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被人重新提及的,還有曾經那起「女高中生自殺案」。
輿論的可怕之處在於,無人辨它真假,隻要合理,便有人相信。
有人傳是我誘導女學生和自己談戀愛,被校方發現後被調到湖仙鎮任職,而女學生失戀自殺。
有人傳是女學生暗戀我,被我拒絕之後言語侮辱,想不開這才自殺。
「有辱師德」「衣冠禽獸」這樣的詞有一天倒是全用在了我的身上。
「現在他們說我倆蛇鼠一窩,你說這麼多版本,我該信哪一個?」賀知州這時候還有工夫調侃我。
「隨便你信哪一個。」
我有些無語,這種事怎麼到賀知州嘴裡跟什麼光榮一樣。
聽到我的回答,他的臉倏地沉下來。
「想知道?」我忽然看著他發笑。
「告訴你我有什麼好處?」
話剛說完,賀知州忽然靠過來,我被撲倒在沙發上,有些蒙。
他的聲音像是蒙了層霧:「你為什麼辭職?」
「因為我發現自己成了世俗接受不了的那種老師。」
我的臉發熱,別過頭躲避他的直視:「如果,同性戀算違章的話。」
但其實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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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成見是座搬不走的大山。
賀知州忽然坐起來:「這算表白嗎?」
我無辜對上他的視線:「不夠明顯嗎?」
他輕嘖一聲,開始下套:「你有案底怎麼辦?你惡意引導女學生,還肇事逃逸,跟你在一起,我沒安全感。」
我蒙了會兒,知道賀知州故意這麼說,就是想讓我和盤託出。我無奈開口:
「女生寫的情書被校方發現,我被調任,開始有人開她的玩笑,之後那女生受不了輿論壓力自殺了。」
「寫給誰的?」他又靠過來。
我搖頭:「不知道……」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我記得某人給我寫的情書我還留著呢。」
「什麼……我什麼時候寫過……」我的嘴角一抽,猝不及防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幫周瑤寫的那封惡作劇情書。
「不是,你怎麼知道是我寫的?」
「下課時看到了,沒見過你用粉色信紙寫題,多關注了兩眼,沒想到隔天就被人送我手上了。
「不過,秦曉,你是在罵我還是在罵周瑤?」
眼看賀知州越靠越近,我哪還有心思去想那麼久遠的事。
電話在此時響起。
通訊錄顯示「聶女士」。
我挑眉,算起來,也是快一年沒聯系了ƭū́⁵。
「你出這事怎麼不和我說?你現在在哪兒?」光聽聲音,我就能想象到她雷厲風行的樣子。
我拿起電話走到窗邊,掃了眼下面烏泱泱的記者:「如果是見面,恐怕不太行,我這邊下面全是記者。」
想想湖仙鎮倒是好久沒見這麼多人了。
「你等著,我給他們寄律師函。」
「媽,誇張了啊。」
我扭頭向身後坐在沙發上的賀知州看過去。
如果打官司,就是將他的傷口放在法院的審判臺上,一遍又一遍公開處刑。
24
晚上賀知州登錄微博,用自己的號發了一條錄音。
是公司老板和經紀人密謀在他的酒裡下藥的錄音。
那天他湊巧聽到,所以酒會上沒沾一滴酒,結果那些人便言語侮辱他,讓他去給某個投資人彈一曲。
賀知州沒辦法拒絕,隻能上去彈了一曲,舞臺之下,戲弄的,嘲諷的,喋喋不休。
事實上,他們並沒有聽他的音樂。
下臺時,有資方裝模作樣地聽旁邊的小提琴手的演奏,笑著指著那人說:「大差不差。」
又看看賀知州:「要我說,就輸在長相上了。」
還感嘆道:「不過確實,這圈子裡,長相就是比實力要重要。」
「這就是為什麼他隻能做小提琴手,你卻可以坐在這裡聽。」說著眼神色眯眯地黏在賀知州的臉上,伸手過去卻撲了空。
賀知州冷臉跨步走過去,砸了小提琴手的琴。
他說:「將音樂演奏給一群聽不懂的人是對音樂的侮辱。」
可是斷章取義,就成了他耍大牌。
賀知州給的證據遠不止於此,還有那時候為了掙錢救奶奶,公司逼他籤的霸王條款。
以及後來他自殺,經紀人對他的威脅。
他一直在想方設法自救,最後沒把事情鬧得難看,不過是想求仁得仁。
可總有人喜歡得寸進尺。
他說他原本打算在沉默中死去,可有人卻為了陪他,選擇一同沉默,哪怕背上莫須有的罪名,哪怕承受陌的生惡意。
像個笨蛋。
微博爆了。
賀知州的指向很明確,因為陪他的人目前隻有我。
其實我並不在意他們怎麼說我,假的就是假的,遲早真相會大白。
可是原來賀知州會在意,像我在意他一樣在意。
我放出了那天車載監控拍下的場景,面色蒼白的賀知州被一群人圍堵,相機就那麼一磕一碰地撞在他的身上,他就如同一張薄紙般搖搖欲墜。
網絡上的風向又變了,賀知州退圈是公司和私生粉逼的,而我撞人其實也是救人。
在一切都有利於我們的時候,我出面澄清了當年那位女學生自殺的真相。
零散地有幾個她的朋友出來作證。
那時候,或許表白信是導火索,可真正燒死她的,是人言可畏。
有人造她的黃謠,有人霸凌她,用極盡侮辱的詞匯形容她。
不知檢點,不知羞恥。
可她明明隻是有過一份不合時宜的懵懂心動。
當時的校方不想把事鬧大,並沒有追究這些三言兩語,如今舊事重提,才不得不對這些人一一懲戒。
兩年前的公道,在這一刻才全部還清。
25
風波平息,我在湖仙鎮的工作也收了尾,這裡也入了冬,南方的冬天沒那麼冷,也不下雪。
賀知州的生活逐漸趨於健康。
「你好像從來都不好奇,我這些年怎麼過來的?」
他問我時,我正澆著窗臺的多肉,陽光斜斜地灑進來,我笑了笑:
「你高興講,我樂意聽,你如果不願意,我沒必要為了自己那點好奇心強迫你。」
「不強迫。」賀知州走到我身邊,抬眸看窗外。
陽光融在他身上,明快而耀眼。
賀知州說他剛去北城那會兒,沒錢給奶奶看病,就在街上賣唱,可還是付不起高額的醫藥費。
後來被公司籤了,他以為會好一些,卻被公司逼著沒日沒夜地寫新歌,跑商演。
奶奶去世時他被公司瞞著讓他去接通告,等他忙完,一切都晚了。
最疼他的奶奶走了,而他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那天之後,他寫不出好歌了。
依舊是無休止的商演、代言,被人追捧,被人跟蹤,被人討論,什麼都沒意思,偏偏他想離開,卻被一紙合同壓住。
他反抗過,換來的是經紀人的壓迫。
酒會上被人慫恿著去給闊太表演,自己曾經熱愛的音樂被視為取悅資本的手段,而原本以為的夢想被人嘲笑為虛偽。
「我吞過失眠藥,不過沒成功,後來藥被收了,我開始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也不知道前進的動力在哪裡。」
二十幾歲時那個紅遍天的賀知州,遠不是表面上看的那樣光鮮。
就連所謂的退圈,也是賀知州用命換來的。
「後來我開始割腕,因為這樣,就不用去握琴給那些人演奏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那天就是忽然覺得,這狗屁日子一天也過不下去了,所以下了點力道。」
對公司而言,賀知州可以受辱,但不可以死,那一次,他差點就死了。
手背一涼,我低頭,水澆到手上去了。
哦,不對,是眼淚。
「行行行,我不講了,你別哭行嗎?大男人哭什麼?」賀知州側頭無奈地看我,手足無措。
「我這不想著,講出來正好讓你心疼心疼我嘛。」他摸著頭,細軟的發絲在陽光底下顯得光澤感十足。
「現在好了,你說陪著我,不許騙我。」
他笨拙地衝我笑,有些討好,或者說像在哄我。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陰霾散去,陽光傾瀉而下。
26
年末,我說我要回臨城一趟,賀知州的臉一黑,起身轉頭就往房間裡走。
他不高興得很明顯,但也沒阻止。
我拉住他,摩挲著他腕間的疤,心隱隱作痛,我倆都沉默。
過了會兒,我才鄭重開口:
「我前半部分的人生計劃裡沒有你,以至於我一直沒有正視自己對你的感情,現在我確定了,我想讓它名正言順一點。」
「還不夠名正言順?」他皺眉回頭,「親了,睡了,該幹的不該幹的都他媽幹了,還要怎樣?」
「你乖乖的,就一天,我就回來。」我看他態度軟下來,立刻換了語氣哄。
第二天一早驅車回了家,秦海下樓接我。
「爸,我的事……」
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面,能看到他頭上斑駁的白發。
「從小到大,我和你媽不是工作就是吵架,總是想著,你懂事不用我們操心,你性子悶,朋友少,不愛講話。可等我發現時,你已經跑到浠城那麼遠的地方了。
「我組建了新的家,你媽那邊也有了新的家庭,所以你才跑那麼遠,我原本想著你和周瑤青梅竹馬,走在一起也算正緣,也讓你有個說話的人,可是後來想想,好像我還是沒問你的意見。
「我這個父親,當得不稱職,你要是真喜歡那人,你們就在一起。我啊,也沒資格有意見。」
我的腳步頓住:「爸,謝謝你。」
秦海回頭:「要進去坐坐不?你阿姨煮了餃子。」
「爸,我媽她……回臨城了。」
他呵呵笑:「行,也難得她忙得還記得自己有個兒子。」
見完秦海,我去臨城古寺見了聶薇。
我和她已經幾年沒見,不過她的變化倒是不大,見我走過來,皺眉:「那小子呢?」
我反應了一會兒,意識到她說的是賀知州, 答:「他沒來。」
「秦曉,眼光不錯,挑了個最帥的。」
寺廟的香火燻得人心裡也暖融融的, 我點頭。
「這小子,我有印象,我記得高中那會兒你們關系就不錯。什麼時候喜歡上的?」
「我……不記得了。」
我吞了口唾沫, 有些心虛,腦海裡全是很多年前那個夜晚,賀知州抱坐在沙發, 我不小心吻到他的場景。
好在聶薇也沒看出來, 逛了沒一會兒, 她有電話來了,似乎是有要事, 她提前走了。
臨走前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肩, 仰起臉看我:「你倆好好的, 媽媽祝福你們長久幸福。」
「謝謝媽。」
午時的鍾聲敲響, 有僧人敲完鍾從我身邊路過。
來往的信徒裡,我獨獨看到有人一身黑衣站在古樹下, 安靜恬然地看著我。
「賀知州,你過來。」
有人聽到名字好奇地看過來,卻沒湊上來,賀知州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停在我面前。
我認真抽出他插在兜裡的手,幫他摘掉那隻腕表, 可怖的疤痕顯露, 賀知州的手一縮,卻被我溫柔地拉住。
我取下腕間那串佛珠,在他的手上繞了兩圈戴上, 剛好蓋住那疤。
「送你的冬至禮物。」
賀知州看著手上的那串珠子,喃聲說:「你就沒什麼和我說的嗎……」
我思考了一會兒,說:
「賀知州, 我今年 27,存款七十萬, 有棟公寓,有輛汽車,父母身體健康,父親從教,母親從律, 離異狀態,但都尊重我, 也會尊重我的喜好。」
「你, 什麼意思?」
「我說,我想和你在一起,是那種成為一家人的在一起,可以嗎?」
「一家人……」賀知州重復著這三個字, 想了一會兒, 抬眼看我,眼眶發紅,抽了一下鼻子, 語氣悶悶的:「我的病好像……還沒好。」
半晌,我輕笑著拉起他的手,跟他往前走。
「你幹嗎……」
「帶你回家治病。」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