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李欽遠也就不再多言,跟著沈紹出了門。
*
有了李欽遠的出面,漢口商會這邊果然沒多久就松口了。
有了銀子,這裡的事就容易許多了,沈紹讓人先把那些屍身全部收了,若是有親眷的,便讓親眷收回去,再著斂葬隊好生安葬,若是無人認領的便先送去義莊,著那邊的人照看。
洪災過後最怕的便是那些疾病,所以又請了大夫,備好藥材,若有身體不舒服的,全部免費看診。
又花了銀錢讓當地精壯的男丁重新建造房屋。
這般十數日,這邊的情況總算是逐漸穩定下來,京城的賑災銀子也都分派下來了。
沈紹便又讓人貼了告示,讓人快馬敲著鑼鼓,一路往周邊幾個地方喊,讓那些離家的難民全部回來。
其實事情發生了,最怕的就是沒有一個幹實事的主心骨,之前孫禹舟等人你推我阻的,誰都不肯來幹這些事,而底下的
官吏也都是有樣學樣,那些百姓看到這幅情況,怎麼待得住?一個個全都往外跑。
現在有沈紹親自坐鎮,每日走在百姓面前,讓他們知曉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能有解決的法子。
大家心中的擔憂自然也就跟著散去了。
這日晚上,沈紹回到官衙,看到李欽遠從顧無憂的屋中出來,便停下步子,輕聲問道:“睡了?”
“嗯。”
李欽遠點點頭,“她這幾日也勞累了,剛洗完臉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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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
他們兩人也都在沈紹身邊幫襯著。
沈紹點點頭,又拍了拍李欽遠的肩膀,“別吵到她,去我屋子坐坐。”
“好。”等進了屋子,沈紹先洗漱了一回,握著帕子邊擦手邊問李欽遠,“你們明天就要回去了?”
“嗯。”李欽遠說道:“早先在嶽陽的時候便給京中送了信,沒想到在漢口耽擱了這麼久,再不回去,恐怕她家裡都該擔心了。”
見他每每提起顧無憂時,眼中便流露出璀璨明媚的笑意,沈紹也是打心眼裡替自己這個唯一的外甥高興,“你如今這樣,姐姐在天有靈也該放心了。”
李欽遠笑了下,已無從前提起母親時的悲傷。
沈紹便又給自己倒了盞酒,“回去之後,定下來了,就帶著人去看看你外祖母……她這些年也沒少想你。”
“好。”
李欽遠應下了,他接過沈紹遞來的酒,猶豫一番,還是開了口,“舅舅,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其實……”看了一眼沈紹,見他眉眼溫和,抿了抿唇,便又說道:“顧迢姐這些年一直都沒成婚,我懷疑當年的事另有隱情。”
“這些年我在書院也見過她幾回,她不像那樣的人。”
聽她提及顧迢,沈紹眼中的那抹溫潤逐漸消散,他修長的手指握著青瓷酒盞,猶如白玉般的無暇面頰在燭火的映襯下令人看著有些恍惚,“我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
-“我從前是喜歡過你,可我喜歡的是名冠京城的沈玉謙,不是現在這個一無是處、一敗塗地的沈紹。”
-“沈紹,沈家倒了,你我的緣分也盡了,從此,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他想起三年前,那個綠衣女子站在他面前,和他說得這番話。
他不信她所言。
他認識的顧迢不是這樣的人。
李欽遠不解:“那為什麼……”
“因為她還和我說了一句話。”沈紹抬起頭,卻沒看李欽遠,而是看著半開軒窗外的夜色,窗邊一株曇花開得正好,隻是也就轉瞬即逝,那花便又枯萎了。
一如他們之間的情意,盛開之時,濃烈至極,轉瞬便隻留一地荒蕪和落寞。
“她說——”
-“沈紹,我想我是不愛你的,我從來沒有因為你茶飯不思過,也沒有因為你,肝腸寸斷,更沒有因為你,失魂落
魄,離開你之後,我發現我的生活沒有一絲變化,我依舊過得很好。”
“她從沒因為我茶飯不思,也沒有因為我肝腸寸斷,更沒有因為我失魂落魄……”沈紹的目光落在那株曇花上,聲音在這夜色顯得十分縹緲,“她和我分開之後過得很好,比從前還要好。”
“我信她此言,是真的。”
“舅舅……”李欽遠張口想勸,卻發現一個字都說不出。
沈紹笑了笑,那笑容中有著太多的落魄,還有一些自嘲,卻沒在李欽遠的面前表現出來,他隻是輕輕拍了拍李欽遠的肩膀,和他說,“好了,回去歇息吧。”
“我明天還有事,就不送你們了。”
李欽遠點頭,走得時候又看了一眼身後的沈紹,見他自斟自飲,抿了抿唇,終究什麼都沒說,替人合上門,離開了。
而屋中的沈紹見他離開,也沒起身。
等到把這一壺酒喝完,等到屋中燭火都跟著跳動起來,這才從懷中拿出一隻邊角抽絲了的荷包,他面上一絲表情都沒有,隻有指腹一寸一寸,撫過那隻荷包上的紋路。
-“玉謙哥哥!”
-“玉謙。”
-“沈玉謙……”
-“沈紹。”
耳邊縈繞著一聲又一聲的喊叫,輕快的,歡喜的,羞澀的,淡然的,沉默的,從年幼相攜至如今,四時景色不變,而他們之間的感情卻一變再變,從單純天真的兄妹情,再到後來坦露心聲時的少年。
而今,他們一個成了顧先生,一個成了沈大人。
他們重新活在同一片天地下,卻再也不是從前的關系了。
夜涼如水。
外頭晚風輕拍窗木。
十月的夜晚已經有些冷了,有風吹得屋中燭火晦暗不明,可沈紹卻仿佛一無所察一般,隻是握著那隻荷包,喝了一盞又一盞的酒。
第133章
離開漢口的這一天,倒是難得的晴朗疏闊的日子。
沈紹一大早就去處理公務了,留下長風幫襯他們,但實則也沒什麼好幫襯的,林清等人早早就把車馬拾掇好了,李欽遠便攜著顧無憂上了馬車,要出發的時候倒是叮囑了長風一句,“昨兒夜裡,舅舅吃了好幾盞冷酒,你們平日多照看著些,別讓他總在夜裡吃這些。”
長風連忙應“是”。
李欽遠也就沒再多言,落下車簾,房壽就慢慢把馬車往京城的方向趕。
沿途過去的時候。
顧無憂把兩邊的車簾都掛了起來,相較來時瞧見的那副慘狀,現在看起來已經好了許多,洪災褪去,當初無家可依的那些人現在都有著劫後餘生的慶幸,房屋還在建造,路上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每個人都在忙活,為自己的新家園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看著他們臉上來之不易的笑,顧無憂忍不住輕聲感嘆,“原來對有些人而言,能活著就是最好的了。”
“是啊。”
李欽遠握著她的手,同她一道看著外邊的光景,聲音也夾雜著幾分感嘆,“對於有些人而言,能活著就是最好的了。”他的目光掃過那一張張笑臉,餘後的聲音更輕了一些,“我突然有些明白他了。”
“誰?”
顧無憂回頭看他,面上掛著疑惑。
“李岑參。”
李欽遠看著她,嘴邊吐出一個大逆不道的名字。
不同以往說起他時的憤恨、厭惡,此時的他,話語之間更多的是悵惘,就連那雙清明的眼睛也帶了一些迷茫,“他沒錯,國家之前沒有個人,隻有先護好大周,我們這些人才能有家可依。”
這是這陣子親身接觸這些大災大難後所得到的感觸。
顧無憂能察覺出他心中的難受,就像做錯事的小孩帶著迷惘,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伸出手,輕輕把人抱在懷中,柔軟纖弱的掌心就這樣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一下一下,語調也是很輕柔的樣子,帶著安撫和寬慰,“阿狸不怕,伯父不會怪你的,等回去,咱們就給他寫信。”
“讓他來給我們主持大婚,好不好?”
李欽遠像是終於找到了能讓自己安定的源泉,他不禁又朝人靠近了一些,兩條胳膊緊緊抱著人,把臉埋在她的脖頸處,不肯松開,聲音沙啞,“……好,讓他回來,給我們主持大婚。”
外頭是新生的人們帶著對未來的希冀,甚至還有人唱起了漢口這邊的小調,一聲接著一聲,混雜著男女老少的聲音。
朝氣蓬勃。
而馬車內……
同樣也是新生。
他們都對未來抱有無限的期待。
*
半個月後。
馬車終於到了京城。
早先快到京城的時候,李欽遠就派林清給定國公府遞了信,這還沒到城門口,就遙遙瞧見一隊馬車侯在那邊,領頭的是一個藍衣少年郎,而他身邊便是常山。
後頭還有兩排護衛,統共十來號人,各個穿著顧家的護衛服飾,腰系佩劍,氣勢浩大。
李欽遠掀起車簾看了那邊一眼,和身邊有些坐立不安的顧無憂說道:“蠻蠻,你家裡來人了。”
話音剛落,身邊人便迫不及待的打起了車簾,探出身往前看,待看到不遠處候著的人時,她兩隻本就清亮的杏兒眼更是不由自主地散發出了水光,呢喃道:“九非,常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