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後靜靜地聽著她說完這番話,面上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等她說完,這才問人,“無暇,這是你想要的嗎?”
無暇是她的名字,取意沒有瑕疵。
平時很少有人喚她的名字,長平陡然聽到的時候還怔了一瞬,她看著母後,張口就想說“是”,這就是她想要的,她從來不是多好脾氣的人,大周唯一的金枝玉葉怎麼能被人這樣落了臉面?
她就是要一輩子困著沈紹,讓他後悔這樣對她!
可看著母後的臉,她喉間那句明明可以輕易脫口而出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就像是被人掐住了那個音節似的,怎麼也說不出一個“是”字。
王皇後見她這般,終於嘆了口氣。
她沒有說話,而是攬著長平,那雙精美到沒有一絲瑕疵的手就這樣輕輕撫著長平的頭,時間一點點過去,許久,王皇後才看著窗外的梨花,開口說道:“無暇,這世上,最不能賭氣的便是自己的婚事。”
“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賭上你的一輩子,不值得。”
……
半個時辰後。
天都漸漸黑了,沈紹還是沒有離開,他跪了一下午,嘴唇發白,臉色難看,甚至因為剛才跪得太久,一時不察,額頭直接磕在地上撞出一道血痕。
現在那張如玉般的臉上布滿著血痕,看著慘烈極了。
宮門前的內侍看他這樣都有些擔心,也有曾受過他恩惠的想幫一幫,可陛下沒有發話,就連德安公公自打先前進去後也沒再出來,他們又怎麼敢?隻能眼睜睜看著沈紹跪在那邊。
長平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來的。
宮門前的燈籠都已經掌上燈了,長平著一身繁麗宮裝,一步步從遠處走來。
她平日嫌麻煩,很少穿這樣的服裝,可此時她卻著一身規規正正的公主服制,頭戴三龍三鳳釵,任由寬大的裙角拖曳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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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貴也奪目。
宮門前的內侍瞧見她,都愣了下,緊跟著急急迎了過來,給人請安,“公主。”
沈紹也在這個時候回過神,他跪了半日又不飲不食,早就暈頭轉向了,可在聽到這一聲的時候,他還是迅速轉過頭,看著長平,他臉上的血早就幹涸,濃密的眼睫也沾了一些,讓他的視線有些模糊。
長平看到他這樣,藏在袖子裡的手還是忍不住捏緊了一些。
可也隻是短暫的一瞬,她就又松開了,居高臨下,目光冰冷地看著他,說出來的話比寒冬的風還要凜冽,“沈紹,本宮是大周的公主,本宮要嫁的人必定心中隻有本宮一個人,你不配讓本宮傷心。”
她又看了沈紹一會,然後把手裡的鳳旨扔到他身上,“拿著這個東西,滾遠點,記住,是本宮不要你的,你日後要是膽敢再出現在本宮面前,本宮一定殺了你!”
長平說完就轉身離開。
腳步沉穩,儀態萬千,任由繁麗的裙擺拖曳在地上,從前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就像是一下子長大了。
沒有人瞧見她眼中含著的淚意。
身後那些隨行的宮人,都安安靜靜跟在她身後,屏息靜氣,誰也不敢說話,等到走出院子,走到四下無人地,長平才開口,“你們先回去。”
宮人互相對視一眼,最終還是輕輕應了一聲。
等到他們一個個都離開了,長平終於忍不住哭出聲,她紅著眼眶再不顧體面往前跑,她想,她應該還是有些喜歡沈紹的,要不然心怎麼會那麼痛呢?
她又有些後悔,不該這樣輕易放過他的。
還想去問問他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她到底有哪裡比不過別人的?腦子裡的思緒就跟要炸了似的,也是因此,她沒有注意到從拐角處走來的人。
“撲通——”
長平被撞得摔在地上,緊跟著是十幾道折子掉在地上,還有男人的悶哼聲。
“你,沒事吧?”
男人溫潤的嗓音在夜裡響起。
長平喜歡好顏色,喜歡好聲音,最愛如玉般的樣貌和聲音,若是往日,她早就抬眼看去了,可今天,她受了這樣大的打擊,又被人瞧見自己這幅慘狀,哪裡還顧得上這些?
也不顧是自己先把人撞到,紅著眼眶抬起頭。
見他神色微怔,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是一片湿潤,她咬牙威脅道:“你敢說出去,我就,我就……”似乎是在想怎麼威脅比較好,最後兇巴巴的說了一句,“要了你的命!”
然後也不管他是怎麼想的,直接從地上起來,跑遠了。
京逾白看著她跑遠的身影,愣了一瞬,又好笑的搖搖頭,他什麼都沒說,彎腰撿起那些折子,要離開的時候,瞧見一隻孤零零落在地上的龍鳳釵。
想到先前聽到的那些闲話。
他轉頭看了一眼那人跑開的方向,撿了起來。
又覺得明珠蒙塵實在可憐,遂伸手輕輕拂落那上頭的灰塵。
第155章
京逾白還沒走到帝宮,就瞧見沈紹從裡頭出來。
他被兩個內侍攙扶著,腳步一瘸一拐,手裡緊緊握著一道鳳旨,臉上的表情卻不見絲毫悲傷,反而帶著幾分喜氣,像是懷揣著無限的希望和歡喜,在這寂寂夜色中,雙目都變得明亮起來。
他並沒有看到京逾白,走到外頭,就辭謝了兩位內侍,“兩位公公回去吧,我沒事。”
知道自己今日行事必定讓慶禧帝不喜,他也不願因自己的緣故,連累了旁人。
那兩個內侍從前受過他的恩惠,若不然也不會在明知道沈紹日後前程未卜,還扶著人走了這麼一趟……可也隻能如此了。兩人輕輕應了一聲,便松開手,由著沈紹獨自一人往前走去。
轉身的時候才看見京逾白,看著這位朝中新貴、世家公子,兩人忙上前打了恭,聲音謙卑且恭敬,“少卿大人。”
“嗯。”
京逾白點點頭,看著沈紹離去的身影,聲音溫質如玉,“沈大人他,無事吧?”
兩人是天子近侍,雖比不得德安擅長揣摩慶禧帝的心思,但伺候這麼多年,也不是愚笨之人,這會聽人詢問,猶豫一番還是開了口,“陛下雖然還沒有發話,但想來以後沈大人的前程是不會好了。”
又輕輕添了一句,“剛才公主發了話,說以後不希望再看到沈大人。”
這若是同在京城,日後總能碰上面的,便隻能把人外派出去了。
想想沈大人也是可憐,好不容易在外積累了功績,得了陛下的青眼,把人提到京中做了都察院的二把手,眼看著很快便要升任一把手,還是天子國婿,哪想到如今又碰到這樣的事。
若這次再被外派出去,怕是這輩子都沒法回來了。
其中一個內侍到底不忍,輕輕嘆了一句,“沈大人這又是何必,為了一個女人……斷送自己的前程,還惹了陛下和公主不喜。”
話剛說完就被另一個內侍輕輕拉了一把。
那人自知失言,忙低了頭,“少卿大人,奴才替您去通稟一聲。”
京逾白笑笑,面上沒什麼變化,同人道了一聲謝,又看了一眼沈紹離去的方向,而後便收回視線,邁了步子往裡頭走去。
*
而此時的定國公府。
顧迢昨夜昏昏沉沉睡到今天傍晚才醒,知道自己這一病必定又惹了祖母擔憂,醒來後便讓人先去同祖母說了一聲,又得知昨兒蠻蠻和七郎也來了,便又著人送了信過去,請他們寬心。
這一番事務忙好,才靠回到引枕上,接過秋月遞來的湯藥慢慢用著,一邊吃藥,一邊問著:“昨兒祖母可說起什麼?”
秋月低聲答道:“老夫人她讓您去鳳陽。”
顧迢手裡的動作微微頓了下,卻也不是很震驚,很快她又吃起了藥,聲音平緩,“我也許久不曾去看外祖母了,去鳳陽也好……隻是勞累祖母這般年紀,還要為我處處操勞,實在不孝。”
她說完,手裡的藥也喝完了。
遞給秋月卻不見人接,抬眸看去,見她神色倉惶,又皺了眉,“怎麼了?”她把手裡的湯碗落在床邊的桌子上,問她,“可是還有其他事?”
秋月一聽這話,咬著紅唇,似乎是在猶豫,可最終還是直直跪了下去。
“你,”
顧迢擰眉,伸手便要去扶人,“好好的,這是做什麼?”
“小姐……”
秋月紅著眼,說道:“奴婢,奴婢怕是做錯事了。”迎著顧迢疑惑的雙目,她咬牙把昨兒夜裡的事同人說了一遭,說完見顧迢白了臉,她自責道:“奴婢原本也不想說的,可奴婢實在忍不下去了。”
“您為了沈公子付出了那麼多,可他什麼都不知道。”
“奴婢實在不忍心,這才……”
“你!”
“你糊塗!”顧迢氣得背過身咳嗽起來。
秋月見她這般,心下一緊,忙膝行過去拍她後背,卻被顧迢打落了,她自幼陪著顧迢,哪曾受過這樣的冷落,一時紅了眼眶,哽咽道:“小姐……”
顧迢沒理她,咳了好一會才轉身看人,啞著聲音說道:“我們都要去鳳陽了,你為何要節外生枝?他已經被賜了婚,我也同他說清楚了,你明知道沈紹是個什麼性子,若是讓他知曉,他哪裡肯娶長平?”
“他好不容易才在京城重新站穩腳跟,眼看著就有大好前程,你,你偏偏在這個時候……”
“便是不說沈紹,長平又何辜?”
“你從前也見過她,她雖出身皇族,待人卻極其寬厚,我有幸也聽她喊過一聲姐姐,若是因為我耽誤了她,你讓我有何面目再見她,再見蠻蠻?”
“奴婢……”
秋月想辯,卻辨不出,最終隻能紅著眼眶哭道:“您總是為別人著想,為什麼不為自己著想?您這些年日日藏著心思,瞞著情意,不肯泄露一分……大夫都覺得奇怪為什麼您這幾年好吃好喝,不悲不喜,偏偏病情還加重了。”
“奴婢就是不高興!”
“憑什麼他們如意雙全,隻有您一個人過得那麼苦。”
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啞聲說道:“老夫人覺得您離開京城,去了鳳陽,離得遠了,就沒事了,可您問問您自己,真的沒事嗎?奴婢不想再看著您這樣下去了,您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活得松快些!”
“當初您和沈大人在一起的時候,明明那麼開心。”
“小姐——”秋月哭著握著她的手,“奴婢自小陪著您長大,說句大不敬的話,奴婢寧可您輕輕松松過上幾年,也不想您一輩子把自己困著!”
“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