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淨隱約聽到仇薄燈在說話,想問他在說什麼。
剛一轉頭,陸淨就被嚇得大叫起來:“仇仇仇仇薄燈!你幹什麼?”
紅衣翻卷。
仇薄燈從萬丈高空上跳了下去!!!
第15章 紅衣掠火三千丈
咔嚓。
黃金夔龍在仇薄燈左腕上活了過來,從一枚古老的镯子再次變回兩條相互纏繞的小龍。铆合的獠牙下凹,前龍的尾刺收回,龍鱗忽張,古镯裂為兩半,流火般崩飛向兩個不同的方向。
手銬打開了!
風。
刀子般的凜冽長風。
衣袖被墜落時強勁的氣流拉成一線緊繃的紅,狹長的眼角掃開一抹緋色,黑氣從越發冷白的指尖下蔓延,一點點盤繞過太一的劍柄……所有顏色在他身上陡然走向一個極致,仿佛狼毫肆無忌憚地在素紙上潑開水墨和朱砂,任由這三種顏色碰撞爆發出好似邪祟才有的驚心詭豔。
“噫籲枎哉,佑我之城!”
十萬人放聲而歌,十萬人放聲而悲,十萬人放聲而呼。
七根木蘿從神枎上破空彈出,自四面八方卷向從天而降的仇薄燈。
仇薄燈漂亮的瞳孔清晰地印出木蘿的影子。
它們前半夜攀附在神枎樹上的時候,被佔地數裡的古木主幹襯託得菟絲花般纖細無害。此刻在滿城火光中,它們越冠而出,細者如古蟒,粗者如車辋,片片藤葉邊沿形如累累鋸齒,泛著茹毛飲血的猙獰。活人一旦被絞住,在瞬息間就會筋斷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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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下方、左下方、右下方全是破空而來的木蘿,仇薄燈人在半空,避無可避。
左右的木蘿觸及衣擺,仇薄燈不閃不避,一腳點在正下方的木蘿上,就勢斜滑而下。他突然輕如鴻毛,失去對重量感知的木蘿驟然僵頓在半空,藤葉在空中微擺試圖捕捉獵物的蹤跡。藤葉成對錯落而生,每一對之間相隔的間隙不到一尺寬。仇薄燈依附在藤上,整個人忽然變成了一道流水,一道清風,悄無聲息地從葉與葉窄窄的空隙中穿過。
葉緣在他臉上投下鋸齒般的陰影。
指尖的濃墨爬過了太一劍的劍格,開始一點點沁入雪亮的劍身。
左側和右側的木蘿在半空中撞擊在一起,攪成一團。剩下的四條木蘿被/操/控著,急旋回轉,砸向攀附在藤上的仇薄燈。
“牲我血哉,佑我之城!”
仇薄燈一踩藤葉的闊面,撲身而出,一條橫貫而來的木蘿砸在他剛剛附著的地方,火星四濺。他轉腕,劍尖點在第五條木蘿堅如鐵石的表皮上,沉腕!下壓!長劍最柔韌的前半段驟然彎曲。
風聲呼嘯。
剩下兩條木蘿弧旋抽至,形如平面上一個收緊的旋渦,仇薄燈就落在旋渦正中心。劍身回彈崩直。劍脊成了一條墨線,迅速向兩邊劍刃暈開,雙刃寒光一閃即逝,他借力一躍而起,與剩下兩條木蘿擦肩而而過。
他降落,被鋪天蓋地的陰影籠罩。
“風悽悽兮苦也!”
在半空襲擊仇薄燈的七根藤條隻是為了牽制他的行動。斜滑起落閃避間,神枎所有枝幹上的木蘿盡數倒卷而上,數以萬計!它們在半空中編織成了一個圓形的巨大樊籠,將所有空間全部封鎖,全部絞死。再無一絲餘隙。
仇薄燈站在虬錯成結的七根藤蔓上,仰起頭聽著樊籠外整座城悲歌悽風苦雨。木蘿如群蛇遊動,收縮,壓迫,連最後一些透過藤與葉的縫隙漏下的火光都消失了,黑暗中隻餘太一劍劍尖一點雪般的亮光。
樊籠虬結。
太一劍被黑色徹底吞噬。
“不知神之佑兮不佑!”
轟!
濃墨砸進清水,在半空炸開一朵碳素,藤斷葉碎。
仇薄燈破籠而出,紅衣黑發,一身戾氣,提著從一把寒光凜冽的名門鎮山劍變成一把森然邪劍的太一。
一道尖銳清脆的啼鳴。
地面濃煙中升起一片烏雲,迎風而至,接住了仇薄燈。
是灰鳥!
它沒死!
灰鳥展翅,載著仇薄燈掠過熊熊大火,掠過濃煙裡不斷崩塌的屋檐山尖起伏嶙峋的矮牆梁柱,掠過唱著祝歌叩拜的十萬餘人,掠過不斷揮灑而出的枎樹銀光,撲向了城中引來天火的地方。
東三街,鐵生溝!
高爐如晝。
神之佑兮不佑!
……………………
祝師反握緋刀,刀尖斜指地面,血沿著刀尖滴進黑色的土壤。
他受傷了。
他犯了一個相對他這種人而言簡直不可思議的錯誤。
他在戰鬥中分心了。
仇薄燈從萬丈高空縱身躍下的時候,他瞳孔驟然收縮,仿佛一瞬間見了什麼最令他害怕的噩夢,下意識地回身,不顧一切地要去接住那道從高空墜落的鮮紅身影。他忘了自己還在生死廝殺,被青銅長戟槍尖貫穿的右肩,留下一個猙獰的傷口。
六目赤面武神沒能抓住時機,就勢回戟撕開他的咽喉。
因為赤面武神也犯了同樣的錯誤。
夔龍镯崩解的一剎,武神立刻扭頭朝枎城的方向看了過去,赤彤如棗的臉上浮出一絲極度的震驚和極其細微的……恐懼。下一刻,他直接放棄與祝師的戰鬥,抽回青銅長戟,就要朝從空中墜落的人影全力擲去。
銅戟被長刀斬落,砸在地面,砸出一道百丈之深的裂縫。
“不可能。”
赤面武神向後退了一步,地面被他踏出深深的陷坑。
剛被玄清道長召來時,武神投到天空高達百丈的神像現在凝實縮小到兩丈左右,身形依舊高大魁梧,披虎甲豹冠,銅戟長一丈六尺,戟尖綴紅纓,在其兩肩的虎甲上刻有古字金文“罴”。
即使是對仙門弟子來說,“天外天”也是個神秘的地方,否則婁江他們就會發現事情不對勁的地方。修士將從天外天降下的神,一律稱為“上神”。這個“上神”隻是相對於古枎這類的護城神而言。
事實上,“天外天”自己又分為上中下三重天,平時會應人間修士召喚而來的,隻有下重天的神,中天之神偶爾為之,上天之神基本不理睬人間的請求。
六目赤面武神名曰“罴牧”。是實打實的上天之神。
“你看到了?”祝師淡淡地問。
罴牧不回答,身上金光大作,就要散去這具化身。
“禁。”
祝師低喝。
瘴霧忽然凝滯。
霧中無數死魂野鬼被無形的力量絞碎,方圓十裡的空間驟然被無形的力量封鎖,被從天地之間切割分離。
金光忽散又忽凝,罴牧臉色難看地站在原地。
“原來是你!”
罴牧六目齊齊盯著對面的人,既厭惡又格外忌憚,他從牙縫裡擠出聲來。
“師、巫、洛。”
暗淡的火從雪青祝衣的衣擺開始,迅速地向上燃起,火燃過的地方衣色驟深,就像火死後剩下的灰。“祝師”反握緋刀,冷冰冰地站在原地,身形抽長拔高,臉部的線條褪去所有偽裝的柔和,變得冷厲而鋒銳。
最後一點火從他肩上飛起,倏明倏暗間,照亮那雙銀灰的眼眸。
“南疆巫族是想與天外天為敵嗎?”
罴牧左腳後撤,微微含胸,沉肩墜肘,手中的青銅長戟戟尖光華全斂。魁梧的身軀上,虎甲豹冠全部睜開蒼青色的眼睛,仿佛他身上寄宿了一虎一豹,氣勢陡然變得野蠻粗狂,吐息間不像人,而像兇獸。
“我發過誓。”
師巫洛肩膀上的槍傷在黑衣上泅出血色。
剛剛那一聲“禁”強行切斷了一名上神和天外天之間的聯系,對他來說同樣是極大的負擔。衣袖下,鮮血蛇一樣爬過他蒼白的手背,但他握刀的手是那麼用力,青筋畢露,指骨皆如孤峰高脊,仿佛肩膀上的傷根本就不存在。
殺機藏在聲色不動間。
雙方都清楚這是不死不休之戰,但罴牧死戰的決心裡不免帶著幾分後悔。要是有人告訴他,會遇到師巫洛,那他說什麼都不會來枎城湊這個熱鬧,就算萬年銀枎的真靈很有可能煉出一件難得的寶物。
寶物雖好,比得過命嗎?
師巫洛……
他就是個瘋子啊!
一個千年前橫空出世,就連天外天最古老的神,都不知道他跟腳是什麼的瘋子!
但現在,罴牧隱約地,有了一個模糊的,可怕的猜測。
……他好像知道這個瘋子千年橫殺肆斬,樹敵無數是為什麼了。
“總有一天,我要踏上天外天的九萬重階,劈碎所有銅鍾重鼎,焚盡所有腐碑朽像,”師巫洛的聲音很輕,仿佛隻是在說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但空氣中卻有某種極深的恨意和殺意即將抵達臨界線,“我要把所有人欠他的……”
罴牧驀地裡有了個悚然的直覺。
他降臨枎城的隻是化身,但假如他被眼前這個瘋子殺死,他就會直接隕落!
念頭一掠而過,罴牧再也無法穩住心神,他爆喝一聲,青銅長戟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圓,猛虎和兇豹在戟影中咆哮而出,震得被凝固的空間都在無形地顫抖起來。
“一筆筆討回來!”
師巫洛振袖。
長刀破開一道緋色。
……………………
暗紅的火星被卷上天空。
東三街已經被火海淹沒,席卷全城的大火就是從這裡燒開的。
整條街的房屋都化為了灰燼,大火中隻剩下一座巍峨的高爐。雷聲在鐵爐中滾動,咆哮,被濯靈石引來的天火在爐腹裡沸騰,整座高爐變成了一隻噴火吐焰的猙獰怪物,濃煙在離地數十丈的高空中如妖魔起舞。
骨瘦如柴的“老鐵匠”換上了屬於城祝的藏青色寬袖祝衣,一邊聲如洪鍾地唱著古老的祝歌,一邊將屈茨石炭填進爐中。他周身纏繞著無數密密麻麻的銀絲,就像一隻匍匐在羅網最深處的蜘蛛。
蛛網重重疊疊,伴隨著他的歌聲以一種古怪的頻率來回彈動。
他唱“我心兮苦復苦”,聲音透著一種蜘蛛意欲將撞到網上的飛蛾吞吃下腹的急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