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欽遠這話說完,就看到懷中的少女立刻閉上眼睛,本就抓著他衣襟的手更是用了幾分力道,低頭去看,小丫頭皺著眉,鼻翼也輕輕抽著,像是害怕極了。
卻又格外聽他的話。
說閉眼睛就閉眼睛,說抓住就抓住,乖得不行。
李欽遠的心裡不禁軟成一汪春水。
他幼時陪著母親和祖母在家中看戲,戲臺上的旦角們唱得多是些女兒家愛看的戲碼,情情愛愛,恩怨痴長,他卻不信這世上當真有什麼可以牽動彼此心情的感情,更不信這世上真有能讓鐵血男兒化成繞指柔的愛情。
可如今,他信了。
李欽遠揚起唇角,“駕!”
他不動聲色的夾一夾馬肚,本來已經逐漸慢下來的馬兒繼續往前奔跑起來,他聽到身後傳來孟輝的聲音,“七郎,小心!”
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過。
他什麼都沒說,隻是擁著少女繼續在馬場奔跑起來。
凜凜寒風中,瘋跑的野馬上是彼此心動的少年少女,在無人瞧見的那一方天地中,少女緊緊抓著少年的衣襟,而少年郎呢?他用還不算寬闊的肩膀嚴嚴實實的把少女籠罩在他的懷中,讓她不會被這凜冽的寒風所侵襲。
少年少女坐在馬背上,跑了一圈又一圈。
顧無憂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圈了,她隻知道頭頂的陽光變得好明媚,凌厲似刀的寒風也變得十分溫柔,她揪著少年郎的衣襟,忍不住在他懷裡偷偷睜開一條眼縫,望著周遭剛才對她而言恐怖的場景,此時竟也變得溫和起來。
“還怕嗎?”頭頂突然傳來少年郎的聲音。
顧無憂一怔,終於反應過來,為什麼他剛才會提出帶她騎馬的舉動,這個年輕時的大將軍呀還不知道怎麼對一個人好,他隻能用自己的方式,告訴她,“我就在你的身邊,我會護著你,所以別害怕。”
她心裡突然就軟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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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蕩著水意的杏兒眼也變得溫柔明媚起來,她在他的懷中抬起頭,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眼睛,搖搖頭,笑道:“不怕了。”
再也不怕了。
如果沒有他的這一舉動,或許以後她再也不敢騎馬了。
可如今――
她不怕了,再也不害怕了。
她知道有他在。
隻要他在,她就不必有所畏懼。
李欽遠被她這樣看著,臉又有些紅了起來,輕聲嘟囔道:“不知羞的小傻子。”可他也高興呀,臉上的笑藏也藏不住似的,要是這會有面鏡子放在他面前,他估計都沒眼看現在的自己了,或許看到了得說一句,“這是哪個傻子?”
又繞了兩圈。
馬兒的速度才慢了下來。
李欽遠拉一拉韁繩,剛才跟瘋了似的野馬,此時又重新變得溫馴乖巧起來,餘光看著身後追過來的兩個人,輕輕嘆了口氣,便是再不舍得,他也隻能先松開手翻身下馬,牽著馬兒在一邊站著。
孟輝和顧瑜一直跟在後面,此時見他們一停也都翻身下馬。
顧瑜跑了這麼多圈,現在頭也暈腿也疼,剛剛下馬就差點要摔倒了,還是孟輝小心扶了一把,她才站起來,“謝謝先生。”
她說完就咬著牙,撐著身子骨走了過去,到顧無憂身邊的時候,她眼圈已經紅得不行了,握著她的手仔仔細細看了一眼,低聲呢喃道:“還好還好,手和腳都還在。”
顧無憂一聽這話有些哭笑不得,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她剛想說話,但不等她開口就聽到顧瑜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你嚇死我了!”
顧瑜比顧無憂還要堅強。
顧無憂那是人前撐著驕傲,眼淚都是背地裡流,顧瑜卻是打小就不愛哭,這會猛地一哭,把剛才還沉浸在“大將軍跟我告白了”,“大將軍說喜歡我”,“大將軍帶我騎馬了”的思緒中抽了出來,她手忙腳亂的彎腰給人擦眼淚,“你別哭呀,我沒事。”
說著就要下馬。
但她跟顧瑜一樣,頭暈腿疼,本來女兒家就嬌貴,她又是打小暖春水裡養出來的嬌女,剛才在李欽遠懷裡的時候還沒感覺,現在要翻身下馬才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軟的,好好下個馬差點直接往地上撲了。
好在李欽遠一直看著她,見她有異,立馬扶了一把她的胳膊,才讓小姑娘站穩了。
“沒事吧?”他皺眉問道。
顧無憂小臉紅紅的,也不知是害羞他的當眾攙扶,還是羞於說起自己哪裡疼,隻好低頭答道:“……沒事。”
李欽遠還想再說,身後的傅顯等人也都過來了,隻好把手先收了回來,目光卻還一直望著她,生怕她不小心又摔倒。
幾個學堂的人擠成一團,張口結舌的問她有沒有事,顧無憂搖了搖頭,笑著答了,“我沒事。”
“還是先去張娘子那邊看看,別受傷了。”孟輝在一旁說道。
鹿鳴書院除了先生之外也養了幾個大夫,張娘子便是專門為貴女診治看病的,這會一聽這話,顧瑜便要攙扶顧無憂過去看病,但她自己本來就不舒服,哪有什麼力氣,怕自己把人摔了,就喊了一旁的盧雁,也就是那位骠騎將軍的女兒。
“阿雁,你扶她去張娘子那邊下。”
盧雁忙應道:“好。”說完,她就扶著顧無憂要往前走。
顧無憂卻轉頭望了眼身後,白衣少年郎被包圍在人群裡,看到她的目光就揚起唇笑了下,他的嘴唇動了動,是無聲的幾個字“我陪著你”……
她看懂了,臉上重新揚起燦爛的笑,也不再猶豫,任由盧雁等人扶著她過去。出了這樣的事。
騎射課自然是進行不下去了,有人陪著顧無憂去張娘子那邊,有人就被孟輝趕回了自己的學堂,傅顯拉著李欽遠說,“走,我們去看看小辣椒有沒有事。”
他從前跟顧無憂是不對付,但總歸自幼相熟,更何況這陣子相處,他也沒那麼討厭顧無憂了,如今顧無憂又經歷了這樣一遭事,他心裡也是著急的。
李欽遠自然沒意見,他原本就答應她要去看她,“走吧。”
“我也去!”齊序也跟著他們往前走。
隻有京逾白,他剛要邁步跟過去,餘光卻瞥見身後又在低頭吃草的馬兒,他皺了皺眉,最終還是留下步子,轉身朝馬兒走去。
顧瑜還留在原地,這會她身邊的幾個人正在問她,“阿瑜,你也不舒服,我們扶你去張娘子那邊一起看下吧?”
她剛要點頭,餘光就瞥見京逾白朝剛才那匹瘋跑的馬兒走去。
顧瑜心下一動,也不知想到什麼,和幾人搖了搖頭,“我沒事,你們先回去吧,我休息會,再去看看顧無憂。”她說得認真,又不容置喙,幾人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好先離開了。
等她們走後,顧瑜才一瘸一拐的朝京逾白走去,見他抿著唇正在檢查馬兒,便問道:“是馬兒有問題?”
似乎詫異她還在。
京逾白轉頭看了她一眼,客客氣氣的喊了一聲,“顧七小姐。”然後繼續回過頭檢查起來,邊查邊道,“我也隻是看看,還沒有什麼發現。”
話音剛落,他便瞧見馬鞍底下有一個很細的針眼。
“怎麼了?”顧瑜見他臉色忽然變差,忙湊了過去,看到那個針眼的時候,她的小臉也沉了下去,嗓音低沉的說道:“是繡花針。”
“嗯。”
京逾白的指腹輕輕磨著那個針眼,又比對了下方向,“應該是剛才樂平郡主突然夾緊馬肚,讓這馬鞍上的針刺了進去,馬兒吃痛才發了瘋。”
“這個針眼很細,針刺進馬肚,要是沒有人留下查看,根本不會多想,隻會……”
他還沒說完,顧瑜就抿著唇沉著臉,接了過去,“別人隻會當做顧無憂一心想贏,馬兒吃痛才會突然發瘋。”
就連她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剛才他們一群人根本沒有多想,直接扶著顧無憂離開了,要不是京逾白心細留了下來,估計誰也不會發現……這後面的隱情。
這書院裡會用繡花針的也就她們平朔齋了。
那麼顧無憂出事,自然和平朔齋脫不了幹系!她小臉沉得厲害,袖下的拳頭也緊攥……
京逾白聽她後話卻沒再說話,隻是垂眸,撫著那個針眼,似是呢喃,“這針眼,好似比尋常的繡花針要細些。”他母親最擅長女紅,家中幾個兄弟的衣裳都是出自她的手筆。
他平日闲暇的時候也會陪著人分分線,有時便會聽母親說起這些繡花針的區別。
而這個針眼似乎比尋常的繡花針都要細一些,要是觀察的不仔細,根本瞧不見這裡會有這麼一個針眼。
“細?”
顧瑜皺了眉,又湊了一些過去,納罕道:“平朔齋用得繡花針都是一樣的,怎麼會有細的?”她話剛說完,腦中像是閃過驚雷似的,閃過一個片段――
“阿瑜,你看這個針如何?這是我特地著人去江南打造的,用這個針繡出來的花樣會更細膩一些。”
那是……蕭意。
第61章
定國公府。
顧九非前幾日受傷之後便一直在家中靜養,其實他是沒覺得有什麼,身上的那些傷早就消下去了,就連腿上的傷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要不奔不跑,根本瞧不出什麼。
隻是母親擔心他又出事,非要讓他待在家中好好休養,不準他去餘家,他拗不過她,索性便待在家裡了。
好在先生教授的那些東西,他早就了然於心,便是不去上課也耽誤不了什麼。
今日正逢晴光明媚,顧九非靠在東邊窗下的暖榻上,此時窗戶大開,漏進外頭幾枝紅梅,隨風一帶,那股子清幽的梅花香便迎面撲來。
與之相映的是身邊茶案上的一盤梅花糕。
這並非家中廚娘做得點心,而是昨兒顧無憂放學的時候給他帶來的,說是她覺得挺好吃的,便拿過來給他嘗一嘗。
這幾日他休養在家,顧無憂每天放學都會過來看他,每次來都會帶不少東西,什麼糖葫蘆、什麼海外送過來的夾心糖果,還有寶會樓的糕點。
都是她喜歡的東西。
他有時候也覺得好笑,明明顧無憂都過了及笈,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了,偏偏還是傻乎乎的,就連對人好也從來不管人家喜歡什麼。
而是“這是我最喜歡的東西了,我把我最喜歡的東西給你吃,你喜歡嗎”,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
暖風拂面……
顧九非又翻了一頁書,很輕的嗤笑一句,“還真是令人羨慕啊。”
就是因為從小有人寵著慣著,所以才有任性不長大的資本,像他這樣的,從小見慣了人心難測,又看多了當面一套背面一套,自然不能像她那樣任性。
若是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