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憂倒是沒發覺他的異樣,聽他應允便悄悄松了口氣,剛才緊繃的小臉也跟著松懈起來,臉上重新揚起了燦爛的笑,“那,明天書院見啊。”
她說著一邊往後倒退,一邊揚起手,一副要和人揮手說再見的樣子。
“對了――”
她想起一事,突然頓足步子,和人說道:“明天不去蘭姨那了。”
李欽遠聽到這話就皺了眉,也顧不得她會不會瞧見她臉上的異樣了,轉頭問人,“為什麼?”早上還硬拉著他保證,讓他明天一定要帶她去蘭姨那吃肉餅,就差讓他當場發誓了。
現在怎麼又不要去了?
“唔。”
這是顧無憂剛才在廚房決定的,她沒打算現在跟大將軍說,隻好說道:“明天有事,我們下次再一起去。”說完,見他還是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又朝人走近幾步,在他跟前仰著頭,軟了聲調,“好不好嘛?”
李欽遠表示不想理這個出爾反爾的小辣椒。
可看著眼前這張甜燦燦的小臉,那些口是心非的話又說不出,紅了耳尖轉過頭,不去看她那雙清亮的眼睛,嘴裡倒還是氣哼道:“下次你要是再出爾反爾,就別找我帶路了。”
到底記著外頭天涼,餘光也瞥見她被風吹得通紅的臉,又軟了聲音,“好了,你先回去吧。”
顧無憂乖乖點頭,走得時候倒還記得叮囑人一句,“外頭風大,你也快進去吧。”
“……嗦。”
李欽遠低低說了一句,藏在黑影裡的嘴角倒是忍不住又翹起了一些,聲音也跟著柔和了一些,“知道了。”
顧無憂這才放心下來,她朝人揮了揮手,轉身往馬車那邊走。
夜路很黑,底下的青石板破碎不堪,有不少還有小坑,很容易摔倒,這要放在平時,她一個人是肯定不敢走這樣的路。
Advertisement
但她知道,她的大將軍,她的少年郎就在身後望著她。
所以――
那份僅有的害怕也就消失了。
她就這樣一步步往前走,心裡滿滿漲漲的,步子也很輕松,像隻雀躍的小黃鶯,走動起來的時候,裙角和衣袖都在翩跹飛舞,直到走到馬車旁,她才停下了步子,轉身朝身後看。
“李欽遠。”顧無憂突然喊了他一聲。
“幹,幹嘛。”
李欽遠沒想到他會回頭,一時來不及收回目光,處境就變得有些尷尬,就像是為了偽裝自己別扭又驕傲的自尊,不願讓別人知曉他的擔憂和關切,隻能用硬邦邦的語氣來掩飾自己。
顧無憂卻沒說話,她站在月夜底下,一瞬不瞬地望著月光下的少年郎,看得仔細又認真,似乎要把他的每一寸模樣都記到腦海裡,直到看得少年郎都皺了眉,她才笑著開口,“我很希望你回書院,特別特別的希望。”
她來到這個世上。
最想做的就是遇見他。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李欽遠都聽愣了,他呆了半響,直到反應過來她回答的是哪個問題的時候,馬車邊的紅衣小姑娘卻已經上了馬車,他看著青色帷蓋的馬車在夜色下緩緩往前,而那一片翩跹起舞的車簾裡卻悄悄伸出一隻手,在月色的照映下,向他的方向輕輕揮了揮手。
李欽遠就像是呆住了似的,他站在原地,就算看不到馬車的蹤影了,也沒收回視線,直到身邊又傳來一道聲音,“走了?”
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幹啞著嗓子“嗯”了一聲。
“阿顯他們呢?”他問京逾白。
“喝了醒酒湯,已經睡下了。”京逾白站在他身旁,和他一樣,看著那條又長又幽深的黑暗巷子,已經看不到馬車的蹤影了,他看了一回就收回目光,和李欽遠說,“走吧,進去吧。”
李欽遠點點頭沒說話。
兩人關上門進了院子,就在李欽遠要邁進正堂收拾的時候,身後的京逾白突然說了一句,“七郎,在外面坐會吧。”
李欽遠停下步子,轉頭看他,見京逾白站在月下,神色溫和,一如往常,也就點了點頭。
院子裡本來就擺著椅子,隻是夜深露重,上頭已經蒙了一層細蒙蒙的水珠了,李欽遠沒那麼講究,隨意一揩就坐下了。
他把腿架在面前的石桌上,往身後的梅樹靠,見京逾白出來,手裡握著兩碗茶湯就有些無奈,手指撐著額頭,嘆道:“大白,你年紀輕輕的,怎麼盡學了這些老頭做派?”
京逾白聞言,也隻是笑笑,“知道你不喜歡醒酒湯,便煮了茶,安神的,不苦。”
他說著給人遞了過去。
李欽遠便也沒再說什麼,接過茶盞喝了一口,不過也就一口,他便把青瓷茶盞捧在手中,院子裡靜悄悄的,他仰頭看著頭頂月朗星稀,半晌才說,“她查這件事,費了不少功夫吧。”
原本是想當面問那個丫頭的,但看著她的時候,腦子裡就暈乎乎的,什麼都想不到了,阿顯、小序都不靠譜,能問的也就大白了。
京逾白端坐在椅子上,似乎早就想到他會這麼問了,半點異樣都沒有,說起話來也是不疾不徐,“起初的時候是把路過那塊的女侍、小廝都叫了過去,後來她似是想到什麼,便一個人跑出去查了。”
“誰也沒帶,就連午飯也沒吃。”說到這句的時候,京逾白垂眸喝了口茶。
李欽遠愣住了,剛才大家伙吃火鍋的時候,他就發覺小丫頭吃的很多,跟個填不飽的小兔子似的,嘴裡還鼓著呢,筷子又夾上肉了。
那個時候他還在心裡笑她,覺得小丫頭看著一點都不胖,沒想到這麼能吃。
原來――
她是連午飯都沒吃,就跑出去查這些了嗎?
這個,傻子。
李欽遠心緒復雜,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京逾白品嘗完那口茶,任由茶韻留香,然後也跟李欽遠一樣,仰頭看著頭頂的月色,笑著說道:“她在這件事上費了多少功夫,我是真不知道,我隻知道,為了這件事,她幾乎快把整個書院的人都得罪光了。”
“什麼意思?”李欽遠皺了眉。
京逾白似乎也愣了下,有些詫異的轉過頭,望著她,“她什麼都沒和你說?”說完,自己先笑了,“這倒是,讓人有些沒想到啊。”
他把這兩日書院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和人說了一遍,其中有包括她在眾人面前怎麼維護李欽遠的,也有她信誓旦旦擔保李欽遠,還有要眾人向他道歉的事。
“七郎,你是沒瞧見,那丫頭板起臉來訓人的時候還真有點威嚴氣勢。”
“我原本以為啊,她是那種做事不計後果,圖自己一個開心滿意就好,可如今見她把這事瞞得那麼嚴實,一個字都沒向你透露,我便知道我是看走眼了。”
京逾白的聲音響在這寂寂清涼夜,帶著如玉般的溫潤,“她應該是把所有的後果都想到了,也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麼,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不計後果。”這四個字,京逾白是看著李欽遠說出來的。
-“她什麼都想到了。”
-“她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麼,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不計後果。”
李欽遠的腦海中回響著這幾句話,他修長的手指緊扣著手中的茶盞,平日那副漫不經心的表情早就維持不住了,心就像是被人抓著似的,扯得他五髒六腑都牽起了絲絲麻麻般的疼。
他低低喘著氣,有些急促,也有些亂。
直到那呼吸逐漸變得平穩,再也聽不見了,李欽遠也閉上了眼睛。
夜涼如水。
庭院裡的兩人,沒再說話,隻剩無邊的風聲還未消停。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睜開眼,開了口,聲音都啞了,卻說了一句與前文完全無關的話,“夜深了,進去休息吧。”李欽遠說完,自己先端著茶盞站了起來。
身後京逾白未動,隻是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說道:“七郎,你知道嗎?我今天挺開心的,我們幾個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高興過了。”
他很少有這樣外露情緒的時候,因為急促,語氣都稍顯激動,停頓了一會,等到情緒重新變得沉穩起來。
他才又跟著一句,“我也,很久沒見你像今日那麼高興了。”
李欽遠腳下步子微頓,他沒有回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他也挺開心的,不,不是挺開心,是很高興很高興,他還記得夜裡一群人吃火鍋時的情景,那是他很久沒有體會過的歡鬧了。
“以後――”
身後的京逾白站了起來,隻是這一次說得有些躊躇和猶豫,“還能有嗎?”
李欽遠修長的手指還握著那盞已經涼了的茶,他站在燈火通明的院子裡,低下頭。
他能聽到寒風拍打樹枝的聲音,也能聽到寒風拂過耳邊帶來的聲音,他知道京逾白指的是什麼,他沒說話,靜靜站了許久。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轉身看向身後。
平日沉穩持重的青衣少年還站在他身後。
李欽遠看了他許久,然後,他又想起那條長長的巷子裡,紅衣少女仰著頭,明媚的臉上掛著這世間最燦爛的笑,望向他時,說得那些話。
-“李欽遠,我信你。”
-“就算這世上其他人都不相信你,我也會永遠相信你。”
那一瞬間,他的腦中突然生出一種感覺,這世間萬物,到處都是昏昏暗暗的一片,隻有那個人一身紅衣,踩過破碎的黑暗,走到他的眼中。
寒風依舊。
可他卻在這冬日裡,抬起頭,睜開眼,第一次認認真真看起了頭頂的這片天。
黑夜永遠都在。
但在黑夜中,也有指引人前行的光明,或許是一盞燈籠,或許是一彎明月,或許是幾顆星星,又或許是……黑夜裡,有人向你伸出的一隻手。
他突然覺得這世道其實也沒那麼糟糕,至少在他的身邊,還有許多許多值得珍之以待的人。
漆黑夜色將他周身氣質襯得內斂沉靜,讓李欽遠少了平日的散漫不羈,多了一些超乎年紀的沉穩。
他看著京逾白,終於開口了,“能。”
渾渾噩噩過了這麼多年,他終於願意讓人牽住他的袖子,把他喚醒了。
第48章
“唔……”
馬車裡,顧瑜捂著發漲的腦袋,輕輕喊了一聲,眼睛也慢慢睜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