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宸才兩個多月,肉乎乎的小身子還很小,不過外面包裹得多,一層一層的,如今抱在顧穗兒懷裡,倒也沉得很。
騎在馬上的蕭珩挺拔結實,他見顧穗兒纖弱的身子抱著那麼大的一個小阿宸,便翻身下馬,從她懷裡接過來孩子。
低頭看過去時,隻見連小腦袋都包裹在那裡了,隻露出小臉兒,用那鬥篷帽子輕輕遮住。
外面寒風刺骨,小小的人兒在鬥篷裡睡得香甜。
他抿唇,眸中泛起暖意,又對顧穗兒道:“不帶人手,就我們一家過去。”
“嗯,好。”
他說他們一家,這讓顧穗兒心裡暖暖的,眼睛裡也泛著光亮,乖巧而聽話地點頭。
於是他抱著小阿宸,她提起了上墳所用的籃子。
這城郊外的風比起城裡不知道大多少,顧穗兒連忙攏緊了鬥篷。四顧望去時,隻見遠處枯草連天,蒼茫單調,隻偶爾間有那殘垣斷壁的老屋立在枯樹旁,卻越發給人寂寥蒼冷之感。
她望望前方抱著小阿宸的男人那挺拔的身軀,低頭柔順地跟著他往前走。
蕭珩走了幾步,便停下來:“冷嗎?”
顧穗兒抿唇輕笑,搖頭:“不冷。”
蕭珩看她柔白的臉頰此時都泛起紅,知道那是被風吹的。
他抬起一隻手,幫她把風帽裹嚴實了,然後從她手裡接過那籃子:“走一會就到了。”
顧穗兒不用提著籃子,倒是好受多了,可以把手縮進袖子裡,不過她還是不太放心自己的小阿宸:“小心些,別讓他吹了風。”
蕭珩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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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並肩繼續往前走,前面有枯草還有碎石枯樹的,顧穗兒生怕蕭珩抱著小阿宸看不清路會摔倒,便顛顛地跑到前面去走,遇到藏有石頭或者坑窪的路,她就先告訴蕭珩,或者幹脆把那擋路的枯樹枝給挪走。
蕭珩看她纖細的身子穿著笨重的大毞,卻忙前忙後的,有些好笑,又覺感動。
他是宮內龍虎衛的總統領,可以說什麼陣仗沒見過,如今不過是來個郊野上墳,卻有人怕他摔倒,給他在前面開路。
還是一個這麼嬌弱纖細的女人。
不過幸好,很快就到了。
蕭珩在一處枯樹林旁停下來,這裡蕭瑟得很,周圍看不到人煙,還有老鸹在附近呱呱地叫著,有些瘆人。
枯樹落葉之間,有一個孤零零的墳頭,上面的荒草已經半人高了。
蕭珩放下籃子,把小蕭宸遞給了顧穗兒,自己則開始收拾起來。
他先用那雙修長好看的手在墳頭旁邊清理出一塊幹淨的地兒,然後從籃子裡取出點心吃食來擺上。
“過來,跪下。”蕭珩吩咐道。
“嗯。”他既這麼說了,她也沒問,抱著小阿宸跪下來。
蕭珩從她手裡接過孩子,也和她一起跪在那裡。
他們點燃了帶來的紙錢後,蕭珩又把一些糕點果子扔進火堆裡。
郊外的風舔著火苗,很快紙铂燒盡了,那火苗也漸漸熄滅,薄軟的褐色灰燼被風一吹,就四散開來,猶如蒲公英一般,飛向各處,看不見了。
此時寒風颯颯,天地蒼茫,在這空曠的荒野裡,唯獨他們一家三口而已。
顧穗兒望向身旁的男人,寒風吹起他如墨的發,絲絲縷縷滑過他俊美剛毅的臉。
她看到了他眼睛裡一覽無餘的哀傷。
不由得再次望向這墳頭,寂寥冷落的一座墳頭,沒有墓碑,荒草半人高。
這是什麼人的墳,竟淪落到如此地步。
又是什麼人,會讓堂堂睿定侯府的三少爺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裡帶著自己才兩個月的孩子前來拜祭。
“這裡埋著我娘。”
寒風中,顧穗兒聽到了這句。
語音蕭索落寞。
第57章
“這裡埋著我娘。”
寒風中,顧穗兒聽到了這句。
她頓時驚呆了,不敢相信地看向旁邊的蕭珩。
蕭珩沉默地望著那墳頭。
顧穗兒沒敢說話,腦子裡胡亂地浮現出一些事。
比如蕭珩曾經提過他娘如何,但是他明明是叫大夫人為母親的。
其實早就有些端倪,隻是她沒細想過而已,也不太敢去想。
許多念頭在心頭浮過,不過她什麼都沒說。
此時寒風颯颯,有枯葉飄落在墳頭那半人高的荒草上,她有些不忍心。
“既然是娘的墳,那我們是不是應該把這荒草清理下?”
在他們鄉下,墳頭長了這麼高的荒草,一看就是無人料理的墳頭,說明或者斷子絕孫了,或者後代子孫不孝。
誰知道蕭珩卻搖了搖頭,啞聲道:“不必了。”
顧穗兒心裡疑惑,卻也不好再說什麼,便陪著他跪在那裡,看那燒過的紙铂灰燼漸漸地從暗紅色變成了白灰色,最後徹底隨風而去。
“我娘幼時享盡榮華富貴,年長後卻受盡諸般苦楚,悽煌慘淡,窮困潦倒,便是臨到死,所得的不過是半張草席。如今既已不在,又怎麼會在意這墳頭這些許枯草。”
顧穗兒聽得心驚,她沒想到蕭珩的母親竟然死得這麼悽慘。
蕭珩在她心裡,一直是尊貴的富家少爺,這樣人的母親,便不是大夫人那般的正妻,也該是活在錦繡富貴鄉裡,怎麼會受這種苦。
而她忍不住想到的是,如果說蕭珩的娘親臨死前受著這樣的苦楚,蕭珩又記得一清二楚,那他呢,他娘死的時候,他……過著什麼樣日子?
蕭珩僵硬地回過頭,看了眼顧穗兒。
她生了一雙清澈剔透的眼睛,以至於她的心思全都映在那雙眼睛裡。
看一眼,他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在五歲以前,我是跟著我娘過的。”
也許是寒風的緣故,他的聲音縹緲沙啞。
“那個時候日子很苦,我娘受了很多罪把我養大,後來她病死了,我爹終於找到我。”
顧穗兒睜大眼睛望著他,心裡卻漸漸平靜下來。
她安靜地跪在旁邊,在他娘墳頭前聽他說以前的那些事。
她一直以為自己出身卑微,從小過著的日子並不是蕭珩能懂的,一直覺得蕭珩高高在上。
可是今日聽他說起小時候才知道,原來他小時候也曾那麼苦。
“……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知道我娘埋葬在哪來,我舅舅,我爹,他們都不知道。”蕭珩單手抱著小阿宸,用另一隻拿著個枯枝輕輕地撥弄那些燒糊了的供品:“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來給我娘上墳,不讓他們任何人知道。”
“她活著的時候過得寂寥,死了後,也隻是想佔著這小小的一處墓穴。”
至於那追封之後風光無限地遷入皇陵,他知道他娘並不想要的。
都是身外的風光,要來了又有什麼用,況且那皇陵深處,也不過是和許多女子一起陪伴著那昔日牽掛的人罷了。
“她說她這輩子也值了,死後就想要這麼一塊安靜的地兒,她想安靜,一個人慢慢地過,不希望別人來打擾她。”
就在這個時候,蕭珩懷中的小阿宸突然哇哇啼哭起來。
顧穗兒忙過去看。
其實也沒什麼,隻是睡醒了而已。
顧穗兒從蕭珩懷裡接過來,小阿宸的腦袋隔著厚實的鬥篷輕輕地在顧穗兒胸口處蹭了蹭,許是聞到了娘親的味兒了,他不哭了,帶著眼淚睜大眼睛好奇地往外面瞅。
蕭珩原本蕭索寂寥的眼神在看到這小家伙後,漸漸有了暖意。
他伸進來手指尖,輕輕點了下小家伙滑嫩清透的臉頰,啞聲道:“讓娘看看阿宸。”
顧穗兒點頭,於是輕輕打開了上面蓋著的那層帽子,露出了小臉蛋,然後抱著阿宸跪在墳頭前。
蕭珩也同顧穗兒一起跪在那裡。
“娘,這是穗兒,她給我生了個孩子,名字叫阿宸,蕭宸,還有一個小名叫小蝌蚪的。”
他把那枯枝輕輕地戳在墳旁布滿枯草的幹硬土地中,然後緩緩地道:“娘,阿宸長得好看,很討喜,你是不是也很喜歡他?”
垂下眸子,他啞聲道:“穗兒很好,我總覺得,她會一直陪著我的,會陪我一輩子。你……是不是也可以安心了?”
不過這話,他說得聲音低,郊外風又大,顧穗兒並沒聽清楚。
她隱約感覺到了,抬頭看過去,可是卻見他面目清冷,眼神寂寥,以至於她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
顧穗兒本是緊挨著蕭珩的,她這一抬頭,蕭珩自然是感覺到了。
寒風中,他冷硬的面頰微微泛起紅來,默了片刻,突然道:“我們先回去吧。”
顧穗兒軟聲問道:“我們不多陪娘一會兒嗎?”
蕭珩瞥了眼她懷裡的小阿宸:“阿宸還小,天太冷。”
顧穗兒點頭:“嗯。”
起身要走了,顧穗兒又回頭看了眼那墳頭,孤零零的一個墳頭在這荒草連天的郊外,好生悽涼,又好生冷清。
這一刻,她忽然在想,蕭珩的娘親,是怎麼樣一個女子,又經歷過怎麼樣的故事。
之前面對大夫人時,便是以為那是蕭珩的娘,顧穗兒也沒什麼感覺,隻是敬重而已,可是現在,面對這麼一個孤零零的墳頭,她忽然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心裡覺得親切,又有些悽涼,她甚至覺得,如果蕭珩的娘還活著,也許她會很喜歡,比府裡的大夫人老夫人還要喜歡。
她忍不住回過神,抱著阿宸,再次跪在了那座墳頭面前,然後低下頭,口中喃喃有詞。
等到她起身隨著蕭珩往回走的時候,蕭珩接過來她懷裡的小阿宸,牽著她往遠處馬車停駐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