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記得前世,她生了元坤當天,宋氏就領了奶娘去她屋裡。說大戶人家,婦人都不會自己奶孩子,都是交給奶娘。
當時元坤也像八斤出生時這麼大,她第一次生孩子很多都不懂,元氣大傷,差點沒挺過來,心裡雖有些不舒服,倒也沒說什麼。
整個月子來她過得十分安穩,閉眼就是睡,睡到自然醒,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孩子哭了不讓自己哄,餓了不讓自己喂。
這真是好日子啊,可她覺得空蕩蕩的。
還有齊永寧,就來看過她三次,一來是那陣子他太忙了,再來就是宋氏說的,男人不能進產房,晦氣。
當然以宋氏的教養,她不會說出晦氣兩個字,但意思就是那麼個意思。
而且不是宋氏刻意刁難,是大戶人家都是如此,大戶人家的婦人甚至不在自己屋裡生孩子,要挪去專門的產房,等出了月子,才能出來。
哪像這一回,除了頭幾天,她坐月子的那些晚上,都是她和薄春山手忙腳亂地照顧女兒。尤其是薄春山,他現在已經獨自一人給八斤換上幹淨的尿布了,而不像之前,還要她搭把手。
因為坐月子,屋裡的味道哪怕一再收拾,也並不好聞,她撵他走,他死皮賴臉就是不走,非得在一邊打地鋪。
白天他無疑是忙的,晚上卻還要幫她照顧女兒。她知道薄春山其實隻是想,能給自己幫點忙,或是讓他娘不要那麼辛苦。
明明兩個人忙得那麼狼狽,甚至現在她要親手帶女兒,偶爾還要幫家裡做些活,可為何她的心就是快活呢?
顧玉汝也不知為何會這樣,現在她隻是想讓邱氏也得到自己覺得的快活。
……
顧玉汝因為回憶心緒起伏不定,擱在邱氏的眼裡,就是兒媳好心卻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娘懂了。”說出這句話時,邱氏似乎一下子卸去無數重負,“我確實不能讓人再繼續等我,不然太虧心。”
這還是邱氏第一次在兒子兒媳面前說出這種‘僭越’的話,可不光她沒覺得有什麼,顧玉汝和薄春山也沒覺得有什麼。
Advertisement
“我這兩日就去跟他說,讓個找個時間把事情辦一辦。”
第120章
顏鐵匠辦事很快, 可能是沒想到本來都絕望了,突然出現了轉機,他格外振奮, 辦事自然也快。
其實早在邱氏去年松口時,他就把家裡的房子重新修葺了下, 家具也都是新添置的, 什麼都準備好了,就差一個人。
再嫁是不大辦的,隻會請比較親近的人家吃頓飯便罷。
到了當天, 顏家門前掛了兩個紅燈籠,這才有人知道顏家這是要辦喜事了。
顏家不住在西井巷, 在西井巷旁邊的米田巷, 顏家的房子和薄家差不多, 都是一進半的院子, 自打顏老娘死了後, 就顏鐵匠一個人住。
今天邱氏換了身紅衣裳。
因為是再嫁,不好穿大紅正紅, 穿的是暗紅。
顧玉汝親手給邱氏梳妝,還專門拿出自己的胭脂水粉,給邱氏上了個妝。
妝罷,她對著鏡子裡的人笑了笑,道:“娘, 你看好不好看?”
鏡子裡的人早就羞得不知怎麼好,婆婆改嫁, 兒媳婦幫忙梳妝, 可——真是好看呀!
邱氏竟不覺看得有些痴了。
“我早就說了, 娘就是咱們西井巷最好看的女子, 當年是,現在也是。”
邱氏忙道:“不行不行,娘老了,現在西井巷最好看的女子當是我們玉汝。”
這時,孫氏走了進來,站在門邊笑著道:“行了,你們婆媳倆別互誇了,我看時候差不多了。”
這話讓顧玉汝和邱氏都窘了下,可一聽說時間差不多了,不光顧玉汝有點慌,邱氏整個人都慌了。
也沒有花轎,隻是一輛骡車。
按當下規矩來說,上面是不用扎花的,改嫁就是低低調調才對。估計是顏鐵匠堅持,那骡車的車廂上竟扎了一朵紅布花,看起來十分喜慶。
這一鬧,整個巷子裡的人都知道邱氏要改嫁了。
邱氏竟然改嫁了?
不及她們議論起來,骡車就把邱氏給接走了。
跟著,薄家人和顧家人都隨後走了,竟讓她們也沒個議論處。
骡車很快就到了顏家。
顏鐵匠專門準備了一串鞭炮,就放在車上,可能他也沒跟別人說,打算自己點來著,卻又忘了他又要和邱氏一起進門,又要點鞭炮,哪裡忙得過來,一時間手足無措,左右都不是。
薄春山見了,忙走過去接了下來,拿出火折子,點燃了那串鞭炮。
噼裡啪啦鞭炮聲中,新人進門。
入目之間,所有人臉上都帶著笑。
……
顏鐵匠就在家裡擺了兩桌酒。
他家就一個人,所以是讓酒樓裡送來的。
人也不多,除了薄顧兩家人,也就顏鐵匠幾個徒弟。
臨走前,顧玉汝看見薄春山跟顏鐵匠在一旁說話。
說得什麼?她猜肯定又是一通威脅,讓顏鐵匠對他娘好。可顧玉汝覺得,日子過得好不好,其實得兩個人一起努力。不過想來應該是好的,畢竟這麼不容易。
……
肉眼可見,邱氏過得不錯。
現在整個人容光煥發,看著就跟以前不一樣。
開始顧玉汝覺得自己看錯了,可連薄春山都看出來了,還有點酸酸的,那種感覺有點‘怎麼親兒子都給不了親娘的,那個男人怎麼就行了’的意思。
顧玉汝取笑他之餘,認真想了下。
其實也沒有那麼玄乎,隻是人心態不一樣了,精神面貌就不一樣了。
以前婆婆多是穿那種暗色的衣裳,臨改嫁之前,她特意拉著她去買了好幾匹適合她的布料。
倒不是說要跟小姑娘一樣,要穿什麼蔥綠嫩黃,整體還是適合她這個年紀,但稍微鮮亮一點,配色更用心一點,就完全不一樣。
用西井巷那些婦人的話說,邱氏咋就突然就這麼容光煥發,像年輕了幾歲,這真是改嫁了,就是跟以前不一樣。
這些話裡難掩酸氣,但邱氏真就跟以前不一樣了。
嫁給顏鐵匠後,也不知她跟顏鐵匠怎麼說的,每天還是會往薄家來一趟,來看看家裡如何,孫女如何,估計還是不放心。
被人看見了問起來,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十分坦然地說就算改嫁了,兒子還是她的兒子,孫女還是她的孫女,她來看看怎麼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著。
時光如水,轉眼間一去三年。
.
“八斤,八斤!”
小女娃轉過頭,嚷道:“都跟你說別叫我八斤了。”
她眼睛大大的,皮膚雪白細嫩,穿一身紅色滾姜黃色細邊的衫子,因為年紀還小,整個人看起來胖乎乎的,臉上帶著嬰兒肥。
尤其此時,嘟著嘴發脾氣的模樣,真是看起來又可愛又可人。
“不叫你八斤叫什麼?這可是老大給你取的名!你快別跑了,路上車多,我抱著你去找大嫂。”
“我才不讓你抱!”
說是這麼說,最後小女娃還是被少年一把抱住了。
三年多過去,鐵娃也長成了一個少年郎。
皮膚還是那麼黑,不過眉眼都長開了,也是挺俊的,就是人太瘦,瘦高瘦高的。
“你總說我胖乎乎的,用我娘的話你太瘦了,光是骨頭就沒見肉,”說著,八斤還嫌棄地皺皺小眉頭,用小手拍了拍鐵娃肩膀,“你要吃胖一點,硌著我啦。”
“好好好,我以後多吃點。”
少年抱著個像年畫裡走出來的娃娃,擱在哪兒都是奇景。
可街上的行人卻似乎都認識他們,見到兩人,臉上都是帶笑,
路過幾個民兵,跟他們打招呼。
“這是帶八斤去‘玉春坊’?”
鐵娃點點頭。
還有民兵從袖子裡掏出東西給八斤吃來著,八斤也似乎認識對方,一點都不含糊,接下來就說聲謝謝。
……
玉春坊就在城北,一出城門就是,離薄家並不遠。
當初顧玉汝專門把工坊開在城北,就是想離家近。
誰也沒想到,當初隻是顧玉汝闲暇之間,想嘗試一下開個生絲工坊,如今竟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短短三年的時間,工坊已經從一個三五間房舍、缫絲工三四人的小工坊,擴展到如今屋舍幾十間,擁有一個佔地近五畝的大院子,缫絲工近百人的大工坊。
水力大紡機日夜不停歇,每天從玉春坊出來的生絲可達到近兩千斤,佔據了整個明州府的生絲市場。不過玉春坊的生絲主要不是賣給明州府,而是湖州蘇州那邊。
除了玉娘給顧玉汝幫手以外,顧晨也早已從商行裡辭了工,回來幫她做事。
最近顧晨就在忙著再開一家工坊的事,雖然有了水力大紡機,就能不停地生產生絲,但是定波當地並不是養桑蠶多的地方,還是湖州蘇州那邊最多,為了節省桑蠶繭沿路運送所耗費的人力物力,顧玉汝和堂哥商量了下,打算擇個靠近蘇州的地方再設一家工坊。
其實顧玉汝現在來工坊並不多,工坊裡的事有玉娘看著,外面的事有顧晨,幾乎不需要她費太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