
「時絡,我收留你,是因為你曾是我弟弟,明白嗎?」
時絡被我推開了一點距離,眼尾泛起了紅。
相比四年前的青澀,十八歲的時絡已經長開了,帥得很張揚。
這樣的男生,應該擁有矚目的閃閃發光的青春,而不是和我搞在一起,隱沒在不見天日的黑暗裡。
時絡說:「我不想做你的弟弟了。」
那時我是怎麼回的來著?
想起來了。
我對著他如釋重負似ṱũ₊的長呼一口氣,用輕快的語調說:「好啊,那我和你就徹底沒關系了,我去幫你辦理住校。」
10
我用這句話拿捏了他一次又一次,因此這熟悉的話術從他嘴裡說出來時,我反而沒能反應過來。
時絡等著我的回答,我隻嗫嚅出一句「對不起」。
他沉默了很久,從我身上站了起來。
「下周我去學校住,待會我會聯系老師。」
看到我一臉震驚,他笑笑。
「抱歉啊哥,一直對你死纏爛打,確實挺煩人的。
「但是房子的事,我是認真的,哥你考慮一下。」
我不自覺拽住了他校服袖子:「時絡,我不是在趕你。」
「我知道,哥隻是討厭我而已。」
驚得我立刻站了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了一道尖銳刺耳的聲音。
「不是的!」
時絡垂下眼,看向我那拽著他袖子的手。
「哥,其實今天老師找我談話了,我最近狀態不好。」
他一向把其他情緒掩藏得很好。
上一次月考成績還不錯,回家也沒說過學校的事,我隻當他一切都順利。
「每天陷在你對我的若即若離裡,我真的撐不住了。
「老師找我的時候,我自暴自棄地想,考不上就考不上,能一輩子賴在哥身邊,我哪裡都不去。但是哥討厭我啊,盼著我畢業,能甩掉我。
「今晚在餐廳等你的時候我就決定,隻要哥如意就好了,就算我將永遠無法如意。」
說著如此苦澀的話,他的表情卻極力顯得輕松。
我突然驚覺,他一貫滿不在乎笑嘻嘻的外表下,隱忍了多少失落與不安。
可我又能怎麼辦,我要如何撫平他的彷徨,填滿他的欲壑。
11
我逃回了公司。
努力將所有精力投回到工作裡。
為什麼心頭如此酸澀呢,這不應該是我所期待的嗎?
我不用在自己家還處處謹慎了,可以自由地想躺就躺,想脫就脫。
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感襲擊了我,我從來沒有這樣無措過。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時,才發現家裡被收拾得整整齊齊,我借他的白襯衫和領帶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沙發上,而時絡的行李不見了。
他真的搬了出去。
我聯系了他的班主任,確認他的確是住校後,才稍微安下心。
這樣挺好的,我自己安慰自己。
畢竟年少的喜歡不作數,十八歲喜歡的人可能到了八十歲還會拿出來懷念一下,但也僅限於懷念,白月光而已,偶爾抬頭看一眼就行。
他在中間漫長年歲裡,會遇到更多的紅玫瑰。
12
我每天在家和公司之間來回,有時候實在來不及,就直接睡在了公司。
項目組業績做到了第一,季度獎金打到卡裡,我數了數,是上個季度的三倍。
又可以帶時絡去吃大餐了。
這個念頭冒出來,我才想起時絡已經很久很久沒回家了。
之前他在的時候,不管怎樣我都會擠出點時間,陪他看看電視,吃頓飯。
現在那個地方不知不覺成了單純用來睡一覺的地方。
飲水機的水桶裡冒出一個又一個大氣泡,像是沉入水底的人最後的掙扎。
「哎喲,水都滿出來了。」
我回過神,才發現水已經沿著杯壁淌了下來。
梁治伸手幫我關了開關:「想什麼呢?」
我朝他笑笑:「加班加麻了。」
他一邊說著「悠著點留得青山在」一邊點開了手機,隨即笑意變得溫柔許多。
「原本還想陪你再加一會兒,這下陪不了啦,我妹來接我了。」
上次相親局被時絡攪亂,他反而先向我道歉:「她還沒做好談戀愛的準備,是我唐突了,不管你對她現在什麼感覺,都先打住吧,抱歉。」
梁治走之後,辦公室又空蕩蕩地隻剩下我一人。
這段時間我反而比較適應獨自在公司加班,反正家裡也沒人等我回去。
處理完一份報表,正想活動一下酸脹的肩頸,肩頭忽然被按了下。
本以為是梁治落了東西去而復返,沒想到一扭頭看到了組長。
他竟然還在公司。
他拍了拍我,卻遲遲沒收回手。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手似乎在慢慢地一點點往下遊走。
「應桐,上個季度表現不錯。」
我不動聲色地往一邊挪了挪,卻被他使了點勁兒攬了回來。
他彎下了腰,聲音同呼吸一道越來越近。
我皺起眉,壓抑著翻湧的不適:「組長,有什麼事嗎?」
「這裡寫錯了哦。」
他指了指屏幕,我忙不迭翻了下資料,果然錯了。
組長似乎隻是在關心我的工作內容。
我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一點,下一秒,他又湊了過來。
「臉色有點差啊。」
「嗯,可能有點沒休息好。」
「覺得加班辛苦嗎?」
……
真有意思,這不都是他派的活嗎?
我沒了耐心,欲起身離開,耳垂上突然傳來了一道溫熱潮湿的觸感。
立刻扭過頭,看到了他尚未收回的舌尖。
一股惡寒從腳底蔓延,頭皮發麻,我竟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應桐,你怎麼就不能和我服個軟。」他轉了我的椅背讓我完全面向他,笑得玩味,「你可以,多依賴依賴我啊,我會讓你舒服的。不管是工作,還是……」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
再聽下去要吐了。
我用力推開了他,站起了身。
「請你自重。」
他被我推了個踉跄,有些惱火,伸手扣住了我的後頸,我吃痛還來不及喊出聲,就被他一把摁在了辦公桌上。
文件和筆在動作間灑落在地,我努力想撐著桌子起身,卻怎麼也使不上力。
好痛,脖子要斷了,下巴磕在桌板上,生疼。
我看不到身後,隻能感覺到他的手按上了我的腰窩。
手指緩慢劃過一節節脊椎,寒意節節攀升。
「應桐。」熾熱的身軀覆在背上,說話時吐息緊緊黏著我的皮膚,「放輕松點。」
我感覺自己被蛇纏上了,黏膩潮湿,欲望帶著陰冷的光。
時絡抱著我時,我從未有這種排斥的感覺。
他像是撲火的蝶,我隻擔心自身的火會傷到他。
時絡……
突然好想見他啊。
組長把手放在我的腰帶上時,我胡亂從筆筒抽出筆,向後猛地一扎。
扎了個空,手腕被硬生生地捏住,力道大得掙不開。
「應桐,你別不識好歹。」
身上的人抽離了一些距離,這給了我起身的機會。
反正我也沒真的想用一支筆制服他。
在他罵罵咧咧還想繼續的時候,早就想給他但被我壓抑住的那一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臉上。
指關節震得發麻,他似乎沒想到我會突然反抗,震驚過後,表情因憤怒而變得扭曲。
「你他媽——」
「你是想在安保處的同事面前再現雄風嗎?」
他看清了我抬起的屏幕,憤憤地止住了話,煩躁地扯了扯領帶,從地上撿起了文件拍在我胸口。
「你應該知道拒絕的後果,好自為之。」
我抓著那份文件,平靜地對他笑笑。
「沒興趣知道。」
紙張甩在他臉上,紛紛揚揚裡是他錯愕的臉。
「老子不幹了。」
13
我承認,這句話有衝動的成分在,但說出口的瞬間隻覺得無比暢快。
回了家沒闲著,我發完辭呈,又追加一封實名舉報。
本以為會累到倒頭就睡,可一躺下腦中不斷回放在公司的場景,仿佛有蛇吐著信子在我後背遊走。
激起一片反胃的戰慄。
實在是睡不著,我起身在家裡踱步,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時絡房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