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春山不答反問,問得十分尖銳犀利。
康平帝一怔,之後是苦笑。
他沒有說話,隻是看向窗外的湖面。
看了許久,才轉身道:“傾盡全能。”
頓了頓,他又道,“朕現在面臨著很多問題,這些問題是大晉積攢多年留下的沉疴,是頑疾,一時半會清理不掉,甚至今天朕見你,還得以遊湖名義,才能避開宮裡重重的耳目……”
說到這裡,康平帝幾乎是在這個臣子面前坦誠了,作為一個帝王並不該暴露的東西——他其實受到了很多限制。
他甚至連與一個臣子交談,都無法做到身邊沒有別人的耳目,可想而知處境。
一個帝王怎可能不要面子?
所謂帝王尊嚴,可不僅僅隻是一個詞,一句話,自古以來,多少帝王為了所謂的帝王尊嚴,小到殺一個人,大到滅一個國,可見康平帝主動說出這些話,至少在一個臣子面前,是足夠顯示其誠意了。
“朕給不了你太多承諾,隻能說傾盡全力,朕會給你自己所能給出的最大支持,朕還會給你朕的信任……”
他笑了一聲,聲音高昂起來:“你不是有很多想法想去做?覺得打倭寇不該是在自己家裡打,而是該將敵人擋在門外,所以你想造一些戰船,甚至想仿出夷人的大炮……那些犯忌的不會犯忌的,你通通都可以去做,隻要……”
隻要你能把倭寇平掉。
兩個男人目光對視。
一個挺拔昂揚,桀骜不馴。
一個俊美斯文,謙和寬容。
其實打一開始,兩人就在互相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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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薄春山異於常人的想法,不同尋常的態度,真讓康平帝起了興趣,他竟對此人好奇上了。
多日的交談,他在試探,他何嘗不也是在試探。
難道薄春山真是傻?
能說的不能說的,都一股腦朝外倒,他不要命了?
不,他隻是在試探康平帝是否有決心,是否能接受異於世俗的手段,他的底線在何處。一個帝王不可能沒有底線的,他需要知道對方的底線,才能決定自己要出多少力氣。
難道康平帝真對打倭寇那麼感興趣?興趣大到某個枝節,他都想了解?
哪個帝王會關心手下怎麼打仗?好吧,皇帝不可能不關心戰事,但絕不會如此詳細,他不過在試探薄春山的性格,試探他的深淺,試探他是不是真得能行,自己是否應該給予支持,又該給多少支持。
越是試探下去,彼此心裡的答案越來越明晰,才會有今日的開誠公布。
“三年。”
頓了下,薄春山又道:“我也不說一年這種誇大之詞,你應該明白我說的平法是哪種平法。”
普通的平倭,不過是把目前還在四處作亂的倭寇全部蕩平,可這並不起任何作用,因為斬草不除根,明年倭寇又來了。
康平帝要的是根治,不再有寇患的後顧之憂,他才能專心去對付北晉。
那就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曾經苗雙城所提,薄春山在腦中細化之法——把倭寇徹底擋在家門之外。
雖是簡簡單單一句話,但其中涉及之人涉及之事太廣,顯然不是一時半會能成功的。
“好!朕明日早朝就封你為東南剿倭總兵官。”
顯然,這個決定在明天會迎來很大阻撓,但康平帝既然說了,顯然早已做好了準備,甚至極有把握。
哪知薄春山拒道:“還是別封我了,正兒八經打仗有人比我在行,我覺得他比較適合。”
這次康平帝是真得震驚了,還有人被封官不要的?
要知道,按薄春山現在的品級來算,充其量就是個九品的小官,以前總兵官雖無品級,隻是個官職名稱,遇有戰事,奉朝廷詔令出徵,戰事結束,回歸原職,但後來因抵御北方遊牧民族,朝廷在邊關設立軍事重鎮,總兵一位成了常駐,被定為正二品官銜。
從九品一躍之下成了正二品,可謂是飛升。
他竟然不要!
可康平帝不愧是皇帝,總體來說雖然詫異,但詫異得並不明顯。
“誰?”
“蕭山衛駐守龛山御守千戶所,千戶邵元龍。”
.
回到在烏蠻驛的住處,薄春山還在感嘆。
“你說我是不是傻?正二品,正二品的官銜我竟然沒要。”
顧玉汝笑得直掩嘴。
“你還笑我!”
他氣得人就過來了。
顧玉汝想跑,她也付出行動了,卻沒跑贏他,被他一把抱進懷裡。他把她抱了個奇怪的姿勢,竟成了他坐在貴妃榻上,而她跪坐在他腿上。
他把下巴擱在她肩頭上感嘆:“我想著總兵官是個大官,但我怎麼知道總兵官是正二品,九品到正二品……”他心疼地連連咂嘴,“我若是答應下來,你是不是就能做夫人了?到時候我給你請個诰命,多好!我怎麼這麼傻!”
顧玉汝看他那胡攪蠻纏勁兒,最近這人越來越會撒嬌了,動不動就往她懷裡鑽著要安慰。
她推了推他的大頭:“行了,別裝了,你不就怕我生氣。我生你的氣做甚,你這是做正事,你把位置給了邵大哥,肯定是覺得他在明面上比你在明面上好。說吧,你又想搞什麼鬼事?”
“我怎麼就搞鬼事了?”他有點不甘道。
顧玉汝嘆了口氣,順從他。
“好吧,那你是有什麼打算?”
“我也沒什麼打算,等離開應天了再說吧。”
他嘴裡這麼說著,卻又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顯然別看他嘴上一直沒停,其實腦子也從沒停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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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康平帝從僖妃嘴裡不停地說著那位薄太太如何好,就知道她今天肯定很開心。
而關於她今天是如何跟對方相處的,他也不用再問了,因為她全部都通過方才那些話說出來了。
比如他知道昦兒跟對方的女兒十分玩得來,那個女娃乳名叫八斤,至於為何叫八斤,僖妃跟他講的十分詳細。
比如那顧氏教她生產時如何呼吸,如何省力,這樣才能少吃苦,能盡快生下孩子。僖妃對此事十分上心,康平帝知道她為何如此,因為她曾說過要給他生十個孩子,可才生下老二老三,她就有些害怕了,怕疼。
顯然這一次她又重燃了信心。
還比如顧氏好像教了她什麼秘法,可以讓女子鍛煉私處,免得孩子生太多,影響床笫之事。這件事她雖沒有明著說出來,但跟明說也差不多了,她笨得臉上從來藏不了東西。
其實關於這方面,宮廷裡也有很多秘法,不過她從沒提過,康平帝也沒想過這件事,因為僖妃生產似乎並沒有影響兩人之間的事。沒想到那顧氏說了,她會如此上心,難道她覺得自己……可他並沒有這種感覺……咳咳……
康平帝覺得自己有點想多了,見她還是笑眯眯的,不禁道:“你很喜歡那個顧氏?”
僖妃點點頭:“顧姐姐人很好的。”
都發展成顧姐姐了?
“她似乎沒有把我當娘娘看,我跟她說話覺得很輕松,不知不覺就說了很多話。對了陛下,你是不是很看重顧姐姐的丈夫?”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僖妃還是知道的,因為若不是看重,康平帝這次出來可不會帶上她,還讓她可以和薄春山的妻子說說話,他平時把她藏得挺緊的。
康平帝也沒隱瞞,點了點頭:“希望他不會辜負朕的看重。”
第128章
康平帝要封邵元龍為東南剿倭總兵官一事, 果然在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
誰也不知道這個邵元龍到底是從何處冒出來的,隻有那麼幾個人依稀記得這個邵元龍以前似乎一員虎將,後來被派到東南抗倭後就銷聲匿跡了。
可為何是邵元龍?哪怕是薄春山都不會讓群臣那麼詫異, 因為人但凡做事必然有跡可循,最近陛下屢屢召那個明州府來的小子入宮說話,還帶其遊湖, 頗為看重,據說二人每日所談都是關於倭寇剿寇之事。
兵部自是高興不已, 相反五軍都督府裡的人就沒那麼高興了。
當然並不是說五軍都督府裡的人就全是奸邪,竟反對剿倭這等利國利民之事,因為其中原因太過復雜,這裡暫不細述。
眾人以為康平帝定會有什麼動作,可能要給那小子封個什麼官,讓他下去折騰一番, 可萬萬沒想到竟半路殺出個邵元龍。
邵元龍?
已經有許多人不記得邵元龍是誰了, 更甚者對於高位者來說, 就沒認識過, 下面的人對他們來說, 隻是一個個名字,其名字背後所附的是此人一生履歷, 隻有用到對方時,他們可能才會去看這份履歷。
所以當群臣聽到邵元龍的名字,第一反應此人是誰?
撤換東南剿倭總兵官這事,顯然不是一日兩日能議出來的。朝會散去,關於邵元龍的一切履歷與事跡也都盡數到了有心人手中。
他們先要看看, 這邵元龍到底是何方人士, 又是哪路人馬。其實這後面一句, 對那些有心人才至關重要。
所謂派系不過如此,每一個高位和所謂的差事背後,都有無數人在角逐,都是多方勢力彼此進行拉鋸、談判乃至互相妥協。
當日薄春山不懂的康平帝臉上流露出的淡淡悲哀,一大部分來源於此,臣子為了派系為了自己為了家族爭權奪利,已經到了不分對錯不分黑白的地步,他們在衡量一件事可不可以讓步,從不是問是否利國利民,而是是否對己身有利。
真是可悲!可恨!
不過這一切都和薄春山沒什麼關系了,此時他已帶著家人離開了應天。
回程路上,因為想辦的事都辦到了,薄春山心情很好,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顧玉汝竟有些暈船。
暈船?
顧玉汝也不是第一次坐船,之前來的路上就好好的,怎麼暈上船了?
此時剛離開應天沒多久,沿途多有城鎮,薄春山索性在路上停了半日,就近找了個大夫來看。
大夫一番把脈後,說疑似懷了身孕,隻因現在月份還小,暫時不敢肯定。
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