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憂原本還在看顧九非離去的身影。
這會聽到這麼一連串的話,也收回目光去看顧瑜,衝她笑道:“我沒事,我已經和他們說清楚了,祖母和父親也沒有多說什麼。”見她松了口氣,顧無憂的心裡有些暖,主動握著顧瑜冰涼的手,柔聲道:“走吧,我們先進去烤烤火,然後換身衣裳再去書院。”
又同身邊的白露叮囑一聲,“尋個丫鬟跟著九非出去,看著些,別讓他被風雪淋湿了。”
“好。”
顧瑜也沒反對。
姐妹倆換了身幹淨衣裳便在裡間烤著火,喝著姜湯,白露和其他丫鬟就在外間烤著衣裳。
顧無憂換了一身綴著細絨的織金比甲,靠坐在引枕上,繡著紫藤花的裙子在榻上鋪展開來,她手裡握著一碗謝嬤嬤親自送過來的姜湯,眉頭擰得死緊,她自幼就不愛姜味,小時候是由外祖母哄著喂著才肯喝,便是後來嫁給李欽遠,也都是被他哄著騙著才肯喝的。
這會身邊兩個能夠哄她喂她的人都不在,她便又不大情願喝這東西了。
顧瑜已經喝完了,瞥見顧無憂擰著眉、皺著鼻子,直直盯著手裡的姜湯,她隻一瞬便明白過來,好笑道:“你不會是想倒掉吧?”
被戳中心事的顧無憂臉一紅。
還沒說話,就又聽到顧瑜嗤笑道:“你可快點打消這個主意吧,謝嬤嬤是什麼火眼金睛?能讓你倒掉?你看看這屋子裡,哪裡有供你藏起來的器皿了?”
顧無憂抬眼往四處一看,還……真沒有,倒是可以開窗往外頭倒,但是這會風大雪大,估計最後還是會被知曉。
能想的法子都想了,顧無憂有些愁眉苦臉。
顧瑜看她這樣,忍不住就想笑,她打小雖然也被家裡嬌養著,但也沒顧無憂那麼嬌氣,連喝碗姜湯都這麼費力。
不過人還真是奇怪,這要換作以往,恐怕她早就要嗤笑顧無憂,不願同她為伍了,如今和她相處出了情分,竟是忍不住笑哄道:“好了,這又不是什麼毒藥,快些喝完吧。”
“驅驅寒氣,免得回頭當真染了風寒,那藥可比姜湯難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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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邊說,邊把身旁的蜜餞盒子往人那邊推去,“喏,喝完便有蜜餞吃了。”
顧無憂比顧瑜要年長一些,雖說她一向是沒有當姐姐的自覺,可如今被比自己小幾個
月的堂妹用這樣的話哄著,難免還是覺得自己有些丟人。
不過是碗姜湯,有什麼可怕的?
她咬著牙,又看了一會手裡的姜湯,然後眼一閉,直接端起來就喝,不大不小的一碗姜湯,硬是被她喝出了幾分氣吞山河的模樣,等喝完,她連忙把碗扔到一旁,又從早就準備好的蜜餞盒子裡拿了顆蜜餞塞到嘴巴裡,想把那股子姜味給掩掉。
顧瑜笑了笑,也不去說她,隻讓人進來收拾。
還是謝嬤嬤進來,瞧見兩位姑娘都喝完了,臉色也沒之前那麼蒼白了,她這才放下心,又同兩人柔聲說道:“馬車都已經準備好了,老夫人怕你們一路走去又得湿了鞋襪,便讓馬車停在內院邊上的月門了。”
顧無憂姐妹倆自然道謝。
等到謝嬤嬤走後,她們便重新披了鬥篷,拿了暖爐沿著長廊往外走。
長廊上頭雖有遮蔽,但前頭是空的,這冬日裡的寒風大概是尋不到地便一股腦的從前頭吹過來,幾個丫鬟怕兩位小主子凍著,自然走在最前頭。
顧無憂和顧瑜便走在後頭,小聲說著話。
“家裡發生的事,你不要和別人說,尤其是……”顧無憂頓了頓,聲音也跟著低了一些,“不要和李欽遠說。”
“為什麼?”顧瑜不解,轉頭看她。
顧無憂抿了抿唇,她手揣在兔毛手兜裡,眼睛看著衣擺上繡著的仙鶴如意,好半天才小聲道:“他現在每天讀書已經很累了,我不想給他壓力。”
“你……”
“那你就打算自己一個人扛?!”
顧瑜都快被她氣死了,聲音也不自覺拔高了許多,等聽到前頭自己的貼身丫鬟詢問“小姐,怎麼了”,她才咬著牙把後續的話吞了回去,幹巴巴的吐出一句“沒事”。
然後看著身邊的顧無憂,悶聲道:“隨你,我才沒那麼多時間管你們的事。”
顧無憂從手兜裡伸出一隻手,揪著她的衣袖晃了晃,“你生氣了?”
“沒有。”
顧瑜說話還是幹巴巴的,但看著揪著她衣袖的手跟青蔥似的,估計是怕冷的很,本來還有些粉嫩的手被風一吹就白了,她當真是一點都不想管她的事,但手卻不聽自己使喚。
咬著牙把顧無憂的手重新放進了手兜裡。
這才沒好氣的,壓著嗓音說道:“你就算瞞下來又能如何?難不成你還能瞞一輩子不成?”
顧無憂見她口不對心的樣子,便笑:“我也沒想
瞞一輩子呀,就是不想讓他因為趙承佑的事煩心。”
趙承佑這樣的人,才不值得大將軍費心。
“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顧瑜皺著眉,“我看那位趙世子完全沒有放棄的意思。”要不然也不至於昨天一來書院就找顧無憂,今天還冒著風雪登門拜訪。
聽她說起趙承佑,顧無憂本來還帶著笑意的小臉又沉了下來。
“說起來,你到底是為什麼要和他退婚?”
便是顧瑜再
挑剔,也沒覺得這位趙世子有哪裡不好的,人品好,相貌好,又是文武全才,還是侯府世子,剛才她和阿娘吃飯的時候,還聽到阿娘輕聲嘀咕道:“樂平這孩子眼界可真夠高的,這樣的郎君都不要,也不知道以後要嫁給誰?”
她雖然覺得阿娘整日嘀咕婚姻大事覺得煩。
可這回,也不得不覺得阿娘說得有道理,趙承佑的確是個很不錯的人,如果挑選夫婿要分等級的話,那這位趙世子無論從什麼角度評級,都是最好的那一類。
雖說已經知曉顧無憂喜歡李欽遠,可她心中難免還是有些好奇的,畢竟……這位未婚夫從前也是顧無憂親自挑選的。
顧無憂怎麼會不知道顧瑜在想什麼?
這也她最為頭疼的地方,但凡認識趙承佑的人都覺得他是個好人,是個一絲錯誤都挑不出來的夫君人選,誰要是和他退婚,就是腦子有問題。
所以從前她嫁給趙承佑後,明明是趙承佑做錯事,是他惹她不高興,可最後別人指責的永遠都隻會是她,他們會說她任性,說她一點都不為自己的夫君著想,說她不配做趙承佑的妻子。
她多想不顧一切揭露趙承佑的真面目,想讓眾人知曉他是一個什麼樣的偽君子。
可這個男人實在隱藏得太好。
恐怕就算她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她……即便是阿瑜,即便是最為疼愛她的父親。
“你……”
顧瑜見她一直沉默著,剛想再說幾句,便聽到前邊傳來幾個丫鬟壓低的驚呼聲,世家門庭,縱然是丫鬟也是頗懂規矩,何時有過這樣的時候?
她皺了皺眉,剛要斥責,便瞧見月亮門那邊站著一道修長的身影。
顧無憂也察覺到不對勁了。
她掀起眼簾往前看去,便瞧見了趙承佑,他撐著傘立在風雪中,一身青白色繡寒江垂釣的大氅,兩邊綴著平滑光亮的絨毛,頭發用一根青玉簪束起。
他似乎是等了很久了,清俊的面龐都有些蒼白了,就連薄唇也失去了原本的血色。
可這樣的他,卻越發讓人心生憐惜。
仿佛明珠蒙塵,仿佛暖玉破裂,讓人明明應該出聲趕他離開,卻張不了這個嘴,最後還是白露先反應過來,朝人一禮後說道:“趙世子,這裡是內院,您不該在這停留。”
“我有話要同蠻蠻說,說完我就離開。”
趙承佑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顧無憂的身影,風有
些大,將雪揚起,他的頭發和長睫都沾了不少白雪的痕跡,可看向顧無憂的目光卻未曾離開一瞬。
“這……”
白露轉頭看了一眼顧無憂,見她紅唇緊抿,神色晦暗,剛想拒絕,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凜冽到不帶一絲情緒的女聲,“阿瑜,你先上馬車。”
顧無憂說完便直接從丫鬟手裡拿過傘,然後獨自一人撐著傘往前走去。
路過趙承佑的時候,她也沒有留步,而是走到離馬車稍稍有些距離的小道才停下,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她直接冷著臉轉過身。
眼見趙承佑還是剛才那副溫柔專情的模樣,仿佛他當真有多喜歡她一般,明明都已經撕破臉皮了,還真是夠會裝的,顧無憂實在忍不住,嗤笑出聲:“趙承佑,你到底還要演到什麼時候?”
“現在你我身邊已經沒有人了,你不必做出這幅樣子給我看。”
聞言,趙承佑的神情有一瞬的變化,可也隻是瞬息的功夫,他便又恢復如常了,他什麼都沒說,而是把原先藏在袖子裡的一袋東西遞給她。
而後才同人說道:“剛才你走得太急,我沒能把東西交到你的手上,琅琊福記的糖果,你舊日最喜歡吃,我給你挑了不少,你可以慢慢吃,應該能吃不久。”
“不過——”
他頓了頓,又關切道:“你也不能多吃,免得你日後又要喊牙疼……”許是風雪地裡待得久了,他的嗓音也被風吹得有些啞了,但不變的是那溫柔的語氣,“我不知道我們之間是怎麼了,可你既然不願原諒我,總是有你的原因在的。”
“你不想回琅琊,不想同我定親,我不逼你。”--
“可我不會這樣放棄的——”趙承佑在浩天風雪中望著她,神情溫柔,“蠻蠻,我會一直等著你,等著你原諒我的那一天。”
便是顧無憂早就不喜歡他了,可聽到這樣一番話,還是忍不住側目看去,她看著風雪中屬於趙承佑的面容,那雙溫柔的多情目仿佛夾雜著四月春風望著她。
趙承佑就是有這樣的本事。
他能在無形之中讓你覺得如沐春風,讓你不由自主地墜入他的陷阱。
當初的她,後來的王昭,還有其餘那些人,不都是被人這般蠱惑的嗎?可好隻是一時的,當你一不小心墜入他編織的天羅地網,抽不出身的時候,就會知道這個男人有多惡劣,有多可惡。
她心中覺得好笑。
臉上也添了幾分譏嘲。
趙承佑卻沒有發覺,仍是溫和道:“蠻蠻,我喜歡你,這世上,除了母親之外,我最喜歡的便是你。”
喜歡?
顧無憂紅唇掀起一抹譏嘲,她在風雪中掀起濃密的眼睫,“你喜歡我?趙承佑……”她喊他,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嘲諷,“你這樣的人,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話到這。
她沒有再往下說,而是提起另一事,“剛才在祖母那,你是故意想激怒
我讓我說出李欽遠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