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小城,你就不要再裝了,”薄春山做得一副悲天憐憫,十分感嘆的模樣,“其實我知道你也是個心懷大義的好少年,不然當初對付孟家,你何至於殚精竭慮如此,就為了不讓纂風鎮落入倭人手中,又何至於當初能說出還是該把賊人攔在家門外面打的話?
“你能有這種感悟,這種想法,說明你平時沒少想這些事,你雖表面淡漠,但內心卻是炙燙的……這次我借用了你的話,讓聖上有了新思路,才能促成眼下局面,你不知當時聖上聽了你話,大聲贊我所想精妙絕倫,當是世上好男兒,其實這些話都是誇你的,我受之有愧……”
見他如此這般又開始裝模作樣,苗雙城又怎會不明白這廝又在蠱惑自己,又想坑他了?
他的說法其實誇大其詞了。
因為沒有眼前這個人,他還是成天縮在屋子裡,一邊憤世嫉俗地苟延殘喘,過了今天沒明天,一邊還在憂心苗家的未來,纂風鎮的未來。
不會有今天的苗家,今天的纂風鎮,今天的他,他的各種想法也隻是空談,隻是病弱殘軀下的一點胡思亂想和聊以慰藉。
苗雙城其實都知道。所以他其實是感激這個人的,也是欣賞甚至崇拜這個人的。
不是如此,以他的傲氣,何至於受人指使。
“行了行了,不要再說這些無用的廢話,”他偏著臉,揚著下巴,模樣挺傲嬌的,“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我下一步打算……”
.
今天六橫島又出現了一行人。
一行早就讓常年混跡六橫島眾人十分熟悉的人。
曾經這伙人讓無數人咬牙切齒,又讓無數人垂涎三尺,可整整三年有多,卻無一人敢對這伙人下手。
可能也有人下手,隻是勢力太小,又或者是說根本不是勢力,就是幾條小雜魚,所以不為島上人知曉。而越是不見人下手,那些真正有能力下手的越是不敢輕舉妄動。
顯然能拖上三年,已經超出了這些海盜們的極限。
Advertisement
也是薄春山故布迷障手段實在高,且行事謹慎,這三年多來他們隻出海了十幾趟,並沒有不知收斂,肆無忌憚挑戰那些海盜們的神經,而是保持著一種不多不少的狀態,卻又能讓別人摸不清自己的底子。
隻是西洋鏡裝久了,總有一天會破。
纂風鎮一行人每趟來六橫島,多多少少都會留下些信息,就這麼收集著、比對著、打探著,似乎沒有哪一方勢力家中有這麼一號人。
攏共能出這等人物的人家,算來算去不過兩三家,可這幾家都沒有符合這個年紀的子弟。
此時終於有人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可被人耍這種丟人的事,誰又會當著人面承認,那不是折了自己的威風?索性將消息透露出去,讓大家都知道,這才是將要有好戲看。
誰知放出消息的還不止一家,看來暗中打主意的還真不是一人兩人,這次可是真有好戲看了。
也因此等這趟纂風鎮的人再來六橫島,幾乎頃刻之間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島嶼,暗中有數股人在他們到後離開了這裡,顯然是回去報信了。
而這次薄春山一行人在島上出沒,或是找人交易,或是購入貨物,所遇見之人要麼就是避之不及,交易完後也不願與他們多說,要麼就是面色鄙夷冷笑連連。
薄春山摸著下巴道:“這群人還真是淺顯,連點面子功夫都不會裝,這麼著生怕咱們猜不出他們會有異動?”
實在不是薄春山胖了喘了,而是他這幾個月在應天,打交道的都是些官場老油條,甭管官是大是小,個個都是人精,那叫一個不顯山不露水。
哪像島上的這些人,估計平時喊打喊殺慣了,用慣了武力,都不怎麼動腦了,所以顯得愚拙得很。
“你小心玩得太大,一口吃不下,反倒自己被吞了。”苗雙城給他潑冷水。
薄春山搖搖手指:“不會不會,雖然豬隊友有豬隊友的壞處,例如現在讓我們洞悉了島上大部分人的心態變化,但同時豬隊友也不是沒有用處,例如聰明的隻會藏在後頭,豬隊友才會衝在前面。”
“你信不信?就是那個人,他肯定在想著他老大怎麼把我們生吞活剝,吃幹抹淨,他又能分到多少殘渣,你瞧他那小眼神,那冷笑,那滿臉的橫肉,那橫肉抖得幅度……”
他保持著跟苗雙城說小話的姿勢,其實研究得很仔細,研究完,他連連咂舌,“我怎麼有種預感,這一趟我們首先遇上的可能就是這伙人?”
苗雙城已經懶得跟他說話了,面上卻還保持著世家公子的儀態,手裡還拿了把扇子,一扇一扇的。
薄春山伸了伸懶腰,道:“小的們,該幹活了。”
他身後一眾大漢當即響亮地應了聲是,就很有秩序地上前把貨往車上搬。
這些貨很多,幾乎堆滿了一大片空地。
不過再多的貨,都有人能幫他們運出去送到船上,平時薄春山都是讓自己人幹的,這次可能是貨物太多,他竟叫人去找了車行。
所謂車行,就是提供搬運貨物的車和人力的地方,這在陸地上其實就是車馬行,可在六橫島,不是一般勢力也搶不下這個生意。
足足僱了十輛大車,拖了兩三趟,才把所有貨運上船。
等上船後,薄春山讓人付了車行一筆不菲的銀子,車行的人很高興,薄春山也很高興,還跟手下戲稱,今日讓你們都闲著了,回去了沒酒吃。
他手下之人俱都跟他嘻嘻哈哈,車行的人臨下船前卻又一次看了看這船和這船上的人。
.
“聽說了沒?那伙人這次帶了不少貨來,賣了差不多有這個數。”
說話的人做了個手勢,引得身邊人俱都瞠大雙目,連連咂舌後,才又道:“然後又都換成貨了,還剩了兩箱銀子,方才聽到那車上箱子裡的銀子響,真是悅耳啊。”
“我看十多輛大車來回跑了好幾趟,才把東西都送完。你說這伙人到底是哪一方的,何時竟出了這等人,我看他們不光能吐,還能吃,非一般尋常人。”
“哪又有誰能知道,這大晉海岸線如此之長,藏龍臥虎之輩不計其數,你從大晉運不出來東西,不代表旁人也不能運出來的東西。咱們這些人,不就指著能從他們手裡漏上一點,運到附近小國去售賣,帶回來的那些零散貨物,不也都指著他們往回收了運進去?”
“那你說就沒人眼饞……”
說話的人做了個手勢,但任誰都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我才說非一般人。罷了罷了,快別聊這個了,我看這群人這趟恐怕走不平穩,咱們還是少聊點這個,小心殃及池魚……”
這個小酒館雜存在島中央這片建築群裡最靠邊角處,這也是島上出了名的‘貧民窟’。
倒不是說這裡的人窮,事實上能在這島上的出沒的,沒有一個是窮人,隻是有錢的多與少,勢力的大與小罷了。
而他們就是這島上勢力最小,也是貨和錢都最少的一群商人。
他們是真正的商人,也是沒能力又去當商又去當盜,本身實力有限,隻能一眾商人集合到一塊,合伙僱佣武裝勢力護衛他們在海上的安全。
有的是跑呂宋的,有的是跑琉球的,有的是跑倭國,總之跑得範圍小,周期也短。同樣的,他們能吃下的貨少,手裡的貨也不多,但隻要有東西有貨,總是不缺他們的活路。
小部分是東南海其他小國的人,大部分是大晉的人,所以他們都是用大晉的官話交流。
實際上六橫島因距離大晉很近,又是主要進行大晉相關的商業貿易,哪怕是那些紅毛夷人也會幾句大晉官話,不然交流不了啊。
這一刻,島上無數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看似都在討論同一件事,同一伙人,實際上都在等著誰先頭一個去吃螃蟹。
第130章
纂風鎮的船剛離開六橫島, 就發現後面綴了好幾條船。
船隻有大有小,乍一看去十分普通,就像許多那種普通的商船一樣,可若是細瞧就能看出不對勁。
這船走得太慢了, 而且不是一艘兩艘慢, 而是都慢。
纂風鎮的船慢, 跟在後面的自然快不了。因這奇慢無比的速度,後面已經有多艘船唾罵不止,可纂風鎮的船依舊慢悠悠地走著,像一個酒飽飯足後正在散步的老人, 又像是吃了太多撐得走不動了。
海盜們自然希望纂風鎮的船能快些, 船的航速一提起來, 就能自動淘汰綴在後面的其他船隻,你船好速度快,自然能跟上, 船差速度慢, 就不要再想多的事了。
而且他們下手本就猶豫艱難,纂風鎮的船走得越慢,等下跟來的船越多, 那伙人再是頭肥羊, 也禁不起太多人的瓜分, 所以海盜們巴不得纂風鎮的船能全速行使,這樣也好方便他們辦事。
可有些海盜們就不這麼想了, 他們覺得人越多越好, 越亂越好, 這樣才能分一杯羹。會這麼想的多是那種小股的海盜, 船破火力差人也沒多少, 隻能渾水摸魚。
也不過隻走了五十海裡的距離,尾隨跟來的船隻竟多達十多艘。
苗雙城通過‘千裡眼’朝前方觀察了片刻後,臉色有些凝重。
薄春山正翹著腳,懶洋洋地剝著花生吃。
“你也不要太著急,時候還沒到。”
“你就不怕他們合縱連橫聯手起來一起圍攻?”苗雙城看了過來,聲音幽幽。
“若是你,你會?”薄春山坐直起來,掸了掸腿上的花生皮,“積蓄的時間夠了,他們被咱們耍了這麼多次,估計心中早已積蓄了無數怒焰,偏偏這一次我又露財而不知,所以這次才會跟來這麼多船。”
“可你別忘了,狼行千裡吃肉,狗行千裡吃屎,沒人願意跟人瓜分利益,如果沒有大魚,光憑這些小雜魚,也不能拿我們怎樣,其實我倒希望就這些小雜魚,畢竟將跟將若是打起來,就是結束的時候,不如先拿雜魚練練手,也好驗證我們這幾年做得不是無用功。”
薄春山說得其實不是沒道理,隻是大戰一觸即發,苗雙城終究做不到他那麼鎮定。
“行了,該吃吃該睡睡,估計等他們自己分出到底是小雜魚還是大魚,我估摸著還得半天,而且他們說不定自己就先打起來了。”
瞧這話損的,合則還讓人家自己先篩選好,就等著讓你吃魚?
.
後方的海盜船也確實在進行‘篩選’。
這是第一輪篩選。
但從纂風鎮的船看去,這些船似乎放棄了偽裝,有好幾艘船都掛上了海盜旗。這些海盜旗各式各樣,有上面繡了頭虎的,有上面繡著把刀的,還有的則是蛇,總之就是各種飛禽走獸,還有的看不出上面畫的什麼東西,也有的估計懶得費腦子,直接掛條黑色的旗子。
一般海盜旗不管什麼花樣,底兒多是黑色。
像纂風鎮現在所用的這艘船,就是島津的那艘,之前所用的海盜旗就是黑底上面一個嗜血狼頭。
不提這些,當旗子掛出來,船隻所屬勢力也就分明了,有那些勢力不如人,又或者知道惹不起對方,就算這趟摸了魚,很可能有命摸魚沒命享用,就有船隻速度慢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有幾艘明顯看起來不如別人的海盜船離開了這裡。
見此,不光纂風鎮船上的人心裡一松,後面跟來的船隻也都松了一口氣。
無他,就在苗雙城和薄春山討論大小魚的同時,這些海盜們心裡也在進行琢磨,他們倒沒想過能不能劫下前面的船,而是後面跟來這麼多船,到時候怎麼打,怎麼分?
沒人願意把嘴邊的肉讓出去,所以才會有第一艘船掛起旗子。
就是示威,在警告。
正好其他船上的海盜也有同樣的想法,於是便紛紛掛出了旗子,去警告那些實力不如人的小雜魚。
果然小雜魚連旗子都沒敢掛就走了。
可還有人顯然是滾刀肉,旗子也沒掛,但船也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