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反應過來,連忙朝人斂衽一禮,“給您請安。”
李岑參看著人,點了點頭,又看了眼身後,沒瞧見人,便道:“外頭冷,進去吧。”
“……是。”
李岑參從來都是這幅少言寡語的樣子,對家人如此,對天子亦是如此,可顧無憂看著他在夜色下,禹禹獨行的樣子,也不知怎得,竟瞧出幾分傷感,她不由脫口而出,“伯父,李欽遠他,其實很崇拜您。”
腳下步子一頓。
李岑參回頭看她,見她的臉龐在篝火的照映下有些微紅,眼中也含著一份急切,他看了有一會,問道:“你和他……”
話還沒說完,小姑娘就一副生怕他誤解的樣子,連忙說道:“您別怪他,是我先喜歡他的,也是我硬逼著他跟我在一起的,他從來沒欺負過我。”
李欽遠這一生也見過不少人,但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性子的小姑娘。
他少有的扯了下唇,帶著一些愉悅,卻也是轉瞬即逝,不等旁人瞧見,便又恢復成以往的模樣了,嗓音卻溫和了一些,“我知道了,進去吧。”要走的時候,他的餘光瞥見她手裡握著的那把玉梳,腳步一頓,問道:“這是七郎給你的?”
“啊?”
顧無憂一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點點頭。
李岑參看著那把玉梳,寡淡的面容也仿佛被篝火照出了一份暖意,可他什麼都沒說,朝人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顧無憂看著他離開的身影,這一次,沒有阻攔,站在原地看了一會,這才繼續往爹爹的營帳走去,剛打了簾子,就聽到裡面傳來爹爹的一聲怒罵,“李岑參這個狗東西!”
常山先看見她,笑道:“小姐回來了。”
“什麼?!”
然後是一陣衣服的窸窣聲,顧無憂擔心,快步走了進去,看到的是坐在椅子上想板起臉又板不起來的顧無忌,以及在一旁收拾藥酒,看著她進來就笑著喊她的常山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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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您怎麼了?”
顧無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聞見一陣濃鬱的藥酒味,又想到剛才李伯父離開的時候,腳步看起來也是一深一淺,不大對勁的樣子,她驚訝地睜大眼睛,“您,您和李伯父不會是打架了吧?”
顧無忌自然不會拿這種丟臉的事和她說,尤其自己還打輸了。
小的勾搭他女兒,老的還敢揍他,顧無忌心裡一肚子火,恨不得再去找李岑參打一架才好,餘光看著顧無憂關切的面容,有些幹巴巴地說道:“舍得回來了?”
“……爹爹。”
顧無憂看了一眼常山,見他愛莫能助的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等人離開後,便蹲在顧無忌的面前,扯著人的袖子,小聲道:“爹爹,我知道錯了。”
顧無忌一愣,剛才的冷硬也維持不下去了,垂眸看她,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訥訥道:“你,你說什麼?”
“我說,”
她小聲道:“我知道錯了。”
這還是父女兩人吵架,頭一次顧無憂先主動認錯,顧無忌又驚又訝,不等他說話便又聽人說道:“我知道爹爹是為了我好,我剛才不該那樣說爹爹。”
“你……”
顧無忌看著她,半響卻嘆了口氣,寬厚的掌心撫著她的頭,嘆道:“爹爹也不是真的阻止你們在一起,也不是故意為難他,可你們現在都還年輕,如今衣食富足,自是樣樣都好……”
“可以後呢?”
“我不在意他是什麼樣的人,也不在意他有著什麼樣的地位,隻要你喜歡,爹爹必定是如你所願的,可起碼,他得有擔事的能力,得有事情發生時,也能不畏懼的勇氣。”
顧無憂沒想到爹爹原來是這樣想的,她怔楞之餘,心裡突然變得又酸又脹,眼圈也忍不住有些紅了。
她從來沒跟爹爹這樣敞開心扉交談過,以前每次爹爹不如她的意了,惹她不高興了,她就直接甩臉走人,才不管他想什麼,後來自然是爹爹退讓,她就歡天喜地的去做她想做的事。
如今雖然沒那麼大的氣性了,可真的發生事情的時候,她也從來沒真正站在爹爹那邊考慮過。
越想。
她這眼圈就紅得越發厲害,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爹爹。”
眼淚止不住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她伏在他的膝上,哭道:“我錯了,我以後不會再惹您生氣了。”
這還是女兒頭一次這樣跟他親近,顧無忌的身體都有些僵住了,半響,他才抬手,憐愛般地撫著她的頭……燈火照映出兩人的身影,侯在外頭的常山看著這個倒影,唇角含笑,眉眼也變得溫和起來。
第107章 加更
第二天圍獵結束。
眾人便都準備離開東山,往城中趕去了。
昨兒夜裡折騰出了這樣一樁事,大家心裡有無數的話想說,偏偏涉事的是定國公府和魏國公府,這兩戶在京城可是拔尖的人家,尤其這位定國公還是個頭鐵到連陛下的話都敢不聽的主。
他們縱使再八卦,再想議論,也不敢當著他們的面說。
自然。
私下裡也是不大敢的。
生怕有人告了密去,惹得那位定國公不順,回頭拿了銀槍直接踹上門,他們可吃罪不起。
不過四下無人的時候,非議的話還是很多的,有說顧、李兩人是在書院裡定的情,至於怎麼定的情呢?還不是先前那位長寧郡主折騰出來的事,鬧得那匹馬發了瘋,若不是這位李七公子出手,恐怕這位樂平郡主的小命都得丟在那一日了。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大半的人都信了。
說著說著呢,有年長的,知曉一些前事的,便又說道起兩人幼時的事,什麼沈、王兩位夫人還在的時候,那關系便是叫一個情同姐妹也不為過,還說他們二人還未出生的時候是定過娃娃親的,要不是後來兩位夫人相繼去世,早就在一起了。
這可是件稀罕事。
最初大家都是不大相信的,後來知曉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夫人那邊傳出來的,便又信了大半。
又是英雄救美,又是亡母故交的……
起初覺得這兩人實在大膽,不知羞恥的,如今倒也覺得他們這是上天注定的姻緣,何況這兩人若論身世也是般配,雖則那位李家兒郎從前是混吝了些,可現在也知道上進了,且不說之前在書院考得不錯,便是昨日還得過陛下的誇贊呢。
如此一來,說得竟都是好話了。
……
趙承佑聽到這些議論的時候,這來參加圍獵的貴人圈裡,都已經傳得差不多了。
他正和晉王提出告辭,還約定日後若是得空再一起吃茶,剛想回自己的馬車,便聽到兩個收拾東西的丫鬟悄聲說道:“這樣看來,這位樂平郡主和李七公子才是天定的姻緣啊。”
“要不然怎麼會在琅琊退了婚,回到京城又跟自己幼時的未婚夫碰上了呢。”
“誰說不是呢?我看這便是戲文裡說得命中注定,且不管原先如何,這最後有緣的人終歸是要在一起的。”
蕭恪就站在趙承佑邊上,這些話,他自然也都聽到了,眼見身邊人微暗的面目,他立刻轉頭去訓斥兩個丫鬟,“放肆,你們是誰家的丫鬟?竟敢這樣編排貴人們的事。”
那兩個丫鬟一聽這個聲音,臉色立時就變了。
也顧不得手裡的東西,連忙屈膝跪下,認罪道:“王爺息怒,奴,奴婢們也是聽旁人說的,奴婢們知錯了。”
蕭恪有心想結交趙承佑,此時自然要替人說話,還想發作,趙承佑倒是攔了一把,他看著人溫聲說道:“殿下不必同她們置氣。”又和那兩個丫鬟說道,“好了,你們走吧。”
“謝,謝殿下,謝,謝世子爺。”兩個丫鬟蒼白著臉,同兩人磕頭道了謝,便提著東西走了。
“承佑,你……”蕭恪看著他搖了搖頭,也不好多說,隻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等你日後高中,有的是名門貴女想要嫁給你,你,也別多想了。”
趙承佑笑笑,也未多說,又朝人叉手一禮便提出告辭。
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剛才還算溫和的臉終於還是壓不住,沉了下去,他也沒想到才一晚的功夫,這風向竟然轉變得這麼快,什麼天定姻緣,什麼命中注定……
倘若他們是天定姻緣,命中注定,那他算什麼?!
他心底的憤怒就像一口火山,藏不住也擋不住,正在一刻不停地往上噴發,袖下的那雙手被他攥得很緊,若是細聽的話,甚至能聽到指關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眼見離人群越近,他臉上的這抹憤怒才逐漸被他掩去。
趙昇似乎在找他,見他過來,臉色又沉了一些,可他們到底是父子,趙承佑如今這一身偽裝的本事也都是照著他學的,淡淡瞥他一眼便又和身邊的高官談笑風生去了。
直到高官離開,他才沉了臉朝趙承佑走去,壓著嗓音說道:“我今天就回琅琊。”
“記住你自己的本分,等換學結束立馬給我回琅琊,我不管你怎麼做,反正我趙家一定要和王家結親。”說完,他也不去理會趙承佑是個什麼面目,轉身就朝自己的馬匹走去。
若是往日,趙承佑恐怕還會偽裝幾分。
可如今,他是連裝都不想裝了,目光冷淡地看他離開。
剛要抬步往自己的馬車走去,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說話聲,腳下步子一頓,他纖長濃密的眼睫輕輕一抖,入目的便是顧無憂的身影,她披著蝶穿百花的鬥篷,正和顧瑜站在一道,笑著同蕭無瑕告別。
看到她的身影。
趙承佑心中的那抹憤怒頓時又變得復雜起來,他既恨顧無憂,恨她的無情,恨她的果斷,恨她招惹了自己如今又去喜歡別人,可這恨中又好似夾雜了其他東西,讓他就連恨都恨得不那麼幹脆。
顧無憂倒是沒注意到趙承佑,反而是在準備離開的時候,掃到一抹視線,循目看去,卻是李欽遠。
李欽遠和傅顯等人站在一起,瞧見顧無憂出現便一直望著她,見她看過來,眼尾上挑,唇角也含了一些笑。
兩人誰也沒說話,可隔著人群的這個對視,就仿佛已經把千言萬語都給說盡了……顧瑜就站在顧無憂的身邊,自然也瞧見了他們的對視,忍著想翻白眼的衝動,拉一把她的胳膊,壓著嗓音說道:“走了。”
顧無憂倒也聽話,點點頭,收回目光,又和一臉不舍的蕭無瑕溫聲道:“我先回去,等過幾日我進宮看你和姨媽。”
“那你一定要來啊……”
蕭無瑕拉著她的手,還是很不舍,要是可以的話,她都想跟表姐回家去了,不過母後的頭疼還沒好,加上表姐如今出了這個事,回去估計也有一堆事呢。
她跟過去,反倒不便。
顧無憂笑著應好,又說了幾句便和顧瑜轉身朝馬車走去,走得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朝李欽遠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倒是一直在看著她,也不怕人說,見她看過去便朝她抬了抬下巴,無聲道:“回去吧。”
他們先前有約定,等元宵那日再聚。
顧無憂便也沒說什麼,離得老遠和人點了點頭,而後就上了馬車。
眼見她的蹤影瞧不見了,李欽遠這才打算收回目光,卻未想到,目光還未收回,倒是看到趙承佑,見他目光復雜地看著馬車的方向,他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趙承佑也看到了李欽遠的目光。
兩人隔著人群對視著,誰也沒有先移開,直到傅顯問道:“看什麼呢?顧無憂不是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