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伯也滿臉愁容:“這麼快提審明顯對老二很不利,還有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老二怎可能會去逼奸一個寡婦?”
類似這樣的疑問,在路上時顧大伯已經重復了很多遍。
可他問孫氏,孫氏去問誰。
“大伯,我怎麼知道啊,事情突然就發生了,突然就把明郎給關押了,又說明天要當眾審案,這讓我們可如何是好……”
孫氏哭得泣不成聲,仿佛天都要塌下來了,整個人癱軟無力,全靠顧玉汝在邊上撐著。
顧大伯隻能又來安慰她:“你也先別哭,事情肯定還有轉圜的餘地,老二不可能做出逼奸寡婦這種事,明天公堂上縣太爺肯定能幫老二洗清冤屈。”
最後這句話,連顧大伯都說得不太肯定。
因為據他了解,黃寡婦和證人以及一些旁觀者的供詞對顧秀才很不利。
當下的人最是厭惡犯與‘淫’有關的案子,尤其還是個讀書人,是個秀才,是位教書先生。恰恰是這樣的身份,犯下這樣的大錯才格外不能讓人容忍,所以方才在縣衙裡,幾乎沒人給顧大伯好臉,都是冷眼和鄙視。
顧大伯雖是在酒樓裡做賬房,但平時打交道的人也挺多,也知道衙門裡的一些規矩,一般去縣衙走門路時,若沒人給好臉,甚至塞銀子都沒人收,那幾乎就說明犯事的人沒救了。
有救才有人敢收銀子,沒救則硬塞都沒人敢收,人家也怕收了你的銀子,若因為犯事人沒救,家屬惱羞成怒把他們攀咬出來。
方才顧大伯塞的銀子就沒人接,還是被他磨煩了,才有個衙役將大致情形跟他說了一下。
其實這也是例行慣例,因為明天要開審,自然要提前通知犯事者家人。
這也就說明了,這個案子怎麼審怎麼判,其實縣衙那邊已經有了大概的章程,隻是這話顧大伯沒敢說出,他怕說出來老二媳婦再撐不住了,這一家子人該怎麼辦。
“這可怎麼辦?這可如何是好……”
孫氏的眼淚仿佛流不盡似的,嗚咽地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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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大伯也是來回踱步,來回轉圈,顯然是一時也沒什麼主意。
“娘,你別哭了,要哭咱們明天再哭。”顧玉汝突然道。
“呃?”
孫氏沒有防備女兒會這麼說,被驚得打了個哭嗝。
“玉汝。”顧大伯也疑惑地看了過來。
“我爹不可能做出逼奸寡婦的事,這事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誰會陷害一個窮秀才,能得銀多少?得利多少?
“娘,那黃寡婦就是事主,突破口也隻能在她那裡,你與其在這流無謂的淚水,不如明天去公堂上哭,去公堂上問問她,為何要去害一個克己守禮的讀書人?
“咱們是女子是婦孺,不會別的什麼,隻會哭鬧撒潑。娘,你要知道,逼奸是假,想壞爹的名聲才是真,一個被壞掉名聲的人,以後還能當秀才,還能當先生?我、於成若是有一個壞掉名聲的爹,以後如何面對世人?而且我爹那麼注重名聲,出了這樣的事,這讓他怎麼活?”
“所以,這就是來害命的!他們是想害了我爹的性命!”
“既然現在說不清楚,那寡婦非咬定我爹逼奸她,那我們就去公堂上當眾拷問拷問她的良心何在?她不是善良忠貞嗎?她不是賢良淑德嗎?那她怎麼忍心無端去害別人的性命?”
顧玉汝是面無表情的。
打從從縣衙裡出來,她幾乎都沒有什麼表情表露,甚至是顧大伯發愁,孫氏哭泣不止,她依舊是波瀾不驚,唯獨說到去拷問此人良心時,她言語中透露出一股激動。
這股激動很深沉,就好像這股冤屈埋藏在她心裡已久,此時此刻才問出來。
太久了,久到顧玉汝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那段含冤莫白的日子,久到她以為自己忘了那段被人指指點點的歲月。
不管她是重活,還是未卜先知抑或是神靈眷顧,她就渾當自己多活了一世。
兩世了,該有個答案了。
.
夜。
縣衙大牢裡,已經點燃了燈火。
“劉頭兒,你又何必可憐他是個讀書人,還專門將他單獨關了起來。方才我在上面,聽人說家裡人來過了,沒人敢收銀子,看樣子是不成了。”
穿藍青色短褐、胸口上印了個‘獄’的圓臉獄卒,將手提的油燈放在桌上,一邊說一邊在桌前坐了下來。
已經掉了漆的方桌,上面擺著幾個菜,還有一壺酒,另外兩個獄卒正在喝酒。
而被稱呼‘劉頭兒’的正是其中一人。
他三十多歲的年紀,臉色白中帶著青,濃眉細目,看著似乎有些病弱之態,可整個人卻生得高大魁梧,正是這縣衙大牢的獄頭劉成。
一個小小的獄頭在整個定波縣縣衙不算什麼,但在這縣衙大牢裡,他就是頭兒。犯人怎麼處置怎麼安置,甚至怎麼用刑都是他說了算。
而他異於常人的臉色也不是有病,而是待在這暗不見天日的大牢裡,常年見不到太陽所致。
“我可不是可憐他。”
劉成隻說了一句,便不再說了。
另外兩個獄卒鑑於他向來心思深沉,也不敢細問。
“怎麼?收了人錢?”劉成咂了一口酒,抬眼瞅了瞅圓臉獄卒。
圓臉獄卒呵呵直笑,光笑也不敢說話,後來實在受不住壓力才點點頭。
“人家都不敢收,就你敢收,膽子可真不小。”劉成不鹹不淡地道,讓人探不出他心中在想什麼。
圓臉獄卒幹笑著,小心翼翼地道:“人家也沒說要幹什麼,隻說按規矩辦事,按規矩辦事。”
劉成呵呵冷笑了一聲,瞥了他一眼。
“我說我怎麼單獨關了個人,你今晚這麼多話。”
這關犯人,怎麼關,如何去關,也是有講究的。
就比如說這縣衙大牢可是分幾層,重案犯或是那種殺人害命等著秋後問斬的關在最裡面那一層,中間關的都是那些需要長久羈押的犯人,這個長久至少是半年或者一年以上。
最外面一層,則關的是那些犯案比較輕,譬如小偷小摸之類,或是近期就要開堂審訊還未審判之人。
而每個犯人秉性不同,脾氣也不同。
一個牢裡關著好幾個人,有些人喜歡欺負新來的人,有些人是有嚴重的暴力傾向,還有的渾身又髒又臭渾身是病,還有的直接人就是瘋的……
一般新來的犯人,誰會管你會不會被人欺負,會不會被人打,都是隨便關的。除非是有關系有門路,或是家人送了銀子,才能被特別關照,不讓人受折騰。不然就顧秀才這樣的讀書人,隨便找個多人牢房關進去,明天不一定能囫囵出來。
這也是圓臉獄卒說人家沒啥要求,就是按規矩辦事的原因,不是對方不提要求,而是不用提要求就足夠顧秀才受得了。
且不說這些,劉成雖未表現出任何明顯的情緒,可光就他這幾句話,就把圓臉獄卒嚇得不輕。
“劉頭兒小的哪敢多話呀,這不是、這不是給兄弟們給找來錢的路子。既然這人是劉頭兒看重的,這銀子我馬上退給人家。”
“拿到手裡的錢,還有往外退的?”
圓臉獄卒被劉成說懵了。
“那劉頭兒的意思是?”
一旁那個瘦臉獄卒看不下去了,笑罵道:“你小子還真是不開竅,這麼簡單的話都聽不明白?咱頭兒的意思是銀子你收著,事就說辦了,其他的你不管。”
“是,是。”圓臉獄卒連連點頭抹汗。
瘦臉獄卒對劉成笑了笑,拿起酒壺給他斟酒,又叫圓臉獄卒也吃酒,這圓臉獄卒辦錯了事,哪還敢吃酒,誰知劉成拿了半碗酒往他面前一扔,真是不吃也得吃。
“行了別怕,跟著劉頭兒時間久了,你就慢慢學聰明了。”瘦臉獄卒道。
圓臉獄卒連連點頭,連連應是。
兩人說兩人的話,那邊劉成自己喝自己,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知道是收的哪家的錢?”
圓臉獄卒一愣,馬上道:“好像是人託人的活兒,託我的是門子侯大,他沒說是哪家,頭兒……”
他有些猶豫,害怕自己真的辦錯了事。
“行吧,你們慢慢喝,我去外面看看。”
劉成站起來,走了。
第21章
雖然劉成沒說什麼,但瘦臉獄卒和圓臉獄卒都知道這新來的秀才恐怕和劉頭兒有什麼關系,自然不敢再動任何歪心思。
兩人還尋思著今晚沒給那秀才送飯。一般新來的頭一天都沒飯吃,人都進大牢了,還吃什麼飯,圓臉獄卒還琢磨著給顧秀才送了點飯菜不提。
而另一邊,顧家那邊並未消停。
就不提顧玉芳這個喜歡添亂的,當時事發時她並不在家,等孫氏等人回去後,還來不及說話,就被顧玉芳爭搶了一番。
她先是埋怨家裡人出去不跟她說,她沒帶鑰匙,害她在外面等了很久。
又問顧秀才的事。
她也是聽外面街坊領居說的,那些好事者嘴裡哪有句能聽的話,都是怎麼聳人聽聞怎麼來,所以聽進顧玉芳耳裡,就成了顧秀才和寡婦有染被人現場抓奸送大牢了。
其實顧玉芳哪會真的埋怨自己的親爹,隻是她向來不會顧慮別人的心情,也不會說什麼安慰之詞,一口個被抓奸被抓奸,孫氏本就六神無主、五內俱焚,當場就給了她一巴掌。
顧玉芳哇的一聲又哭跑了,也不知跑哪兒去了,想來應該是去了趙家,她也沒幾個別的地方去。
與此同時,還有更多絡繹不絕的人上門來關心詢問。
這些人多是附近的一些住戶,或者一些顧家拐著彎的親戚,這些人上門關心是假,想知道內情是真。
畢竟這可是聳人聽聞的大案。
倒不是說案子有多麼嚴重,而是就定波縣這種地方,一年到頭都碰不見一次這樣的大事。
秀才逼奸寡婦!
估計大半個定波縣人傳人都知道了。
孫氏在家中又是哭,又是惱,又是急。
“這些個人,平時看不出來,沒想到竟是這等落井下石之人,咱家不過出了一點事,都像那聞到腥味兒的蒼蠅都找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