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生唯獨放肆了一回,就是瞞著旁人偷偷喜歡了一個人。
秋月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小姐曾和她說,“秋月,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了。”也記得小姐在答應沈公子的追求時,頭一次酩酊大醉,抱著酒杯,帶著藏不住的歡喜和她說,“我知道我這樣的人是沒資格和別人在一起的,可是,他太好了,我太喜歡他了,喜歡到明知道不應該,不可能,偏還是忍不住想離他近些,再近些。”
……
“如果不是在乎您,這些年小姐為什麼要費盡心思打聽您的消息?”
“如果不是喜歡您,為什麼知道您和長平公主定親,她會那麼難過?您知不知道這幾年小姐過得有多難,您知不知道她和您說那些話的時候,心裡有多難受?!”
“您什麼都不知道……”
“您隻知道小姐負了您,隻知道小姐對不住您。”
“可又有誰知道她的苦?”
眼淚一串串往下流,秋月掙開沈紹的手,抱著膝蓋蹲在地上,哭了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啞聲道:“沈紹,沈大人,您要是想知道從前的事,就去問問您的好母親吧,問問她當年到底和小姐說了什麼……”
沈紹啞聲,“母親……”
他低頭看著痛哭不止的秋月,又去看遠處那平靜的布簾,突然大步朝那邊邁了過去,帶著急迫、帶著心慌,他想要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就在手觸及那塊布簾的時候,頓住了。
屋子裡傳出細細密密的哭聲,像是躲在被子裡發出的嗚咽聲,帶著克制、帶著壓抑……
似乎是怕旁人知曉,就連哭都不敢好好哭一場。
沈紹突然就不敢進去了。
他心中已然明白秋月說得那一遭話,也懂了她先前的冷言冷語全是偽裝。
就是因為明白,他才不敢在這個時候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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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都如秋月所言,那麼他這麼多年對她的恨意,又……算什麼?
明知道她身體不好,偏還要三番五次到她面前,看不得她和別人要好,所以在那日瞧見她和韓子謙在一起時,不顧身份橫衝直撞,想要她的答案,所以借醉脅迫她……
心髒就像是被人扎了一根針,帶起密密麻麻的疼。
沈紹捂著心髒站在門口,他不知道站了多久,隻知道夜色越濃,隻知道屋子裡的人像是哭累了,昏睡過去了,他這才敢偷偷進去,坐在床邊,替她抹幹淨臉上的淚,而後看著她枯坐半響才往外走去。
秋月和長風就在外頭。
看到他出來,秋月沒說一句話,當場就想掀簾進去。
“照顧好她。”聽到身後傳來沈紹的聲音,秋月腳步一頓,也沒吱聲就進去了。
院子裡就隻剩下沈紹主僕,長風看著神色不好的沈紹,低聲道:“主子,我們現在……”
“回家。”
他要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
沈家。
沈老夫人的屋子裡。
燈火還未歇,一身素衣的沈老夫人跪坐在蒲團上,手裡捻著佛珠,嘴巴一張一合,無聲念著佛經,聽到外頭傳來的聲音以及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也沒睜眼,仍舊念著佛經,直到一卷經書念完,她才開了口,“回來了。”
聲音很淡。
沈紹沒說話,垂眸看著母親的身影,良久道:“當年,您和她說了什麼?”
捻著佛珠的手一頓,可也隻是瞬息的功夫,沈老夫人就又恢復如常了,她抬眼看著佛龛中救苦救難的佛,半響才開口,“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你又何必再問。”
“母親,”
沈紹沉聲說,“我要知道。”
輕微的嘆息在屋中響起,沈老夫人餘光看到身後幼子通紅的眼眶,終究還是解下了手上的佛珠,低聲說道:“我這一生就你跟你姐姐兩個孩子,你姐姐是個薄命的,早早離我去了,你……偏又喜歡上一個薄命的。”
沈紹一聽這話,便明白過來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母親的身影,啞聲,“您是因為阿迢的身體?可您明明是喜歡她的,您……”
“我是喜歡她。”沈老夫人打斷他的話,“阿迢是個好孩子,沒有人不喜歡她,可不代表我明知道她身體孱弱,是個早逝的命,還能眼睜睜看著你們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什麼性子,也知道你待她是什麼情意。”
“你跟你姐姐一樣,都是多情種,若是有朝一日,那孩子離你而去,隻怕你也活不長了。”
“玉謙——”
她低聲嘆道:“我已經送走了你姐姐,我實在不想再白發人送黑發人。”
沈紹啞口無言,半響才道:“可您不該……不該讓她開這個口,不該讓我誤會、怨恨她這麼多年。您明知道她的身子不好,明知道……母親,您也曾真心疼愛過她,您,您怎麼忍心?”
沈老夫人沉默了好一會,“我若同你說,你肯嗎?”
沈紹抿著唇,沒有回答。
他自然是不肯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身體不好,可即使如此,他也深深愛著她,對他而言,能多跟顧迢在一起一日,那他們就多一日的歡愉。
“她也不肯。”
沈老夫人說道:“她說,她不圖長久,隻希望能陪著你度過這個難關……是我狠了心跪在她面前,求她放過你。玉謙,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罷,作為你的母親,我從不求榮華富貴,隻盼你一生安穩。”
沈紹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沒法去責怪她。
他的母親中年喪女,後又喪夫,眼睜睜看著沈家門庭敗落,看著旁人奚落……可她從來不曾跟誰低過頭。
這些年,母親陪著他東奔西走,如她所言,她隻希望他一生安穩。
可他的阿迢呢?她又何辜?
他沒法想象當年母親跪在她面前時,她是什麼樣的心情?從小疼愛她的長輩,有朝一日卻跪在她的面前求她放過自己的兒子。他也沒法想象後來她是以什麼樣的意志走到他面前,說了那樣一番決絕的話。
更沒法想象,這幾年她過得有多艱難。
喉間那股子血腥氣好似更濃了,沈紹死死掐著自己的手指,紅著眼睛,強行忍了下去。
屋子裡突然就沒了聲音,母子倆誰也不曾說話。
晚風拍著窗木,須臾,才傳來沈老夫人略顯疲憊的聲音,“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原本想著你們離得遠些,都能安好。”
“可你這幾年……”
“我眼睜睜看著你一日日消沉,倒還不如……從一開始就讓你們在一起。”
那樣,
至少也能快活幾年。
她用五年的時間,想證明他們之間沒有未來,想證明他們分開後,彼此也能過得很好,沒想到五年過去了,從前言笑晏晏的少女變得越來越沉靜,而她溫潤端方的兒子……也越來越消沉。
想到那日顧迢一聲“沈老夫人”,她掐著佛珠的手微顫。
是她,親手毀了這兩個孩子。
*
翌日。
顧無憂和長平兩人在院子裡乘著涼,昨兒夜裡下了一場雨,今兒個溫度不似從前高,天倒是比以往還要藍……姐妹兩人有段日子沒見了,這會也沒讓人伺候,說著體己話。
“過陣子,公主府收拾好了,你也可以出宮了。”顧無憂手裡握著一把團扇,正有一下沒一下扇著,表情倒是帶著一些高興,“以後咱們兩人見面說話,也就方便許多了。”
長平苦惱道:“母後舍不得我,非要我等大婚後再出來住。”
“那也沒多久了。”顧無憂笑道,“你呀,這陣子就好好陪著姨媽,等以後出嫁了,你就不能時時回去了。”想了想,又問:“你跟沈家舅舅可有相處過?”
聽她說起這個,長平就有些不大開心。
手裡的果子也吃不下去了,握著帕子擦著手,撅著嘴,一臉不開心的說道:“本來昨兒個哥哥開了席,請了他來,也喊了我,想著讓我們婚前先相處相處,也免得日後生疏。”
“哪想到……”
“我等了他許久都不曾見他來,後來來了個人來回話,說是有事,來不了。”
越說越不開心,可她也不是那種一生氣就打人砸東西的主,絞著自己的帕子,氣哼哼得說道:“我都不想嫁給他了。”
“可不能說這樣的話。”
顧無憂拿著扇子輕輕拍了下她的手背,“你跟沈家舅舅是姨夫親自賜的婚,再說沈家舅舅也不是沒規矩的人,恐怕昨兒個是有事,這才耽擱了。”
剛剛說到這,外頭白露就來傳話了,“主子,沈大人來了。”
這話讓院子裡的兩位主子都聽愣了,半響,顧無憂才笑著和長平說道:“瞧,我說什麼,沈家舅舅準是知曉你在,特地來同你道歉了。”
長平雖然沒說話,但臉頰微紅,剛才還撅著的小嘴也輕輕翹了起來。
是有些開心的樣子。
眼睛也望著外頭,面上表情矜貴也期待。
顧無憂隨著李欽遠喊沈紹一聲舅舅,也就沒避諱,把人請了進來,見人今日未著官服,一身白衣從外頭進來,剛要起身給人請安,就瞧見沈紹朝著長平的方向,直直跪了下去。
第154章
“你,你這是做什麼?”長平被沈紹這番舉動嚇了一大跳,當場就站了起來,剛才還有些高興的小臉此時布滿著疑惑,擰著一雙細眉,半歪著頭,一臉奇怪的看著沈紹,又去喊人,“快去把沈大人扶起來。”
然後又同沈紹說,“若是為了昨日之事,你大可不必如此。”
她平時是小氣了一些,性子也驕矜了一些,甚至因為昨天沒見到沈紹在哥哥嫂嫂面前下不來臺,還動過不要嫁給他的念頭。
可那也隻是小孩心性,過會也就好了。
就像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