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先前下課後,他就一直留在這邊,將近兩刻鍾的時間,時間過去的越久,他的臉便越沉,尤其是……他想到剛才顧無憂和顧瑜過來的時候。
顧無憂那張明豔的臉上布滿著霞雲,那雙平日便十分清亮的杏兒眼更是水汪汪的一片。
他們在裡面做了什麼?!
趙承佑的心中閃過無數的猜測,越想,他就越發覺得頭皮發麻,心跳如雷,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陰沉難辨,他的舌尖死死抵著後槽牙,好像不這樣做,他就會忍不住咬碎一口牙。
他不知道這段時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他已經確定了……
顧無憂是真的喜歡上別人了,這個愛慕他愛慕了那麼多年的女人,真的移情別戀了!她,是真的不愛他了……
想到先前馬場上的譏嘲,想到剛才那一張布滿霞雲的臉,趙承佑就覺得心裡藏著的那隻猛獸就快抑制不住了,他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上下牙仿佛在打架一般,手指更是緊攥著,甚至可以聽到指節發出咯咯的響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沉著臉朝不置齋的方向走去。
*
早在空山的學子們還沒來的時候,徐復就已經著人打掃出了一些屋子供他們居住,兩人一間,環境清幽、布置清雅,也的確是個適合居住的地方。
但趙承佑卻沒有打算住在學堂。
他的母親盛氏便是京城人。
盛家早些年在京城也是十分有名望的,隻是他外祖父去的早,舅舅又是個不中用的,在京城混不下去,便託趙家尋了個外放的肥差,以至於這些年,盛家在京中的名望越來越低,就連老宅裡也隻留了幾個老僕。
不過這樣對他而言,倒也方便。
趙承佑這次來京城,原本就不是為了換學交流一事,因此等放學後,他和徐復說了一聲,便自行乘著馬車去盛家老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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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他還沒到京城的時候,便已經有人往盛家遞了消息。
馬車緩緩朝盛家駛去。
而趙承佑卻靠著馬車,抿唇沉默著,距離下午騎射課結束都已經過去幾個時辰了,可他的心緒卻還是沒有得到平靜。
甚至於――
在知曉這段時日,顧無憂為李欽遠做得那些事後,他心裡的那隻猛獸仿佛嘶吼得更加厲害了,他沒想到有朝一日,顧無憂竟然也會維護別人,維護得如此坦然,維護得如此……獨出心裁。
她居然為一個相識不到一月的外人做了這麼多……
那他呢?
他算什麼?!
趙承佑原本平靜交叉著的手指,不由緊緊握了起來,他甚至忍不住,狠狠砸了下桌子。
馬車的隔音效果很好,即便桌子都被他砸得快裂開了,外頭的車夫卻愣是什麼都沒聽到,趙承佑等發泄過後,便雙手撐在茶案上,低著頭,喘著氣。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發泄過了。
不。
應該說。
他的情緒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波動過了。
“顧無憂……”
像是緊咬著牙根發出的聲音,趙承佑陰沉著一張臉,“李欽遠到底給你下了什麼咒,讓你膽敢這樣對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漸漸慢了下來,外頭傳來車夫的聲音,“世子,盛家到了。”
“知道了。”
趙承佑淡淡應了一聲,他沒有立刻走下馬車,而是又端坐了一會,等面上和心裡的情緒漸漸恢復如常,這才斂了衣袍走下馬車。
剛下馬車。
便見盛家大門前,有一眾家僕朝他行禮,領頭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姓盛名澤,是盛家如今的管家,也是他母親的親信。
前些年。
他母親還沒死的時候,盛澤就留在琅琊幫著母親打理外頭的產業,後來母親死了,趙承佑便讓人回到京城,接管盛家的事務。
他那會年紀還小,卻也知道有些東西放在面前,越發惹人注目。
不等眾人跪下磕頭,趙承佑便伸手攙扶了盛澤一把,溫聲道:“盛叔,你快起來。”
他向來就是這樣一個人。
無論多生氣多憤怒,但面對外人時,他永遠都是一副風度翩翩、溫潤如玉的模樣。
盛澤聽到這一聲稱呼,眼圈更紅了,他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去看趙承佑,見他龍章鳳姿、相貌堂堂,已不是記憶中的孱弱模樣,不禁又喜又悲的哽咽道:“小少爺長大了。”
趙承佑聞言便笑,“你我都這麼多年沒見了,我若再不長大,豈不奇怪?”他說完也不等人答,笑扶著人,又道:“外頭風大,我們先進去吧。”
盛澤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他一邊引著人往裡走,一邊同人說道:“您幼時和小姐居住的院子,我已經著人收拾出來了,那裡的東西都是我重新添置的。”
“嗯。”
趙承佑點點頭,目光掃過四周,倒也說不上熟悉不熟悉,他隻有很小的時候才跟母親來過京城,可小時候的記憶早就沒有多少了。
現在看著這些,也不過是“陌生”兩字。
盛澤倒是沒有察覺,仍舊笑著和他說起以往的事,“那會老爺壽辰,我陪著您和小姐回來住了幾個月,您打小性子就沉穩,也隻有在京城的時候才能跟個小孩似的。”
“我還記得您第一次爬樹的情景。”
“喏――”他指著一棵有些年歲的樹,笑道,“就是那棵,您那會在底下撿到一隻鳥,怕它出事,非要爬上去把它放到鳥窩裡,我說我來,您還不肯。”
“倒是把我們一群人都給擔憂壞了,隻能在底下圍著,生怕您摔下來。”
“是嗎?”
趙承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沒什麼印象,他隻是覺得挺好笑的,原來他小時候也有這樣好心的時候,他還以為他打小就不是什麼好人呢。
眼見盛澤還要同他敘舊,趙承佑卻不願再聽這些從前的瑣碎。
他回來是有事要做的,而不是聽人絮絮叨叨說起這些完全沒有必要的前塵舊事,這會他便笑著打斷他的話,“盛叔,我之前信中讓你準備的東西,你可都準備好了?”
“都準備好了,我按著顧家幾位主子的喜好準備的,這會都已經放在您的屋子裡了。”盛澤說完,又有些猶豫,“小少爺,定國公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您……”
趙承佑笑笑,“我知道。”
盛澤見他如此便又嘆了口氣,“若是小姐還在,哪至於事事都要您來做?”他說完,又嘆了口氣,聲音也跟著低了下去,“您這些年,還好嗎?”
“永安侯,他待您如何?”
還好嗎?
趙承佑想了想,應該挺好的吧。
世子之位、眾人的欽慕,無論是名聲還是地位,他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他甚至已經能夠壓制那對母子,就算父親再喜歡他們,他也有法子讓那個女人永遠沒有辦法抬為正室。
可這一切――
都得建立在顧無憂還是他的未婚妻的份上。
以他如今的本事,若是不借助這些外在的勢力,根本沒有辦法抵抗他的父親。
日頭將落。
趙承佑在這凜凜寒風中閉上眼,他突然想起來京城前,他那位好父親和他說的話,“丟人現眼的混賬東西,我是怎麼與你說的?你居然逼得王家來跟你退婚!”
“滾去京城,把顧無憂哄回來!她要是不回來,你也別給我回來了!”
真是好笑啊。
當初為了自己的地位,明明不喜歡他的母親,卻還硬是娶了她,後來官途昌順,便又把人拋在一旁,現在呢?現在想要回到京城,想要在這天子腳下謀取一官半職,便逼著他娶顧無憂,以此來借助顧、王兩家的勢力。
他看不起他的父親。
自然,他也不是什麼好人,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人,費盡心機、耍盡手段,一面譏嘲著顧無憂的天真可笑,一面卻還要時不時勾著人,讓她順從、讓她聽話。
讓她……
永遠愛慕於他。
可是,不是她先要喜歡他的嗎?不是她先靠近他的嗎?不是她說要永遠陪著他,永遠不會離開他的嗎?
她既然說了,就要做到。
她絕不能愛上別人,她是他的,永遠永遠隻能是他的。
“小少爺……”盛澤看著他臉上的神情,有些擔憂他。
趙承佑似乎也反應過來了,他捏緊的拳頭慢慢松開,臉上的陰鬱和瘋狂也一點點隨著風消散開,再次轉頭看向盛澤的時候,他好似又恢復了從前的模樣,溫聲笑道:“我沒事。”
他負手朝院子走去,聲音款款,“勞煩盛叔幫我送一份拜帖到定國公府,明日,我會……親自登門拜訪。”
就算顧無憂現在喜歡上別人又如何?
他會用事實告訴她,她能嫁得,可以嫁得,隻有他……這世上,隻有他才配得上她。
盛澤輕輕應“是”,等把人引到舊時居住的院子,他出去吩咐人準備熱水,回去的時候,看著趙承佑負手站在屋子裡的情形,心裡不知怎得,竟湧出一些陌生感。
他離開的時候,小少爺也才十歲。
轉眼七年過去――
那個幼時抿著唇頗有些沉默寡言的男孩,如今也到了快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可是,他總覺得曾經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如今卻是怎麼看也看不透了,就像是身上籠罩了一層薄霧,讓人摸不著也瞧不清……
“……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