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才剛出生,就躺在母妃身旁……”整顆心髒就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掐著,蕭恪氣息急促,通紅的眼睛仿佛在滴血,“她連抱都來不及抱我,就活生生,活生生被人勒死了!”
“後來,他們又以護主不力的名頭把我母妃身邊的人全都殺了……那宮人是因為一直在外院打掃,這才逃過一劫。”
“也是因此,才讓我知曉我母妃早逝的真相!”
趙承佑聽完沉默半響,他似乎有心想寬慰他幾句,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隻能走過去,拍了拍蕭恪的肩膀,低聲嘆道:“不管如何,陛下總是護著您的。”
“我聽說陛下今天還特地給您送來許多東西,賀您生辰。”
哪曾想到,這話頓時點燃了蕭恪的怒火,他厲聲喊道:“什麼護著?他不過是心有虧欠!”
恨恨吐出這句話,目光掃向桌上的那些東西時,又跟發了狠似的,走過去直接把今早宮裡送來的那些東西全部扔在了地上,伴隨著幾件玉雕馬破碎的聲音,是蕭恪陰沉至極的話語,“倘若他真心疼愛我和母妃,又怎麼會縱容那個老虔婆殺了我母妃?又怎麼會讓蕭景行處處壓我一頭!”
趙承佑目光掃過那一地殘籍,又看了眼神色陰沉的蕭恪,擰眉道:“那您打算做什麼?”
“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蕭恪咬牙切齒地說完這句話,又突然轉頭看向趙承佑,他似乎是瘋魔了,整個人都處於精神緊繃的瘋癲狀態,猛地上前一步,雙手放在趙承佑的肩膀上,語氣急迫還帶著幾分希冀,“承佑,你會幫我的是不是?”
“這……”
“承佑!”蕭恪沉聲:“你和我一樣知道失去母親是什麼滋味!”
似乎是這話觸動了趙承佑,他神色微變,濃密的睫毛輕輕一顫,等他再抬頭的時候,目光直直看看蕭恪,“好,我幫您。”
……
而此時的宮裡,蕭定淵剛剛處理完今日的奏折,身側德安奉上一盞安神茶,溫聲勸道:“夜深了,您該去歇息了。”
蕭定淵喝了口茶,問道:“恪兒怎麼樣?”
德安答道:“王爺是感染了風寒,看著臉色是不大好,老奴按著您的吩咐和王爺說了,讓他好生休養幾日,不急著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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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蕭定淵就擰了眉,聲音也沉了下去,“好端端的,怎麼會感染風寒?他身邊的那些人都是怎麼照顧的?”
“前頭王爺出門去郊外跑了次馬,估摸著是回來的時候淋了雨,”德安笑著寬慰道:“都是年輕人,好好休養幾日就沒事了,您也別太擔心。”
“還是得給他找個媳婦了,那些下人再怎麼照顧,總不如枕邊人盡心。”蕭定淵吩咐道:“你回頭幫著留意下,身世不必多好,隻要家世清白,人品好、性子好就行,最主要的還是恪兒喜歡。”
德安自然笑著應“是”,又道:“王爺知道您這麼疼他,肯定高興。”
蕭定淵聞言是沉默了一會,而後才低聲說道:“朕對不起他們母子,再多的疼愛也彌補不了。”
知道他這是又想起舊事了,德安生怕他夜裡又犯頭疼,忙道:“您當初在外頭,哪裡知道宮裡發生什麼?而且這麼多年,您親自教導王爺,日日帶在身邊,若論疼愛,便是太子和公主都比不上。”
“等來日您再給王爺擇一門好的親事,宸妃娘娘在天有靈也就欣慰了。”
“但願吧。”
……
蕭恪接到那些女子的畫像是幾日後的事。
德安親自送過來的,還說了許多好話,蕭恪接過畫像看了眼,斂下情緒朝皇宮的方向拜了幾拜,而後又溫聲謝過德安,“我風寒未愈就不進宮了,勞公公回去替我謝父皇一聲。”
“隻要王爺滿意,陛下也就放心了。”
德安笑道:“這些都是京中有名的貴女,不僅相貌出挑,人品更是沒得說,王爺且挑一個中意的,回頭陛下幫您安排相見一回,陛下說了,這成婚還是得看您喜歡,切不能將就。”
等人應下。
德安這才笑著請辭。
蕭恪送人出了院子,轉身離開的時候,剛才還掛著笑的臉頓時就沉了下去,等走到屋子裡,更是直接把那些畫像扔到桌子上,有些畫像一咕嚕滑過桌子邊緣,掉在了地上。
趙承佑一邊替人撿著畫像,一邊問道:“這麼多畫像,王爺就沒一個中意的嗎?”
“他是什麼意思?”蕭恪憤道:“給蕭景行娶妻就專挑那些百年世家,朝中重臣,給我挑,就盡是些不入流的門戶!算了,我也沒必要指望他太多,不過是女人,隨便挑一個便是。”
他如今對這些都不在意。
隻要這天下成了他的,他要什麼沒有?何必在這個時候斤斤計較?
“我之前讓你想法子,你想得怎麼樣了?”蕭恪轉頭問趙承佑。
“微臣這的確有個法子,隻是這法子有些冒進……”趙承佑把畫像卷好,重新歸放到桌子上,這才起身看向蕭恪,“隻怕殿下不肯。”
蕭恪握著茶盞,咬牙,“我如今隻想報仇!”又見趙承佑擰眉躊躇的模樣,“這裡隻有你我二人,你盡管說。”
“是。”趙承佑輕輕應了一聲,走過去壓著聲音同人附耳一通,剛剛說完就見蕭恪猛地站起身,臉色煞白地斥道:“趙承佑,你……”
似乎早就猜到是這樣一個結果了,趙承佑神色平靜的跪在地上,聲調平緩,“殿下,您要登上那個位置,必定得走一條兇險路,蕭景行當了二十多年的儲君,朝堂有大半臣子都是擁護他的,如今又多了一個掌管李家軍的李欽遠。”
“您要和他比勢力,是拿您那個掌管禁軍的舅舅比,還是您身邊那幾個位份不高不低的屬臣?”
“那,那也不能……”蕭恪咬牙,“和外族勾結!”
“如果傳出去,你讓旁人怎麼看我?便是等到本王榮登大寶,也得擔一身罵名。”
趙承佑溫聲說道:“那北狄王隻要求您榮登大寶之後幫他解決西夷那個老對家,西夷比北狄可離咱們近多了,解決了他們對我們也有利。”見蕭恪神色開始動搖,又添一句,“這原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日後朝臣隻會誇您,又怎會罵您?”
“真……不會有人知曉?”蕭恪有些心動了。
“殿下——”趙承佑看著他,沉聲說道:“是您要微臣幫您,微臣念您當初對微臣有提攜之恩,這才放著大好的前途不管,陪您走這樣一條兇險路,您若是有一絲後悔,如今還來得及,免得等到來日事情沒有挽回之地,再猶豫不決!”
他說完也不顧蕭恪是什麼想法,起身就要離開。
在蕭恪眼裡,趙承佑一向是個溫和容人的性子,何時見過他這般?一時怔楞,等回過神,便見趙承佑已經快走到門口了,連忙追過去,握著他的胳膊,低聲道:“承佑,我沒有後悔。”
“我隻是……”
他咬牙,“罷了,我聽你的!”
也知曉自己方才那個舉動是惹人介懷了,蕭恪又低聲下氣地說道:“承佑,如今這世上,我最信任的便是你,我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同你說了,怎麼可能懷疑你?你放心,等到來日我坐上那個位置,一定不會辜負你如今的這番籌謀!”
趙承佑的臉色,這才變得好看一些,聲音也逐漸緩和,“是微臣心急了。”
“殿下也別怪微臣,您是皇子皇孫,便是犯了天大的罪,陛下也會念在和您多年父子情分饒恕您,可微臣卻是把身家性命都託上了,但凡有一絲不妥,微臣一家老小可都完了。”
這一番話徹底讓蕭恪打消疑慮,他拍了拍趙承佑的肩膀,寬聲,“你放心,我既然選擇這一條路就不會後悔,而且……”他神色漸沉,聲音夾雜著狠戾,“任人宰割,被人施舍的日子,我已經過夠了!”
*
這陣子,西郊大營的事逐漸少了。
李欽遠也就多出一些時間可以陪顧無憂了,隻是這天還是那麼熱,兩人大多也都是待在家裡,這日兩人剛剛吃完午膳,打算去主院陪李老夫人說說話,白露就急急忙忙跑了過來。
顧無憂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白露,心下隱約覺得不好,聲音也不自覺沉了下去,“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她今早讓白露拿了一些新鮮的荔枝送去家裡。
白露蒼白著一張臉,聲音都有些在發抖,“二小姐她,她今早突然暈過去了。”
顧無憂一聽這話,臉色一白,差點沒站穩,好在李欽遠就在她身旁,及時扶了她一把,然後也沒松開,牢牢抱著人,擰著眉問白露,“好端端的,怎麼會暈倒?”
“奴,奴也不知道。”白露說道:“奴剛送完東西想回來,就瞧見二小姐屋裡的人去喊大夫,後來老夫人還讓人拿著腰牌去宮裡請太醫,奴怕出事也顧不得問,先回來說一聲。”
連太醫都出動了,那顯然不是小問題。
李欽遠看了眼顧無憂,握了握她的手,“別怕,我們現在就去。”說完又囑咐白露,“讓人去套車。”
顧無憂是真的害怕,二姐身子雖然不好,但也從來沒暈倒過,可這短短的一個月,已經發了兩次病,再這樣下去,隻怕……想到前世那個結果,她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怎麼會這樣?二姐性子一向平和,好端端的,怎麼又發病了?”
李欽遠心中隱約有些猜測,但也不敢篤定,隻能攬著她的肩膀,一邊陪著人往外頭走,一邊低聲勸道:“別怕,二姐吉人有天象,不會有事的。”
馬車已經套好了。
兩人也沒耽擱,直接上了車就往定國公府的方向趕。
等到顧家的時候,顧迢的情形已經差不多穩定下來了,李欽遠是外男不好進內宅,顧無憂便讓人先去正廳,自己領著白露去了顧迢那邊,剛剛進去就看到顧瑜等人都在,給祖母等人請了安,看著躺在床上還昏睡著的顧迢,臉又白了幾分。
“祖母,二姐怎麼樣?”
顧老夫人的臉色也不似從前那般平穩,坐在床前的圓墩上,目光望著床上的顧迢,手握著佛珠,像是在平自己的心,聽到顧無憂的話,這才回頭看了她一眼,聲音沙啞的說道:“你來了。”
“太醫說了,你二姐沒事。”
想起一事,又同人說道:“你都是出嫁的人了,便是七郎再疼你,也沒有家裡一有點事就趕著回來的道理,如今你二姐既然沒事,就回去吧。”
“祖母……”
“回去。”顧老夫人平日雖然少言寡語,可要是發了話,便一向說一不二,“你們也都下去。”
顧無憂還要開口。
顧瑜走上前,拉著她的胳膊,搖了搖頭。
顧無憂沒了辦法,隻好低低應了一聲,跟著傅絳等人往外頭退去,等到她們走後,顧老夫人仍舊捻著佛珠看著床上的顧迢,頭也不回地問紅著眼眶站在一旁的秋月,“到底怎麼回事?”
秋月不敢隱瞞,哽咽道:“今早我陪著小姐去外頭,正好路過長平公主府,小姐聽了一些話,回來,回來就……”
能是些什麼話?
左右不過是說沈紹和長平公主般配的話。
顧老夫人嘆了口氣,看著依舊昏迷不醒的顧迢,啞聲說道:“真是……冤孽!”手中佛珠未停,她似是定了主意,沉聲說道:“等她醒來,你們就去鳳陽吧,她外祖母早些時候就遞來信,正好你們也去那邊散散心,以後若是沒別的事,你們就,就別再回來了。”
“這……”
秋月有些猶豫,“隻怕小姐不肯。”
“難不成就讓她待在京城,日日聽著那起子闲話,再跟今天一樣?她這身子還能經受幾次?”顧老夫人第一次發了火,嚇得秋月直接跪在地上,輕輕嘆了口氣,看著顧迢嘆道:“起來吧,等她醒來,我親自和她說。”
“以前我是舍不得,想著鳳陽路遠,如今便是再不舍得也得舍了。”
“我已經送走了她爹娘,不想再眼睜睜看著她先我一步走了。”
“……老夫人。”秋月紅了眼。
顧老夫人搖搖頭,沒再說,隻是沉默地看著顧迢,不知坐了多久,這才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