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不周山斷折,“雲中城”變成了“天外天”之後, 上神們就從世人的眼中消失了。普通修士連天外天又分為上中下三重天都不知道,更別提天外天裡到底有哪些上神,神與神之間的關系是怎麼樣的。
但仙門頂層顯然對神秘的天外天, 有更多的了解。
天外天諸神林立, 等級比之仙門更加森然。五方上帝地位最為尊貴, 古禹為其中之一, 尊號為“赤”,罴牧即為赤帝子。在山海閣唯獨掌門有資格閱覽的密宗裡記載, “古禹, 鴻蒙古帝也, 主兇殺,刑兵天下。”
“葛青是煉了什麼, 罴牧身為赤帝子,居然看得上眼?”左梁詩問。
“他煉了一對雙刀,粗糙不堪入目。”陶容長老說,“罴牧看中的不是邪兵,而是枎木被煉化的靈。”
“枎木?”左梁詩皺起眉。
陶容長老直視他的眼睛:“神枎,是那一位種下。”
左梁詩的手懸在半空。
陶容長老一揮袖子,靈氣幻化成一張清州城池的地圖,懸現在兩人之間。他在枎城的位置一點,一點瑩瑩綠光出現在那裡。隨後,他手指移動,連接諸多城池,勾畫出一條蜿蜒的龍形,盤臥在清洲地圖之上。
在這條臥龍上,不起眼的枎城赫然位於龍首下逆鱗的位置!
左梁詩臉色一變。
陶容長老收回手,“我查了《清洲堪輿》,中古時期,枎城雖然有陽脈與陰脈交匯,但規模太小,微不足道,遠不足以充任清洲風水的龍鱗。但我上次去枎城時,仔細探查後發現,神枎根系綿延之處,有潛龍在淵!”
“怎麼回事?”
“因為神枎。”陶容長老低聲回答,“枎木改變了那裡的陰陽。而陰陽又反過來,改變了枎木……陰陽,日月,你就沒有聯想到什麼嗎?”
“神枎……扶桑!”
左梁詩駭然。
Advertisement
“是。”陶容長老打散清洲的地圖,“假如它在歷一次大劫,就能變成第二株扶桑神木……枎木是他藏在清洲的火種。”
“他怎麼會想要種出第二株扶桑?他是不是……是不是預見空桑百氏,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左梁詩沉默許久之後,低啞地問,“可在古天書的記載裡,他那時候已經瘋了。”
“不知道。”
“你沒問?”
“如果我問了,你現在也不用坐在這裡和我說話了。”陶容長老淡淡地說,“需要去買副棺材給我下葬了。”
左梁詩愕然。
陶容長老看向被雨幕重重籠罩住的燭南。
當時師巫洛其實沒有說任何一句話,甚至沒有看他。蒼白的清瘦男子隻是一言不發地站在雨裡,衣袖被風吹動。但給他的感覺,站在面前的已經不是人,而是一把被仇恨錘煉許久的刀。
刀刃指向整個世界。
仿佛曾被這個世界奪走他的一切,束縛在刀刃中的殺意仇恨隨時可能如怒龍般,暴起,撕毀人間。可又有什麼,始終在束縛他的猙獰,他的殺意,他的狠厲。令他克制,令他漠然旁觀。可……既然有什麼東西能令他克制,那樣東西必然也能令他徹底暴戾!
陶容由衷地希望,不會有那一天。
“有些時候,我真覺得我們所有人從生到死,都活在霧裡。”左梁詩說,“城外有瘴霧,過往有迷霧。知道越多,搞不懂的越多。”
古卷舊宗殘缺不全的隻言片語背後,到底藏了多少辛秘?
“算了,繼續說正事吧。葛青不清楚仇長老出現在枎城是個偶然,以為太乙宗也在關注魂絲之事,倉促之下,提前行動。引來罴牧應該是個偶然,他死在枎城的事,是誰告訴古禹的呢?”
“葛青背後的人……魂種的真正主人!”陶容長老臉色難看,“古禹在鱬城沒能為帝子報仇,那這一次,天外天會不會繼續插手?”
左梁詩沒說話。
“這個臭小子第一次帶人來雲臺釣魚,”左梁詩說,“他還真是重視他那幾個朋友啊。可惜我這個當爹的,沒能給兒子長臉。他高高興興地親手準備東西,結果一條魚都沒來得及釣起來,就被毀了個一幹二淨……”
他搖了搖頭。
“閣主。”
“當爹當到這個地步,真不像樣啊。”
左梁詩慢慢地把一根細竹穿過橫杆。
他站起身,退後兩步,低頭看這個左月生沒來得及搭好的烤魚架。
“天外天,既然他們自稱天外,那就在天外好好待著。跳出五行,又想把手伸到五行內……”左梁詩的臉龐上掠過一絲罕見的森然,“我就把他們的手砍下來。”
他的氣息在這一刻變得極端兇險,極端可怖,仿佛怒海般深不可測!左梁詩年少就非天才,後來也沒和大器晚成掛上關系。他的修為在所有仙門掌門中墊底,就算在山海閣,也排不上號……可現在陶容長老卻覺得自己不是他的一招之敵!
陶容長老心中驚駭,覺得這名以“和稀泥”著稱的閣主,陡然變得陌生了起來。
他到底隱忍了多久?
“走吧。”左梁詩轉身,一如既往地笑笑,“諸位閣老們也該登城守海了。我這個閣主也該身先士卒。”
…………………………
“閣會結束了。”
半路,婁江忽然抬頭朝山海大殿的方向看了過去。
“你怎麼知道?”
“編鍾響了。山海大殿的編鍾隻在召開閣會和結束閣會的時候敲響……”婁江說著,頓了一下,“閣會結束,少閣主應該回來了……你們有人給他留消息嗎?”
眾人面面相覷。
“呃……”
陸淨撓了撓頭,就連向來萬事細心的婁媽子都忘了留消息……陸淨仿佛已經看到左胖子大老遠就扯著嗓門嘚瑟,喜氣洋洋衝進無射軒,結果被黑燈瞎火人去樓空糊了一臉的懵逼模樣。
“我先去接少閣主吧。”婁江無奈嘆氣,“也不知道他第一次參加閣會情況什麼樣,總感覺他會和閣老們吵起來。”
陸淨和不渡和尚對視了一眼,心說,婁兄啊婁兄,你這宛若操心自家孩子第一次考試考好考砸,有沒有闖禍的情況一點都不像左胖他哥……分明就是個老媽子啊!
婁媽子不知道這兩位二世祖的腹誹,剛要轉身,掛在腰間用來傳遞消息的“聆神”飄出張疊好的紙來。
婁江展信一看。
“是閣主的消息,說少閣主在閣會上的言談可圈可點……看來是表現很好,”他神色剛放松了一些,就看到後邊的字,“閣主還說,少閣主這幾天要靜心、修煉?讓我轉告諸位,恕少閣主暫時無法奉陪。”
“哈?左胖子?靜心修煉?”
陸淨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原來“修煉”這個詞,還能跟左月生這家伙掛鉤?
要知道陸淨由於十位兄長的陰影,偶爾還會象徵性地運轉下靈氣。而左月生自枎城不打不相識到現在,就沒打坐過哪怕一次。婁江叨叨時,他總以“身寬體胖,難以盤膝,欲要修行,必先減肥,且等本少閣出去跑兩圈在來”為由,溜得沒人影……
“他真不是捅婁子後,被他爹勒令面壁思過嗎?”陸淨誠摯地問。
婁江:……
忽然就有點擔心。
仇薄燈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山海大殿的方向。
“回頭我找陶長老問問吧。”婁江將信疊起來,“既然少閣主待在閣主那裡,就沒事了。我們先去剛剛響笛的地方看看。”
“不是先去紅闌街嗎?”陸淨一邊跟著他迅速掠過街道,一邊問,“會有其他人趕過去幫忙吧?”
比起經常遇到的同門求援,怎麼看都是父母被害真相的線索更重要吧?
“應龍司那邊的師弟師妹,實力都不差,一般情況下,除非遇到很棘手的髒物,不會吹響笛。而現在玄武剛剛龜息,晦雨剛下不久,就出現應龍司弟子無法應對鬼祟,格外反常。我擔心和靜海出現青蝠有關,還是要先去看看。而且……我父母已經死了那麼久,比起一條真假善惡未知的線索,我更不希望有同門遇險身亡。”
死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才最重要。
“婁媽子你真是個好師兄。”陸淨沉默片刻,說。
“都說了!不準在那麼喊我。”婁江黑著臉,“快走。”
可你真的很像老媽子啊……
陸淨在心裡嘀咕。
“等等。”
仇薄燈忽然一伸手,攔下了眾人。
“怎麼?”陸淨問。
“血腥。”
仇薄燈言簡意赅。
婁江一驚。
他們說話時並沒有停下腳步,行進速度很快,但響笛傳來的地方在北城五象街的方向,距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就算那邊真的出事了,血腥也不至於傳這麼遠……婁江環顧四周,忽然臉色一變。
應龍司的弟子巡城時有明確的分工,五人一組,負責一個街區。五人中有一個人待在街區最高的相風門闕上,以風燈為號,充作守護和指引。
此時此刻,婁江並沒有看到相風門闕上的燈光。
他們停下腳步,恰好處於街道的十字路口。大雨中,相接的四條街道忽然變得又長又幽暗,不渡和尚斜跨一步,正面向東。半算子後退一步,正面向南,婁江轉身,正面向西,仇薄燈提劍,正面向北。陸淨待在四人中間。
仇薄燈閉上眼。
雨水敲擊在不同的瓦片,發出不同的聲音,風聲攜裹雨聲拉過長長的街道,風聲裡還有另外的,極細微的聲音。
嘀嗒、嘀嗒。
緩慢粘滯。
“來了。”
仇薄燈睜開眼。
他話音剛落,尖銳刺耳的響笛聲爆起,四面八方,此起彼伏,整座燭南城的所有應龍司弟子同時遇險,同時求援!
第67章 紅闌夜火
街道深處膨脹出一大團黑影, 向站在十字路口的五個人吞去,轉瞬即至。
沒有實體, 沒有形骸,四方八方,無處不在。
眼看五人就要被黑霧攜裹,不渡和尚拋起佛珠,鍾聲重重,金光將眾人罩在其中。
赤紅的長舌,淡黃的膿瘡……十幾張貼在罩面的灰青臉龐迅速液化, 化為粘稠黑液向下流淌。那些臉龐原本就可怖,液化時眼睛下掉巨嘴上移,五官全部錯位,隻一眼, 便能讓人惡心得胃裡翻江倒海。
“見鬼!”陸淨仰頭與三枚攪拌在一起的眼珠對視,頓時發麻, “這是什麼玩意!”
“恭喜你,答對了。”
仇薄燈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甚至還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