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是大男人,向來在生活上粗心大意,自然也不懂準備開考之時所用的行囊。
須知鄉試三天一場,連考九天,這九天是不允許出貢院大門的,考生的吃喝拉撒都必須在貢院裡進行,你光一個人進去,餓死在裡頭都沒人同情。
這就需要準備許多東西了。
從吃的穿的,到睡覺時用的被褥,寫考卷時的筆墨,而且貢院裡不好大肆生火做飯,還得準備些方便的吃食,光吃幹的也不行,偶爾也得有點湯水進口,不然人會生病,還需要準備簡便的風爐和柴炭。
當然做飯的這些物什你不準備也行,貢院裡也有提供,隻是價格極其昂貴,外面的柴炭幾文或者幾十文就能買,貢院裡頭至少要翻幾十倍,你還不一定能買到。
還有可能會碰到下雨的時候,有些貢院長年失修,考棚漏雨都是常事,還得準備油紙或者油傘。
總之極為麻煩且繁瑣。
幸虧有薄春山!
顧秀才閉門抱佛腳這幾日,他在客棧裡無事便四處轉悠,買了好幾本所謂的‘臨考必備’,他和刀六拿著那幾本小冊子,就照著上面的準備,臨到開考的前一天晚上,終於把東西準備齊了。
“真是辛苦你們兩個了。”顧秀才感慨道。
“辛苦什麼,爹你進去好好考,等你考中了舉人,我就是舉人女婿,臉上多有光!”
薄春山這廝就是見人下菜碟,他若是想討好巴結誰,那可以把人哄得親娘都不認,反正顧秀才現在是挺吃他這一套,總之就是看他哪兒哪兒都順眼,哪兒哪兒都合心意。
“哪有那麼容易,我這趟來就是不甘心多年苦讀一事無成,下場試一試就當練手了。”顧秀才略有些感慨道。
他估計也清楚自己這次大抵考不上,所以心態很好。
可薄春山就不這麼認為了。
“爹,不想當將軍的兵卒不是好兵卒!您好好考,其他的盡人事聽天命,隻要盡力就不後悔。今晚您早點睡,明兒一大早天不亮咱就得起,到時候我和刀六護送你去貢院,就不信還能讓您把鞋子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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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鞋子被擠掉,那還是顧秀才上次來考鄉試的時候,那回是他頭一次前來,雖然有齊彥的照顧,還是在臨進貢院之前被擠掉了鞋子和帽子,他本是當做笑語給薄春山提過一句,誰知他還記著。
顧秀才感動不已,拍著薄春山的肩膀道:“好,好,都早點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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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不亮,顧秀才等人就行囊具備,整裝待發。
此時客棧裡早已是燈火通明,半夜的時候就有人要熱水要早飯,趕早的那波早就出門的,顧秀才等人屬於不早不晚的那種。
也不過才寅時,街上漆黑一片。
眺望過去,就見前方大街上有無數星星點點的燈火,都是前往貢院的考生。
刀六低聲道:“幸虧聽了‘臨考必備’,沒有僱車,不然有車都用不了。”
可不是如此?
黑燈瞎火的,到處都是人,你車往哪兒行呀,別沒走幾步撞到人,直接被人揪著不丟,恐怕還要錯過鄉試。
越靠近貢院,街上越是擁擠。
此時薄春山很好地展現了他的身強體壯。
他和刀六一人挑著一個扁擔,裡頭放著顧秀才的行囊和書箱、被褥等物,扁擔支稜起來,擁簇著顧秀才往前行,那是人神皆避,也沒人敢去擠他們。
……
黑暗中,齊永寧也在默默前行著。
與其他考生相比較,他們這群人身邊都跟著僕人,不光有人背行囊,還有人打燈,倒是省了不少事。
忽地,齊永寧聽見斜後方有隱隱的抱怨聲,轉瞬就隱隱見有三人旁若無人行來。
兩人肩上挑著扁擔,一左一右的護持中間那個考生,所到之處人人皆避,讓他們通行得極為順利,而且走得飛快。
齊永寧身邊一個齊家的後輩羨慕道:“早知道我讓三順四順也挑著扁擔,也好過行囊都是用背的,累不說還被人擠著往前走。”
也有人道:“真是粗鄙得狠,這是哪兒來的泥腿子,橫衝直撞的?!”
齊永寧卻依稀覺得中間那考生的背影有些眼熟。
一直到進了貢院,他才想起來哪兒眼熟。
那人好像是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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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後,薄春山在貢院前接到了顧秀才。
此時顧秀才臉色蒼白,腳步虛浮,知道的人清楚他是參加鄉試,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貢院裡受了什麼折磨。
這次薄春山帶了車來,扶顧秀才上了車,三人急急往客棧行去。
因為惦著眼熟那件事,齊永寧出了考場後,就吩咐平安下去打聽了。
他並不知道,顧秀才休息了一日便緩了過來,他也沒像其他考生那樣還在臨安等著放榜。他自覺這場就是來練手的,考上的可能性不大,遂考完就打算回鄉,所以當天就走了。
這次回去的時候,薄春山留了個心眼,沒跟著回鄉的考生走。
其實這麼早就返鄉,路上也沒幾個考生,大多數考生都留在臨安等著放榜。所以這一路極為平靜,幾日後一行人就到了明州府,又過了一日,回到了定波。
顧玉汝和孫氏估摸著要再等半月人才能回,畢竟趕考的人什麼時候回來,不是看什麼時候考罷,而是要看什麼時候放榜。
誰知竟會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這趟不過是去練練手,找找以前趕考的感覺,考中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也就沒等著放榜。”顧秀才解釋道。
“隻要人平安回來就好,你不知你走的那幾天,我連做了幾天噩夢,就怕路上出了什麼事,又聽說有倭寇襲擊過路客船,嚇得夜夜不得安眠。”孫氏感慨道。
“說起出事,這趟路上還真出了事,若不是春山,我這趟可能就回不來了。”
第52章
顧秀才講訴說起他們路上碰見的一些事。
聽到那伙倭寇見人就殺, 也不搶財物,殺了人就放火,孫氏嚇得臉色直變。顧玉汝的臉色也不太好, 因為她想起那次定波城破之事。
“幸虧春山武藝不俗, 不光救了我,我們那一船的人死傷也是最少的……”
顧秀才對薄春山欣賞之意流於言表,顧玉汝瞅著一旁故意裝文靜的薄春山,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真是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
孫氏忙跑回裡間去拜供在神龛裡的菩薩, 等拜完了菩薩, 她讓顧秀才趕緊進屋休息,又說自己去做飯,讓薄春山留下吃飯。
薄春山大聲應了聲好,對著顧玉汝就是一笑。
等過了會兒,兩人終於找到空擋說話。
“你沒受什麼傷吧?”
“當然沒有,我怎可能受傷!”
顧玉汝瞧他臉色, 倒沒看出什麼異常, 心想也許真沒受傷, 可跟兇狠的倭寇搏鬥——
且她總覺得他哪兒怪怪的。
“沒受傷就好, 這種時候既然有衛所將士出面救人, 你就不該逞強,若是傷著了……”
“你是在心疼害怕我受傷?”
顧玉汝板著臉, 啐他一口走了, 才不會告訴他她在想什麼。
薄春山笑了,摸了摸左臂上的一處, 幸虧他沒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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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並沒有在明州會館打聽到關於顧秀才的消息。
要知道一般考生前來赴考, 大多都會到當地會館掛名, 一來是統計今年地方有多少人前來赴考,二來也是便於同鄉之間的交際。
畢竟在家靠父母親戚,出門在外靠同鄉。
他們哪知等顧秀才到臨安時,已經很晚了,且還不是走正經路子進來的,而是跟著衛所將士一同進來的,連他們住處都是邵千戶安排,自然就忘了走會館這一茬。
齊永寧認真想了想,覺得自己可能是看錯了。顧叔多年都沒有下場過,怎會突然下場赴考?
之後他也沒時間想這件事了,先是到處的邀約不斷,再是放榜前後的熱鬧。
齊永寧果然中了,且名次很高,乃這場鄉試的解元。
如此一來,各處邀約更是絡繹不絕。
放榜之後,就是鹿鳴宴,鹿鳴宴之後還有一些慶祝的酒會茶會詩會,多是一些中了舉的人組織的,或是當地會館組織。
這可是交際同科同年同考的好機會,齊永寧自然不會錯過,他本就不善酒,連著多日都被灌得酩酊大醉。
如此一來,等齊永寧歸鄉時,已經是大半個月以後了,自然漏掉了許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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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秀才前去赴考這事誰也沒跟說,大家還隻當他在家中‘養病’,自然也沒人知道他其實是趕了次考。
也因此縣衙的人前來報喜時,整個西井巷都轟動了。
“恭喜舉人老爺,賀喜舉人老人,您這次中了鄉試的第二百七十八名,此乃大喜,縣太爺格外重視,特意命小的來報喜!”
其實類似場景,就在前兩天定波還有一處,那一處的場面可就比顧家這邊大多了,不光縣太爺親自到場了,縣丞主簿及縣學教諭都來了。
當時消息傳來,顧家人倒也沒說什麼,隻有顧玉芳故意在顧玉汝面前顯擺,好像她就是未來的解元之妻,榮耀至極。
當然外面也有些風言風語,旁人議論齊永寧中了解元的同時,免不了會說一說顧家大女兒和解元公退親之事。
在外人的嘴裡,顧家腸子應該都悔青了。
可誰也沒想到顧秀才能中!
女婿中,跟自己中,能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