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此,所以在小叔說什麼「替你向沈澤川提親」的胡話時,我從不接茬。
不過他這個婚約一提就是小十年了,誰也沒見過那女子,更沒有好事將近的苗頭。
前些年我還調侃過他兩回。
我拉著武將同袍在下朝路上堵他:「別是那女子瞧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毀約了吧?」
他也隻是籠著袖子,定定地看著我。
個子高高,神色從容。一身朝服穿在他身上,少了幾分威嚴,儒雅得恰到好處。
我被他盯得老不自在,神色訕訕地跟同袍勾肩搭背走了。
結果小叔聽說了這事,又跑來給我幾個爆慄。
「人家不成親定是有不成親的理由,許是那女子家中突遭變故呢?你怎麼盡往人心窩子裡戳?」
我轉念一想,是啊,誰不想一生順遂呢?
一想到沈澤川因為我的話而借酒消愁、痛哭流涕,我……
嗚嗚嗚,我真該死。
後來我不調侃了,也不許同袍們再提。再加上朝中這樣那樣的事,他有婚約這事也漸漸淡忘了。
現在他一放出消息,少不了有幾個同窗要登門拜訪的。
這我能見嗎?我不能見。
我穿著裙子在屏風後扭扭捏捏,外間沈澤川與人相談甚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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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沈兄苦盡甘來啊,」那人說著話,還往屏風後窺探,「隻不過這是不是……藏得太緊了些?」
沈澤川打著哈哈:「內子柔弱膽小,不便見客,見笑了。」
那人接話:「女子本當柔弱,還是柔情似水、溫香軟玉的好。哪似黎家的女子……一個個母老虎似的。」
我???我們黎家女子招你惹你了?再多說兩句,頭都給你擰掉。
說起了黎家,幾人貼近了些,嘀嘀咕咕說著:「小黎將軍的墳被刨了!屍首也不見了。黎將軍今天在朝堂那一陣鬧得,給聖上腦仁都哭疼了。」
又不免唏噓我黎清忠君愛國卻死得不明不白不說,墳還被人刨了。
文人嘛,都有風骨和氣節。雖然跟我們武將不大對付,但家國情懷上還是一致對外的。
就聽一人「嘭」的一聲拍案而起!
「定是那異邦人刨的!刨墳之人定是狼子野心,喪盡天良,不仁不義,狼心狗肺之徒!」
不得不說,這文人罵起人來慷慨激昂,還挺帶勁!
被罵之人沈澤川是背對著我坐的,看不見他表情,隻能瞅到一杯接著一杯地喝水,還得憋屈地連連點頭稱「是」。
我這邊嘎嘎直樂,等人都走了還沒緩過勁來。
光線一暗,沈澤川一身青衣,施施然走了進來。
上下打量了我,說道:「還算合身。」
我被他看得不大得勁,想著身為「男子」的反應,裝作嫌棄地扯了扯衣領,甩了甩袖子。
「這女子的衣服太礙事,打架都不利索。」
說話間,有個人影風風火火地一頭蹿進來,待看清我時,「嗷」地一聲又哭又笑。
「黎清!你小子果然沒死!」
是我的同袍許知遠,他說著話,作勢就要給我個熊抱。
我還沒來得及躲開,眼前一花,倒先讓沈澤川抱了個滿懷。
我這……我傻了。
雖然平時我大大咧咧,卻也還記得自己是女子,素來不會與人如此親近。
現下被他這一抱,腦子嗡嗡的,連將人推開都忘了。
沈澤川貫是那副清冷疏離的模樣,眸子涼涼地看了許知遠一眼:「這衣裳貴得很,別碰。」
許知遠也不哭了,梗著脖子就要跟他掐起來。
我連忙攔著,兩方各說好話,累得口幹舌燥才給哄下來。
一張小桌,兩人各坐一邊。
沈澤川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闲闲地掀了眼睑看我:
「你知會他的?」
也不知怎麼的,看得我頭皮一麻,跟被抓了奸似的心頭發虛。
趕忙給他添上茶水:「是的是的,這不要調查嘛,總是要人手的。我小叔那邊指不定被監視呢,也不方便。」
許知遠見狀,重重地哼了一聲:「用得上我的時候就『好兄弟』,用不上我的時候就啥也不說!虧得我為你掉那麼多淚!」
我又趕緊給這位也倒上茶水:「哎喲,許大爺您消消氣,小的給您賠不是了。」
許知遠跟我關系要好,若不是因為我是女子,我倆褲子都要穿同一條了。
許知遠接了茶,臭著臉:「說吧,要如何查起?」
4.
和親公主受辱一事真不好查,現場除了我的玉佩,什麼也沒有。
而我也恰好無法證明自己那晚身在何處,被逼得入獄。
許知遠急得敲桌:「那晚你到底在哪!你說說,不說怎麼查!」
我一時語塞,拿眼偷偷覷了沈澤川一下。
那日達喇王子設宴,任誰都猜他沒憋好屁,卻又礙著面子不能不去。
我們家是我小叔去的,而我當時也是犯了渾,竟然穿了侍女的衣服也混了進去。
宴會上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異邦舞女熱情似火,一個個身子骨軟得跟蛇一樣,紛紛往赴宴的大臣懷裡鑽。
我看見小叔鐵青著臉,暗中偷笑,料想他一身脂粉味,回頭少不了要被小嬸嘮叨。
結果腕上一緊,下意識地就要出手削人!
那視線往下一看,就跟面若桃李的沈澤川對上了眼。
他眉眼彎彎,嘴角帶笑,迷蒙的雙眼裡像帶了鉤子,看一眼就戳到了心裡。
我一個愣神間,就被他拉得跌坐在懷裡。
耳畔極輕微地聽到一句:「姑娘莫慌。」
我瞅了瞅神色自若的沈澤川,又看了看一旁想往他懷裡鑽的舞女,心下了然。
舞女是異邦人,而侍女是魏國人。
與其讓異邦人近身伺機而動,不如拉個魏國人擋一擋。
我心下了然,便裝模作樣地附和著他。
後續就是Ṭû⁻吃吃喝喝看看美女,而且達喇王子不管說什麼話,沈澤川都能四兩撥千斤地還回去。
本來一切走勢都很正常,直到他悄悄說自己狀態不對勁,讓我把他扶走找人。
驛館很大,多的是自己人的地盤。
我找了個沒人的空房間,將人扔到榻上就走。
結果被他抓住了手腕。
「別走!」
回過頭,就見沈澤川眼尾泛紅,氣息灼熱,雙眸緊閉,像是在極力忍耐。
我???
你說不走就不走?你算老幾。
我揚了手正想把他甩開,結果他也用了力,給我拉得一屁股坐榻上。
我渾身一軟,人都懵了!
酒有問題!
宴會上我曾被沈澤川灌過酒!
為了演好中意我的模樣,少不了調笑。然後他掀了我的面紗一角,灌了兩杯。
想我帶兵打仗每多苦寒,又不能穿多以防行動不便,隻能靠酒取暖。
這日復一日下來練就的酒量,豈是那區區幾杯就能撂倒的?
我心裡這個氣啊!
倒霉玩意兒,自己倒霉就算了,非要拉上我!
怒火中燒,我回頭就一巴掌拍在沈澤川肩上!
響亮的一聲「啪」!
「唔」沈澤川吃痛抬頭,咬著下唇委屈巴巴地看著我。
烏發白膚,唇紅齒白,雙眸中像騰起了水霧一般,湿漉漉、霧蒙蒙的。
看得我這心頭一驚,噗通噗通跳得越來越快
嘖,別說,小模樣還挺勾人。
我按捺著心跳起身要走,他卻像八爪魚一樣撲我身上。
幾息掙扎之間,我面紅耳赤,手腳癱軟。
啥也別說了,是什麼毒我已經知道了,沒臉見人了。
我這邊難受得頭腦發懵,渾身燥熱。那邊沈澤川微涼的手指在身上遊走……
這滋味別提了,就是神仙也頂不住。
我服軟了,不抵抗了,剛準備躺平享受,腰就被提了起來。
我???
迷蒙地抬了頭,就看到沈澤川正定定地看著我,眸底清明。
看得我一個激靈,然後一種難以言喻的酥麻從心髒流向四肢百骸。
我還想再看,他卻又是那副醉眼迷蒙的酒鬼模樣。
我喊他:「沈澤川?」
「嗯?」
「我是誰?」
「是娘子。」
得,還是醉的。
後面就不提了,總之那一夜就是累得夠嗆,腰都要斷了。
事實也證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ƭűₗ代表腰上也沒勁。
5.
我這越想臉上越熱,反倒是沈澤川在一旁跟許知遠爭論個起勁。
許知遠氣得臉紅脖子粗,反觀沈澤川悠哉悠哉地喝著茶,卻莫名陰惻惻的。
最後兩人安排了各自的事務,座談結束。
許知遠臨走前又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瞅又要哭。
「隻要你沒死,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以後再也不跟你爭誰是大哥了。」
我心上一喜,說不感動是假的。
我說:「孝死你爹了,以後看上誰家姑娘跟爹說,爹幫你追她。」
許知遠難得沒跟我鬥嘴,反而不自在地看了看我:「你們黎家姑娘……是不是都比你男扮女裝更好看?有沒有什麼姐姐妹妹的,介紹介紹?」
我?
我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在誇我?
「我拿你當兒子,沒想到你想當我姐夫!」
許知遠走後,沈澤川一臉不忍直視,問我:「你們平時都這麼說話的?」
「對啊,男人之間不都是想當對方的爹嗎?」
沈澤川在點頭和搖頭之間猶豫,他大概不這麼認為,又怕搖頭顯得自己不像男人。
果然,文臣和武將之間是有壁的。
文臣武將素來不合,文臣搞不懂異邦騷擾的時候,我們為何不提刀上陣。
他們認為我們沒骨氣。
而隻有武將才知道,戰爭的背後是屍山血海,是屍骨累累。
那種親眼看著朝夕相處的兄弟身首異處,殘肢斷臂的感覺太難受了。
他們隻會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魏國威,不容挑釁!」
可魏國和異邦還沒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不是嗎?能不戰而勝,不好嗎?
話不投機半句多,何況還是嘴笨的武將。
所以我和同袍們在面對文臣時還是有所收斂的,畢竟他們也受不住拳打腳踢不是?
打壞了還得賠錢,賠的還是戰場上的賣命錢。
沈澤川似乎想不明白,微顰著眉問我:「黎將軍不生氣?」
我小叔?
我父親早亡,教養之責自然落在小叔身上。
「他不生氣,他想當所有人爹。」
這話聊不下去了,沈澤川攏了攏袖子,眉眼清冷,施施然走了。
接下來的幾日裡,我一邊跟小叔通信,一邊跟許知遠通信。
好在小黎將軍屍首被盜一案,主要嫌疑在異邦,逼得異邦不敢有什麼動作,才使得查案進展順利。
沈澤川說,驛館本身就戒備森嚴,再加上異邦自己的護衛眾多。
在這種鐵籠般的守護下,若說誰能不留痕跡地糟蹋了公主,那這人定不是無名之輩。
我們把魏國叫得上名號的高手捋了一遍,託小叔和許知遠去調查。
不得不說,小叔真是拉攏人心的一把好手,調查案件之餘,還不忘招安了一些人。
至於那些不願意被招安還不老實配合的,俱被許知遠狠狠教訓了一頓。
最後他們得出結論,沒人。
怎麼會沒人呢?那會是誰呢?
急得我抓耳撓腮,上蹿下跳。
沈澤川倒是氣定神闲地研墨提筆,如玉般的修長十指筆走龍蛇之間,寫了四個字。
朝廷,異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