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昇急道:“顧兄……”
顧無忌不耐再聽,抬手打斷他的話,等人住口才又不疾不徐地說道:“永安侯遠道而來,本來應該請你留下喝茶吃飯,但圍獵在即,顧某事務繁忙,就不留客了。”
是趕人的意思了。
常山順勢上前,朝兩人躬身,“永安侯,世子爺,請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趙昇便是臉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他隱忍著情緒,勉強維持著那副笑臉,朝人叉手一禮,“既然如此,那趙某就先告辭了,等日後得空再來拜見顧兄。”
說完。
他轉身離開,路過趙承佑身邊的時候,腳步微頓,眼中透著深不可測的寒冷,沒在這會說什麼,隻是拂袖離去。
趙承佑自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也知曉回頭自己會面臨什麼狀況,他並不畏懼,甚至早在來前就猜測到會是什麼樣的結果了,手撐著地站起身,跪得太久,他的膝蓋都麻了。
他咬著牙,硬撐著站穩,朝顧無忌叉手一禮。
態度倒還是從前的謙和溫馴。
剛準備離開,趙承佑微垂的眼簾瞥見那架雕著漁舟唱晚的屏風後有一片紅色的裙角,那裙角是用上好的織錦制作而成,顏色鮮豔,沒有一絲雜質,裙角邊緣還用精美的絲線繡著牡丹花,十分精細。
看到這一片裙角,他原本寡淡的眼眸突然像是籠罩了一層驚慌失措,趙承佑腳下步子虛晃,差點就要摔倒了。
“趙世子,您沒事吧?”常山就在一旁,見他如此,連忙抬手,想扶住他。
顧無憂也掀了眼簾看他一眼,擰了眉,問道:“沒事吧?”
“……沒事。”
趙承佑沒再看那架屏風,而是抿著唇朝顧無憂又行了一禮,而後,他也沒讓常山攙扶,徑直邁著酸軟的雙腿,轉身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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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細看的話,能發現他的腳步是有些倉惶的。
等他走出屋子,顧無忌也沒再多看,而是捧著茶盞,不急不緩地開了口,“出來吧。”
屏風後的姐弟兩人對視一眼,知道這是被發現了,顧九非率先邁了步子走了出去,顧無憂也跟在後頭,她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神色極淡,看不出是個什麼情緒,生怕他責怪顧九非,便上前一步攔在顧九非的面前,同人說,“爹爹,是我硬要拉著九弟來的,不關他的事。”
顧九非低頭看著擋在眼前的顧無憂,神色有些愕然。
心底卻有些暖。
“著急過來,是怕我會答應?”顧無忌好笑地看著這雙兒女。
顧無憂自是不怕這個,她揚著一張乖巧的笑臉,走上前親昵的挽住他的胳膊,笑得十分甜美:“我自然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怕他們父子詭計多端,騙了您。”她現在是一點都不喜歡趙承佑,自然不在意給他們父子上眼藥。
“剛才那個永安侯還故意提起阿娘,惹您失神,可見其心不純。”
顧無忌聽她說起這個,臉上的表情也淡了下來,言語苛責又凌厲,“他向來是這樣的人,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他不管趙昇為人,但把成黛拉出來,就是犯了他的忌諱了。
顧無憂見爹爹心裡已經有了定奪,也就不再繼續上眼藥,而是改口道:“而且阿娘和盛夫人算哪門子閨中姐妹,她嫁到琅琊的時候,阿娘可已經到京城了,兩人頂多也隻是見過幾面罷了……”
她小心思多的很,鬼機靈似的,補充道:“要說姐妹,我聽孟嬤嬤說阿娘以前和李家那位沈夫人十分交好呢。”
聽她說起這個。
顧無忌的神色倒是多了幾分緬懷,聲音也低了一些,“是啊,你母親當初和那位沈夫人的確是很要好的。”
顧九非看著顧無憂眉眼彎彎,什麼都要往李家扯的樣子,有些無奈,又見爹爹順著她的話誇贊李欽遠,便更覺無語……要是讓爹爹知道顧無憂的心思,估計他就會後悔說今日這番話了。
剛想尋個地方坐著,餘光瞥見外頭的人影,他眉目微斂,臉上的表情也淡了下來。
目光直直地往外頭看去,那個早應該離去的趙承佑還沒走,不過察覺到有人看見他了,便也沒再停留,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片刻後轉身離開。
趙承佑脊背挺直,走得不疾不徐,看似與平時無異,可若是細看的話便能瞧出他兩條腿走起路來一深一淺。
顧九非望著趙承佑離開的身影,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些晦暗起來。
“九非,你在看什麼?”身後傳來顧無憂的聲音。
他看一眼外頭,已經沒有趙承佑的身影了,便回頭淡語,“沒什麼。”
而離開的趙承佑,雖然面上表情一如從前,但他心底的思緒卻並不算沉穩,他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要慌亂,甚至有些丟臉的窘迫。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緒,隻是單純的不想讓顧無憂看到這樣的自己。
可為什麼不願讓她看到,趙承佑又說不清楚,他隻知道自己的心裡像是蒙了一層濃厚的屏障,已經有一點點的邊緣露出來了,但想再往裡面探一步,卻怎麼都邁過不去。
等他走到門外。
趙昇早就離開了,隻有盛澤帶著車夫侯在外頭,看他出來連忙迎了過來,見他臉色發白,腳步虛晃,擔憂道:“您沒事吧?”
趙承佑搖搖頭,不欲多言。
他啞著嗓音說道:“……扶我上馬車吧。”
“是。”
盛澤小心翼翼扶著他,可昨天舊傷未愈,今天又跪了這麼久,趙承佑全身上下都疼得厲害,好歹是咬著牙走上馬車,等坐到放了薄墊的椅子上,他才啞著嗓音問道:“他人呢?”
“永安侯說還有事,讓您先回去……歇息。”盛澤替他倒了一盞茶,小聲開口。
趙承佑輕輕撇嘴,知道盛澤這是自己加話了,那個人怎麼可能會讓他好好歇息,恐怕回頭又得想法子折磨他,他並不關心這個,隻是在意……沒了顧家這門親事,他那位好父親又會做什麼?
修長的手指輕叩茶案。
顧家這裡肯定是行不通了,以趙昇的為人,恐怕是會讓他另擇人選。
而這些人選中——
最合適的,便是……王昭。
若是往日,換人選便換人選,王昭雖然比不過顧無憂,但也是王家的嫡女,最主要的是,如今的王昭比顧無憂更好控制,可不知道為什麼,隻要想到若是娶了王昭,他跟顧無憂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他這顆心就像是被人刺了一根針似的,疼得厲害。
“您怎麼了?”盛澤本來正在拿藥膏,看到他緊擰的眉,還有發白的唇,就擔心的皺了眉,“是不是身上又疼了?”
趙承佑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啞聲問道:“盛叔,你……”
盛澤疑惑,“什麼?”
趙承佑看著他,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就算問了又如何?他對他那個好父親而言,原本就是讓他上位的一枚棋子,除非他不想要這個世子位,也不管那對母子會不會佔據母親和他的地位。
不然。
他隻有咬著牙去接受這一切。
“小少爺?”
“……沒什麼。”
後頭幾日。
家裡倒是沒再來什麼客人。
顧無憂知道李欽遠這幾日很忙,也就沒去打擾他,而是乖乖待在家裡,偶爾陪祖母說話,偶爾便去找二姐和阿瑜玩,真的闲來無事的時候就看著十五畫畫。
有時候也會拿著李欽遠送給她的白玉梳發呆。
好在沒過沒幾日,一年一度的皇家圍獵也終於開始了。
第101章
這日天朗氣清,和風徐徐。
有不少馬車並著馬匹浩浩蕩蕩地朝東山駛去。
每年皇家圍獵都是在東山舉行,除了天家貴胄之外,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員皆可攜帶家眷參加,也算得上是天子與臣下同樂了,因為路途有些遠,不可能一日趕回,眾人便會在東山那邊扎營住上一晚。
顧無憂有些年沒參加過皇家圍獵了,她從前過完年便馬不停蹄地趕回琅琊,幾乎每次都和這圍獵錯開,底下的丫鬟怕她在外頭住著不舒服,上到被褥錦緞軟枕,下到梳洗用的帕子、臉盆,幾乎全給她帶全了。
要不是不方便,又怕招了旁人的眼,恐怕就連床都得給顧無憂搬過去。
可就算是隻有這些,也還是多了一輛馬車出來,好在顧家勢大,隨行的人瞧見了也不敢說什麼。
顧無憂和顧瑜一道坐在馬車裡,除了顧迢身體不爽利沒來之外,其餘他們家的小輩全來了,顧容和顧九非在外頭騎著馬。
相比坐在馬車裡吃茶嗑瓜子,她們倒是更想跟她們的哥哥弟弟一樣去騎馬,可今天出行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顧無忌說什麼都不肯,姐妹倆也隻好乖乖待在裡頭。
好在自打出了城。
這兩邊的車簾也全都給她們掀了起來,免得她們坐馬車悶壞了。
白露在一旁跪坐著煮茶,姐妹倆就靠著馬車看著外頭的風景,顧瑜手裡捏著一顆糖雪球,先前在顧無憂這邊吃了幾嘴之外,她也愛上了這酸酸甜甜的東西,這次出門還特地讓小廚房裡備了不少。
“我聽說這次永安侯和趙承佑也會去?”顧瑜嚼著糖雪球,闲來無事,就隨口提了一嘴。
“嗯。”
顧無憂答得有些漫不經心,她對趙承佑父子並不在意,左右婚事退了,爹爹那頭也已經明明白白的說清楚了,任憑趙家父子翻了天去,也礙不到她什麼事,她更在意的是……
把頭貼在支開的窗稜邊上,一雙清亮的杏兒眼一眨不眨地往外頭看,似乎是在人群裡梭巡什麼人似的。
“看什麼呢?”
顧瑜順著她的目光往外頭看了一眼,可前前後後全是烏壓壓的馬車和人群,哪有什麼稀罕的?又見顧無憂柳眉微蹙的樣子,心裡也就明白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糖霜,有些無語地同人說道:“行啦,魏國公府在咱們後頭呢,你這樣是瞧不見的。”
說完。
頓了頓,又壓著嗓音問:“不過,李欽遠真的會來?”她可有很多年沒在圍獵場上瞧見李欽遠了。
顧無憂目光還落在外頭,聞言便點點頭,毫不猶豫地說道:“他說了會來就一定會來。”
“你倒是相信他。”顧瑜撇撇嘴,倒也沒再說什麼,見她還往外頭看,又扯了下她的胳膊,“行啦,別看了,沒多久就到了,等到那邊,你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想想這話說得不大對,又改口道:“你也別總盯著人家,沒得旁人瞧出什麼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