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舊完了,他轉頭去問徐雍:“冊子呢?”
徐雍連忙把剛才登記完的冊子給了人。
李欽遠接過來翻看一番,他從前最厭惡這些東西,如今倒是十分熟練,不過瞬息的功夫,他就合上冊子和徐遂說道:“織雲錦成本價是五兩一匹,如今正是旺季,按照現在的零售價是十兩一匹。”
“叢譽,去拿兩千兩銀票。”
“是。”
叢譽應聲出去,徐遂卻皺了眉,“您這是何意?”
李欽遠笑道:“徐管事切莫多心,我心中感謝顧三哥幫忙,但親兄弟都得明算賬,再說這織雲錦本就行翹,恐怕顧三哥為了我也沒少拜託旁人。”
“我也不怕你笑話。”
“現在臨安這邊的商號全都不肯把織雲錦賣給我,就連周邊幾個地方聽到風聲也都提了幾倍價格,顧三哥這,我還是仗著熟稔少給了的。”
他言語溫和,態度謙遜,徐遂剛才心裡還殘留的一口氣也消了個幹淨。
“那些混賬東西也就這點本事了,等您日後出頭了,他們就不敢這樣做了。”生意場上這樣的事,太多見了,徐遂也沒多說,眼見叢譽拿來銀票,他也沒再推卸,隻不過拿得時候,隻拿了一張。
這次反倒是李欽遠有些困惑了。
徐遂笑道:“這兩百匹織雲錦,三少爺隻出了一半,其餘那一百匹……”他看了眼顧無憂,笑意又濃了一些,“是小姐搜羅的。”
李欽遠神色微怔,轉頭朝身邊的顧無憂看去。
她還乖乖戴著帷帽,讓喝茶就喝茶,讓吃果子就吃果子,從進門到現在都沒說過一句話,現在被人這樣看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在帷帽底下紅了臉,小聲道:“看我做什麼?”
藏不住的女兒家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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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欽遠心下溫熱,也沒說話,隻是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這丫頭到底為他做了多少事,偏還什麼都不跟他說。
徐遂提出告辭:“既然東西送到了,我也該告辭了。”
李欽遠聽到這話倒是收回思緒,轉頭同人說,“徐管事趕了這麼久的路,不留下歇息一陣嗎?我讓叢譽幫你們定好酒樓和客棧,你和底下的兄弟們好好休息會。”
“不了。”
徐遂笑道:“我這還得替我們三爺去其他幾個商號跑幾趟。”
如此,
李欽遠倒也沒再攔人,起身道:“那我親自送徐管事出去。”
徐遂一怔,剛想拒絕,但看到李欽遠的神情,想他是有什麼話要問,便也沒有多言,又朝跟著起來的顧無憂拱手道:“小姐,您多加保重。”
顧無憂也朝人斂衽一禮,說了句“保重”。
“我去去就回。”李欽遠和顧無憂說了一句,見她點了頭,便送徐遂出去了,叢譽和徐雍也朝她拱了拱手,跟著離開,沒了人,顧無憂便直接把兩片紗簾撩了起來,戴了這麼久,她都快悶壞了。
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她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起來朝窗前走去。
這片土地對她而言,實在太過陌生了。
她在這沒有認識的人,甚至就連地方也不熟悉……
“在想什麼?”李欽遠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看到她一個人呆站在窗前,從身後抱住她,手攬著她纖細的腰肢,下巴就靠在她的肩上。
兩人離得這樣近,頭發疊在一起,就連呼吸也好似互相纏繞著,久違的親近讓顧無憂有些害羞,她低著頭,紅著臉,聲音很低,“沒想什麼。”
李欽遠也不說話,隻是側頭看著她。
剛才出去的時候,他特地問了一回徐管事近日來的情況,知道的越多,他就越心疼,她這樣怕疼怕吃苦,那十天究竟是怎麼撐過來的?
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一片青黑。
“怎麼了?”顧無憂垂眸問他。
“……沒什麼。”李欽遠搖搖頭,沒去問她,隻是抱著她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又收緊了一些,須臾後,他似想起什麼,把剛才那張銀票拿了出來。
顧無憂一看到這張銀票就皺了眉,剛要說話,就聽人說道:“這錢,我先不給你了。”
嗯?
似是沒有想到,顧無憂呆呆地看著他。
“我現在手頭能用的錢不多,”李欽遠沒有跟她隱瞞自己的情況,看著她,目光坦然,“等以後賺錢了,再給你。”
顧無憂本就不想要這筆錢,但也知曉他的脾性,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並不容易,她心下軟乎乎的,轉過身,窩在他的懷裡,彎著眼眸衝人笑道:“那你之後可得給我加利息。”
李欽遠也笑了,他低頭親了下她的唇角,聲音沉穩,像是在許諾什麼珍重的誓言,“嗯,都給你。”
兩個人膩歪了好一陣,李欽遠才又問,“那你晚上……打算住在什麼地方?”
他說話的時候是有些試探的。她要是想住別的地方,他就讓徐雍去布置新的宅子,再給她挑幾個伺候的丫鬟,她要是……
她會想跟他一起住嗎?
顧無憂卻像是聽到了很奇怪的問題,一臉疑惑地望著他,“我們不住一起嗎?”
“啊……”
平時在自己屬下面前發號施令,氣勢凌然的李欽遠此時聽到這樣一番坦然至極的話,紅了耳朵,頂著顧無憂這樣幹淨純粹的目光,他別過頭,好不容易才吐出幾個字,“那,那就住一起。”
第119章
夜裡是和徐雍等人一起吃的飯。
原本李欽遠是想帶顧無憂去酒樓吃飯的,可商號事情多,顧無憂舍不得他奔前走後的,便隻差人去外頭定了酒菜讓人送過來,大家隨便吃了一些。
等吃完,李欽遠繼續去忙事情,她就待在另一間包廂歇息。
累期十日的船上生活把她折騰得不行,加上心裡一直記掛著李欽遠,顧無憂這十日來幾乎就沒怎麼睡過一個好覺。
今天估計是瞧見人了,心裡的那塊大石頭落下了,她靠在軟榻上,原本隻是想假寐一會,未曾想到躺上去沒一會功夫,竟然就睡著了。
等到李欽遠那邊解決完事情,她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吱呀——”
門被人從外頭推開。
李欽遠從外頭走了進來,掃了一眼才瞧見躺在軟塌上把自己蜷得跟貓兒似的顧無憂。
臨近五月,白日裡的天氣是越發溫熱了,可這夜裡還是有些涼的,她就抱著自己的胳膊,用這樣取暖的方式睡著,大抵也覺得這樣的姿勢不大舒服,顧無憂那雙好看的柳葉眉輕輕擰著。
屋子裡的蠟燭經了一晚上的燃燒,已經累了一堆蠟油,就跟小山似的堆在燭臺上。
燭火並不算明亮,甚至有些算得上是昏暗了,反倒是外頭的月光穿透覆著白紙的木頭窗棂,讓這昏暗的室內一覽無遺。
外頭是徐雍等其他管事離去的腳步聲,而屋子裡,李欽遠在合上門之後,腳步輕輕地朝人走去……月光打在少女的身上,她酣睡正濃,他蹲在軟榻前,替人舒展了下身形,讓她不至於睡得那麼難受。
而後就蹲在她身旁,握著她的手,望著她。
許是真的累著了,顧無憂根本就沒發覺李欽遠的存在,她隻是覺得握著她手的那個人很熱,讓她忍不住就想朝人靠近,再靠近……夢裡的她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好害羞的。
她反握住李欽遠的手,把他溫熱的手掌貼在自己臉上,大概是覺得這樣舒服,剛才還有些緊繃的小臉此時徹底放松下來,嘴角還忍不住輕輕翹了起來。
“怎麼有你這麼傻的人?”
李欽遠任她握著自己的手,另一隻空闲的手輕輕撫著她的頭,聲音又低又啞,含著幾分憐惜,“乖乖待在京城不好嗎?非要來這邊陪我吃這樣的苦。”
“還想出那樣的法子,你知不知道……”
他張口,可看著顧無憂這張臉,便又什麼都說不出了,心下有憐惜,也有歡喜,冷硬的臉龐也在月光的照映下柔和了幾分。
他未再往下說,目光柔和地看了她好一會,起身的時候解下身上的披風蓋在人身上,等把人罩了個嚴嚴實實,這才抱著顧無憂往外走去。
抱著她的時候。
李欽遠的眉頭又鎖了起來,懷裡的人比以前實在是輕太多了,想到先前徐管事離開前說得那番話,他的手臂不由又把人抱緊了一些。
徐雍、叢譽還在樓下,看到他下來,忙低聲喊道:“東家。”又見他懷中人,因為披風的遮擋瞧不見面貌,隻能試探地問道:“睡著了?”
“嗯。”
李欽遠點點頭,和徐雍吩咐,“明天辛苦你跑一趟蘇州,把之前搜羅的那些織雲錦運送回來。”
等人應了“是”,轉頭又同叢譽吩咐,“繡坊那邊也盯著一些,時間是趕,但東西的質量必須得好,我不希望從我們德豐出去的貨物因為質量問題被退回來。”
他吩咐人的時候,聲音格外的輕。
可即便如此,懷裡的人還是像被人吵醒一般,擰著眉輕輕“唔”了一聲,李欽遠一聽到這個聲音,連忙去哄,“乖,沒事,再睡一會,我們馬上就到家了。”不知是不是他說話起了成效,顧無憂不大高興地抿了下唇,然後又睡了過去。
怕人半路醒來難受,李欽遠也沒再耽擱,朝兩人點了點頭,說了聲“你們也早些回去”就邁步往外走去。
“這……”
叢譽看著他邁入夜色中的身影,瞠目結舌,“這是東家嗎?”
跟在東家身邊幾個月了,他也算是看過東家不少面了,面對流匪盜寇能坦然應對,碰到底下管事糊弄欺瞞能恩威並施,在外頭談生意又能長袖善舞,可這樣溫柔的李欽遠,他還是頭一次見。
徐雍似乎也有些驚訝,但他到底要沉穩一些,聞言也隻是說道:“行了,這是東家的私事,咱們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
顧無憂醒來的時候。
李欽遠剛剛替她脫了鞋襪,蹲在床邊拿著用熱水浸過的帕子給她擦臉、擦手。
她迷迷瞪瞪地揉著眼醒來,看到頭頂的天青色帷帳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等聽到耳邊傳來一聲極為溫柔的嗓音,“醒了?”
顧無憂才呆呆地轉過頭,看到李欽遠,她眼中的迷糊才慢慢清掃幹淨,聲音有些啞,帶著剛剛醒來的慵懶調子,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坐起來,“這是哪啊?”
李欽遠給她倒了一盞茶,而後就坐在床邊,垂眸看著她,“我們家。”
他說得坦然,面上表情也沒什麼異樣,仿佛這話再正常不過了,可聽在顧無憂的耳中卻讓她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她現在還有三分困倦,眼中也不甚清明,呆呆看著人的時候跟隻迷糊的貓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