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從來不是最短的咒語。
「哥」才是。
「哥,我想贏,你讓讓我。」
「哥,好痛啊,你給我吹吹。」
「哥,我沒有家了,你能收留我嗎?」
我像是中了魔般,無法拒絕,一一應允。
寵到後來,弟弟的請求與索取都變了味。
「別拒絕我好不好?」
「你看,我們的身體和命運一樣緊密相連,我們是相愛的,對不對?」
「哥。」
1
「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哥。」
我接完電話回來,聽到的就是這麼句話。
少年雙肘撐在桌上,校服勾勒出勁瘦的後背,肩胛骨像是將破繭的蝶。
坐在他對面的女人須臾錯愕過後,表情變得有些微妙,目光投向了他身後的我。
我嘆了口氣,攏起眉心,走過去敲了敲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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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絡,跟我解釋一下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時絡仰起臉,朝我笑笑:「哥,今天下午放假。」
我冷了臉。
「你的班主任剛給我打電話,你逃課了。」
時絡眨眨眼:「這樣啊,那我可能記錯了。」
我氣不打一處來,又不能在公共場合發作。
極力按捺著翻湧的火氣,太陽穴突突直跳,臉上還得掛著歉意的微笑:
「梁小姐,我有點私事,我們下次再約吧,賬我已經結了。」
說完我拽著時絡往餐廳外走。
此刻他倒是溫順極了,任由我把他拖進副駕駛。
「哥,你和她見了兩次了,還想見第三次,你愛上她了嗎?」
我不理睬他,安全帶啪嗒入扣,一腳油門駛了出去。
但時絡很執著地一路追問。
「你想和她上床嗎?
「是不是還要和她結婚?」
陽光從車窗映進來,他的眼眸澄澈透明。
時絡瞳色本身就比較淺,經常讓人覺得他是個沒什麼情緒的洋娃娃。
但我清楚,他人畜無害的外表下是怎樣偏執瘋狂的內核。
我在紅燈前停下。
「你哪來的五百萬?」
時絡明顯對我轉移話題十分不爽,但嘴角依然噙著笑,傾身湊了過來。
要不是安全帶束縛著他,我懷疑他會直接把我摁在車門上。
「我爸留給我的所有的錢,我都可以給她。」
我覺得有些好笑,一把將他推回座位。
「不是她也還會有別人,你有幾個爸?」
笑意慢慢從他臉上消退,時絡的表情沉了下來。
「哥,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2
到家後收到了女方發來的信息,說沒有必要再見下一面,各自安好。
她是我同事梁治的妹妹,梁治見我一直單著,好心組了相親局。
盛情難卻,我隻能赴約,沒想到一次兩次都被打斷。
好心注定是要被辜負了。
一想到明天上班要和他道歉就有些心累。
臥室傳來了點動靜。
剛才怕時絡逃課被處罰,我對他的班主任撒了謊稱是病退,沒把他送回學校。
一回到家他就一聲不吭地往裡走,此刻竟在我的房內,手裡還抓著一條皮帶。
他把那根皮帶塞到了我的手裡,自己抓著校服下擺幹脆利落地脫了。
我莫名其妙:「幹什麼?」
時絡笑嘻嘻的:「哥,你打我吧。我惹你生氣了。」
一股不可名狀的惱意窒住了我,我最看不得他這副對自己身體滿不在乎的樣子。
咬牙把皮帶往床上一扔。
「我不是你爸,不會打你。」
時絡爬上床把皮帶撈回來,再次遞給我。
「不是的哥,這不是家暴,隻是教訓而已。我做錯事,應該的。」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不太好看。
時絡執拗地杵在我跟前,大有我不松口原諒就不罷休的意思。
在心裡嘆了口氣,我撿起掉在地板上的藍白校服,抖了抖,掏出縮進去的袖管往他身上套。
「知道是錯的還做?下次再逃課我不會幫你兜著了。」
進入青春期的男孩發育極快,不知不覺他的個子已經趕超了我。
給他整領口時視線居然需要微微上抬。
時絡抓住了我的手。
「隻有這一點嗎?哥你不怪我攪亂你的約會?」
其實我約她再見面,是想當面和她說清楚,目前我並沒有開展一段戀情的準備。
不過她先提了,倒也省事了。
我知道時絡在擔心什麼。
他沒安全感,怕我有了自己的家庭後拋棄他。
「你放心,在你有能力獨立前,我會一直照顧你,別想太多。」
時絡的表情依然緊繃:「獨立是什麼意思?」
我想了想:「至少高考前我都會管你。」
他的眸子猛地震顫了下,神情有些崩潰,音量也跟著拔高了。
「那不就是半年後?」
我扭動了下手腕,掙脫了他的手。
「你也知道隻剩半年了,還不把心思放到學習上。」
時絡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隨後慢慢攥緊掌心,抬眼直視我,聲音有些沉悶。
「哥,我的心思,一直在你身上。」
又開始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話,自從我把他接來和我一起住後,他總是這樣語出驚人。
我在教育小孩上一竅不通,能保障的隻有他的基本生活需求。
青春期的男生思維跳脫,行為怪異,無法理解。
雖然我也經歷過,但我已經不太記得起我青春期時的事。
工作這一年,磋磨掉了我太多精力與熱情。
看待時絡這樣的少年,隻覺得久遠陌生。
已經無法共情和理解了。
於是我搬出了大人高高在上的姿態,一本正經地板起了臉。
「再這麼說,就去住校吧。」
這一招向來好使。
時絡愣怔一瞬,眼尾迅速泛起了紅,再也不復剛才沒個正形的樣子。
沉默地對峙了許久,他咬唇道出一句「知道了」便徑直出了房間。
背脊挺得很直。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了下。
剛才給他穿衣服的時候,我刻意移開了視線,指尖卻不可避免地觸到了他身上,凹凸不平的猙獰傷疤。
3
我和時絡做過 10 個月真正意義上的家人。
我和他,我的母親和他的父親,一家四口。
他的父親溫柔有風度,很會賺錢,也會討我母親歡心。
時絡也不像別的小孩那樣排擠後媽繼兄,相反的,有一種刻意的討好感。
他與我相差六歲,但沒有任何代溝,得了空就黏著我。
我輔導他作業,陪他打遊戲,連如何讓身體愉悅的技巧都是我手把手教的。
我一度覺得這樣的重組家庭也不錯。
直到一起生活了半年後,我無意中看到時絡像隻破布娃娃般被他父親扔來丟去地打。
他沒哭也沒喊,乖乖承受著他父親不知從哪裡來的滔天怒火。
那時我才知道,他父親並不像看起來那般溫文儒雅。
他殘暴易怒,又怕我母親發現了遠離他,生生壓抑住了。
但也有壓抑不住的時候。
時絡變成了唯一的宣泄出口,挨打,是家常便飯。
反應過來時,我已經把時絡抱回了自己房間。
房間裡隻有一瓶碘伏,但時絡看起來需要去醫院。
我正想著給母親打電話,原本毫無生氣的破布娃娃突然伸手制止了我。
「哥。」
時絡扯起蒼白的笑:「能不能,別讓媽知道?」
我覺得簡直不可思議,欲強行按下撥號鍵,連挨打都沒皺一下眉的時絡忽然就紅了眼眶。
「我舍不得你,還有媽媽。」
心頭湧上酸澀,我無措地放下手機。
「痛不痛?」
「哥,好痛啊,你給我吹吹好不好?」
吹吹怎麼能緩解疼痛呢,時絡摟住了我的脖子,將臉埋在我的肩頭。
我感覺溫熱的湿意,順著脖頸流進了心髒。
事情還是暴露了。
這個重組家庭再次分崩離析,我母親原本想把時絡爭取過來,但沒能成功。
離婚後,他倆就徹底從我們的生活裡消失。
直到三年後,我大學畢業,開始實習。
加班到十點回到自己的小公寓,看到時絡蜷在我家門口。
他背著一個很大的包,迫不及待地翻出房產證銀行卡還有他父親的死亡證明。
「哥,錢和房子都給你,我沒有家了,你能收留我嗎?」
我自己尚未在社會上站穩腳跟,還要帶一個青春期小孩,於情於理都不應該答應的。
可我望著他那滿含期盼的淡琥珀色眼眸,兀地想起了那大半年相處時光,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4
深夜適合反思。
我越想越覺得對時絡過分了些。
才十幾歲,經歷了家庭暴力,雙親離世,本以為我是他救贖的光,可這道光宣判了半年後就會被掐滅。
正在糾結要不要給他發條消息哄哄,喂他吃顆定心丸,門忽然被叩響了。
時絡垂著手立在門口。
「哥,能不能借我一件白襯衫?」
「白襯衫?」
可能是出於一種彌補心理,我迅速掀開被子下了床,顧不上套上褲子就在衣櫃裡翻找起來。
時絡依然站在門口,目光緊緊地跟隨著我。
「嗯,明天學校成人禮要穿,還需要搭配領帶。」
我有些急了:「怎麼不早點說?帶你買新的,我的衣服你穿著不合身怎麼辦?」
時絡朝我走了兩步,接過我翻出來的白襯衫。
「不用,哥身材和我差不多。」
但是……那可是成人禮啊。
一生就一次。
當年我的母親特地帶我去量身定制了一套。
相較起來,我確實不算一個稱職的監護人。
「領帶會打嗎?」
時絡搖了搖頭:「我待會搜一下教程。」
我又抓住了一絲可以表現哥哥關愛的機會。
「我教你溫莎結。」
說是這麼說,其實我也好久沒打過領帶了,而且自己系和為別人系,手法是完全不同的。
嘗試了好幾次,打出了一個還算像樣的結,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時絡全程一聲不吭,目光飄在別處,就是不落在我身上。
打好的時候他垂下眸,終於還是忍不住彎起嘴角:
「哥,這好像是紅領巾結。」
臉上有些掛不住,我迅速解開,思忖了下,扳著他的肩讓他轉身背向我。
以環抱的姿勢將手伸到他胸前,假裝是給自己打。
時絡個子確實比我高出了一點,我看不到前面。
領帶的一截繞過去後,陡然消失似的,摸來摸去怎麼都摸不到了。
我隻能微微踮起腳,將下巴擱在他肩頭,勉強完成了動作。
在我將他轉過來,打算把松垮的結收緊時,時絡忽然按下了我的手。
我這才發現,他的身體緊繃到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