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我,向我搭話,「你是分校的代表?」
「嗯。」我點點頭,不想多說。
「你好冷淡啊。」男孩笑嘻嘻地,眼裡滿是興味。那種眼神過於炙熱,我並不喜歡。
大會結束,各班原地解散,學生自行回家。我不想在門口碰上盛景安,也許他的司機看到我會讓我一起上車,這也太尷尬了,便留在總校逛了逛。
總校有一座後山,那裡風景很好,很多學生來這裡放松。我朝那走,想看眼這裡的風景。
卻巧,後山的亭子裡,有兩個人影。我沒上前,悄悄打量,發現一個是剛剛演講的男生,一個是盛景安。
我聽到剛剛演講的男生問盛景安,笑嘻嘻地打趣,「你今年怎麼不願意上去演講?會場裡大半女生都傷心死了。」
「不想和惡心的人同臺。」盛景安聲音淡淡的,卻依然能聽出厭惡。
「……分校那個女孩?我感覺她挺好的啊。」
「她媽是盛彥情婦。」
「哦……」
盛景安的語氣無端加重,隻聽見他嗤笑一聲,道:「怎麼,你對她有興趣?不過我提醒你,陸續,她媽媽這種沒了男人不能生存的樣子,她也不會好到哪去的。你最好還是別招惹,惹得一手腥。」
我的手握緊又松開。我在這裡聽盛景安侮辱我媽媽,卻無法上前制止。
最後,我一言不發離開了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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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我鼓起勇氣敲響了盛景安的門。
他開門,看到是我,當即就想關上,我沒給他這個機會,強硬撐著門,不容置喙道:「我有事要和你說。」
他怔愣片刻,因為我難得表現出來的強勢,隻皺了皺眉,放我進來。
「我不期望你接受我媽媽,但我希望,你能不能給她一點尊重?」我收斂了剛剛的虛張聲勢,低聲下氣道。
「尊重?」他反問道,語氣像是結了冰,「那誰來給我母親尊重?」
「我媽不過才死幾個月,她就來鳩佔鵲巢,這種人,你和我提尊重?」
「我媽死的時候,你怎麼不來和我提尊重。你和你媽,尊重過我們嗎?」他的目光如同銳利的劍,直直看向我,帶著不容我逃避的力度,「你怎麼不說,是你母親逼死了我母親?」
他的話語如當頭一棒,把我打得失去了組織言語的能力。我想起童年時餓肚子的痛苦,想起被同學孤立的委屈,想起那些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度過的日子。我再看向他,他冷冷看向我,眼底卻藏著不易察覺的哀傷。
他又好到哪去呢?
我避開了他的目光,渾渾噩噩地回到了我的房間,然後靠著門板,矮下身,忍不住哭了出來。
2
我們上的高中是靠績點直升,而這些績點對我和盛景安來說不是問題。生活平靜得像是一池死水,但母親懷孕的消息像是一塊石子,打破了這一池的寧靜。
盛叔叔很開心,我也很開心。盛景安像是唯一一個例外,隻沉著臉,沒有說任何話。
看著母親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母親曾抱著我,安慰我也像在安慰自己,「以前的日子都過去了。」
我回抱住她,心裡充滿了經年累月的疑問,以前的日子怎麼了,母親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經歷了什麼,盛叔叔能給母親足夠的安穩嗎?
這世上沒有長久的感情,這東西就如水上的浮萍,沒人知道有沒有明天。
意外發生得猝不及防,六個月時候,母親不慎從樓梯上摔下來。那時,剛放暑假,我去了補習班,叔叔則在公司上班。家裡隻剩下媽媽和盛景安。
盛景安在房裡看書,聽到門外痛苦的呻吟,他出門查看。卻看到他一直痛恨的繼母一臉痛苦地在向他求助。
他猶豫了,他明白這是最好地報復這個鳩佔鵲巢女人的機會,但他又怕這個女人真的死在他面前。他不過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心裡半是恨意半是道德的約束,這復雜的思緒讓他在原地猶豫。直到她痛得快失去知覺,他才反應過來,如大夢初醒,從二樓跑下去撥打救護車。
像老天的玩笑,他最終選擇救人,但還是遲了。
媽媽的孩子沒有保住,原本被撐圓的肚子一夕之間癟了下來。更大的惡果是,她不能再有孩子了。
母親得知這個消息,精神在崩潰的邊緣徘徊,嘴中喃喃著一些讓人聽不明白的話語,「為什麼還纏著我?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不給我好過?」
叔叔一直在她身邊安慰她,雖然他自己也因失去孩子而痛苦。
我在病房門口看到原本知性美麗的媽媽,變成那樣狀若瘋癲的模樣,我的情緒也在崩潰的邊緣遊走。我將身子的重量壓在房門,忍著不哭出聲。
「你滿意了?」我語氣不善看向站在走廊盡頭的男孩。
他沉默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漠然得像是局外人。
「一命還一命。」我略帶嘲諷開口,他依舊沒有動彈,我恨透了他這副到現在還無動於衷的模樣,「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我沒有這麼想。」他撇過臉,隻給我留下看不出情緒的側臉,簡短開口回應道。
母親瘋了。
她被叔叔送到市郊的別墅休養。叔叔可能在外有了新歡,也有可能和母親同去了別墅,他時常不在家。
而我和盛景安同時滿足績點條件,直升入本地的大學,成了大學的新生。
偌大的盛宅隻剩下我和他兩個人。
滔天的恨意日日夜夜將我燒灼,盛景安毀了我的媽媽,也毀了我擁有的為數不多的幸福,他曾經帶給我的痛苦,也在這種時刻重新被我想起提出來,成為我恨他的原因。
我已經很努力了,我很乖地不去招惹他,很乖地努力學習,為什麼還是因為他而遭受不幸?
這叫我如何不恨他?
「盛景安。」開學第一天我叫他,他站在門口頓住了腳,看我。
「能不能載我一程。」我裝作不好意思道,「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或許是因為愧疚,或許因為我很難得的請求,他雖然不情願,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笑,然後跟上。
「以後可以放學上學載我一程嗎?」下車時,我開口問他,這話頗有點得寸進尺的味道。
他站在車門旁,用手提著包,似乎在想一個借口拒絕我。
「晚上家裡沒有人,如果我先回去的話,我會怕。」我低下頭,故意不看他的目光,「我們一起吧。」
「麻煩。」雖然這麼說,他還是同意了。或許是因為他想到自己才是造成如今這個局面的罪魁禍首。
進班選座。眼見盛景安已經選好了位置,我便沒多猶豫,直接選了他後面的位置。
這個角度能觀察到他,同時不讓他反感。
他沒給我投來目光。隻是在我落座時,把椅子往前移了移。
我同桌是之前曾有一面之緣的男生,他笑嘻嘻道:「好巧。」
我略向他點頭,算打過了招呼。
盛景安卻轉過頭,警告似的看一眼他,然後又轉回頭。
他聳聳肩,衝我笑笑,小聲道:「小景安不讓我和你多交流。」他打量我,然後衝我揚起爽朗的笑容,「話雖如此,但我對你很好奇啊。」
我躲過他的目光,低下頭,露出脆弱的頸。
我是一個逆來順受的角色。這是我想向他傳遞的信息。
放學,我提前收拾好了書包等盛景安。他沒看我,直接收拾好書包就走,我亦步亦趨地跟上他的步伐。
身後傳來同座那個男生帶有幾分調侃的笑聲,「盛景安,你這是有個跟屁蟲妹妹啊。」
盛景安沒多做理會,上車的時候,他才開口,警告般道:「以後不許跟著我。」
我湊近他,臉上是天真的模樣,「可是,我想親近哥哥呀。」
「我從小就知道哥哥是很厲害的人。」
我從小就知道盛景安和我不一樣,一個在光裡,一個在泥裡。
「當年的畢業典禮,我很想和你一同上臺演講。」
我想將你比下去,我想讓你知道,就算你曾經處心積慮把我壓入泥裡,我也能和你站在同一高度。
「媽媽的事,我不怪你,畢竟哥哥不計前嫌,把媽媽送到醫院,我已經很感激了。」
我不怪你,那是因為我對你懷揣著綿長的恨意,這種恨不僅僅來源於母親的失事,而是從我第一次因你的輕飄飄一句話而被羞辱開始,就植根於我的胸腔中,直到今天,它終於長成無法撼動的參天大樹。
他怔怔看著我,似是沒料到我會這樣想,眼底有慌亂閃過,他輕聲道:「我恨你的母親,但我從沒想過她會變成這樣。」
日夜的愧疚感與罪惡感,讓他多日從夢裡驚醒,狹長的眼下,竟已生了近看明顯的黑眼圈。
我的手指撫上他的眼側,他難得沒有推開我,無聲容忍了我的動作,來自受害者女兒的原諒,或許能讓他減輕一些壓力。
我的聲音在狹小的車裡散開,像是寬慰,「不是你的錯。」
就是你的錯。
他的睫毛顫了顫,突如其來的急剎車打斷了黏稠的氣氛。他仿佛從夢裡醒過來,眼神恢復清明,身體則朝一旁移動緊靠在車門上。臉上又布滿寒霜。
抗拒的樣子。
我收回手,在心裡偷笑。他在抗拒什麼呢?
抗拒仇人女兒的溫暖,還是抗拒剛剛那一刻自己的失神?
不過於我來說,這背後的含義都是一樣的。
3
或許因為我的一番真情坦白,讓他逃脫了夢魘;也或許是因為愧疚感,他對我的態度有所緩和。
而我的那位同桌,我也知道了他的名字,陸續,聽說他是盛景安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也是有名的花花公子,雖然才十八歲,談過的女朋友卻不少。
他毫不遮掩地對我展現興趣,甚至可以稱得上追求。桌洞裡的花,中午的甜食,什麼浪漫的把戲,他都耍過。
有一次上課,他嘗試著和我搭話,我認真聽課,不想理他。他把頭靠在書桌上,側臉看我,一邊拽著我校服衣袖,一臉委屈道:「小敏,看看我嘛。」
我給了他一個目光,那種怯怯的,又帶著點笑意的眼神。
下一刻,他的眼睛亮了。
同樣地,我對盛景安的好也不加掩飾。
他猶豫著要拒絕,但因為我說過想要彌補關系的謊話,以及他對溫暖的貪念,他最後還是接受了我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