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但周黎懂。
因為好死不死,錢多樹待的是一家互聯網公司。
從3G到4G,從PC端到手機端,新興產業鏈的衝擊下,人們隻看得到手機上越來越多的應用和更加便捷的生活,卻不知那些來不及轉型或轉型失敗的傳統互聯網公司有多少。
周黎的社會階層能讓他了解到很多信息,他當初是親眼見證過那一段腥風血雨的。
曾經的互聯網巨頭,轉型失敗後跳樓者有之、破產無家可歸者有之、抱著一堆不值錢的股票不願意松手者更有之,一個個赫赫有名的網站,慢慢地就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裡,砸不出半點浪花。
錢多樹待的本就不是資金雄厚的大企業,原主還曾聽見錢多樹和同事聊天說誰誰誰被裁了,結合錢多樹的暴躁程度一看,明顯他們的公司也要支撐不下去。
而錢多樹又不屬於技術工種,等到公司破產,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要重新找工作,結局可想而知。
錢多樹每天在公司裡戰戰兢兢,心情壓抑,加之有暴力傾向,對外要保持形象,就隻能把氣撒在家人的頭上了。
原主總想著以後能好,殊不知以後隻會越來越壞。
周黎想到這一點,感覺身上更疼了,暗道苟一個暑假的難度似乎有點大。
實在不可控,他必須翻倍地報復回來,讓錢多樹怕了自己,這才能相安無事。
原主下不去手,他可下得去,因為這又不是親爹。
這個“不是親爹”不隻是靈魂層面,還有血緣的層面。
原主錢立業作為前期很佔戲份的炮灰,作者來了一個物盡其用。
他一共推動了三次劇情。
第一推,他把變成二哈的男主打了,讓女主和男主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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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推,他在某次糾纏女主時被二哈咬傷,當時嘴上說沒事,暗地裡卻趁著女主不注意,把二哈弄走往死裡打,打成重傷瀕死,成功把季大少的靈魂送回了原身。
彼時暑假已接近尾聲,男女主馬上要在貴族學校裡相見。
作者大概是覺得男主特意回小鎮報復錢立業太麻煩,便把人家也弄進了學校。
但錢立業就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小混混,學習又不行,怎麼能進貴族學校呢?
作者在這裡整了一個騷操作——錢家當年和某個豪門抱錯了孩子。
他,相滿鎮鷹哥,其實是豪門的種!
小說裡隻有一句解釋,說是某豪門偶然發現孩子不是自家的種,查了兩個月,終於在暑假的末尾找到了錢立業。
換言之,這個時間點,某豪門已經在找人了。
所以周黎先前那句“開學翻倍還錢”並不是隨便說說的,他想苟住一個暑假也是因為知道隻要撐到豪門找上門,他就能擺脫錢多樹,然後去貴族學校做個品學兼優的高中生。
當然,原文裡的錢立業並沒有做個好學生。
他有錢後更加肆無忌憚,開學第一天就找上了女主。
宋鶯時被他糾纏了一個暑假,好不容易能清淨,誰知又遇見了他,當場驚喜得臉都白了——這就是錢立業的第三推,在他想強吻女主時,恢復身體的季少宴從天而降英雄救美,以人身重新和女主結識,自此開啟打臉發糖的校園生活。
周黎恰好看到這裡,後面會發生什麼都不清楚。
但不要緊,他把雷都避開就行了,反正他是不會再打二哈的,等刷完好感就把某大爺扔給女主。
宋鶯時有個後媽和一對惡毒弟妹。
她這個暑假是跟著奶奶住的,等她回家,家裡的修羅場分分鍾便能讓某大爺重傷,照樣能回原身,這次可就和他沒關系了。
周黎邊想邊在廚房裡轉了三圈,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
腦海裡是有資料,但不是繼承記憶。
他看那些東西就像看電影,好比看完美食視頻不能立刻化身成大廚的道理一樣,他在資料裡看過原主做飯,可也僅限於“看”,實際上他壓根不會。
他放棄掙扎,回客廳給剛才的話打補丁:“食材不夠,叫外賣吧。我同學每天給我10塊錢的辛苦費,一次性付清了。這是我第一次賺錢,今晚這頓我請。”
錢多樹微微一怔,笑著點頭,主動點了餐。
周黎懶得和他多說廢話,等他點完便在店鋪裡挑挑揀揀一番,痛快地付了錢,暫時把這一頓混了過去。
二十分鍾後,外賣送達。
周黎無視掉飯桌對面的錢多樹,吃完便拎著委託外賣小哥帶的饅頭和火腿腸回屋,看看某大爺的小身板,給他撕了半塊饅頭,然後和火腿腸拌在一起,端著放在他面前。
季少宴起身湊過去,低頭吃飯。
他其實早就餓了,身體的本能反應很強烈,但哪怕想把碗都吞了,他也沒有狼吞虎咽,而是吃得很克制,因為他討厭失控的感覺。
周黎見他細嚼慢咽的,竟然有點賞心悅目,忍不住摸一把狗頭:“你真是我見過的二哈裡最靚的崽了。”
季少宴充耳不聞,繼續吃。
周黎沒再逗他,開始解決這位爺晚上的如廁問題。
小護士說不需要特意給狗準備砂盆,隻要弄一塊有它便便或尿液氣味的抹布之類的東西就行。
他不知道變成狗的大少爺願不願意聞自己的尿味,反正人家能聽懂人話,便找到一個塑料書夾,攤開放在紙箱旁邊,在上面鋪了塊布,告訴少爺晚上在這裡方便。
季少宴不置可否,吃完飯就回窩了。
周黎找出藥酒,忍著疼給自己揉腿,一邊揉一邊敲定好報復方案,然後躺著刷手機,耗到十點半就睡覺。
這時突然想起忘記一件事,爬起來寫了張“手機視頻”的紙條,用透明膠貼在床頭。
如此一來,哪怕他是“一日遊”,等錢立業醒後也知道先看視頻,剩下的事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錢立業若繼續作,他也攔不住。
周黎一覺睡過去,第二天發現還在這個殼子裡,便看了看某位大爺,見他果然是在抹布上解決的生理問題,笑著下床揉一把頭,剛想說句“真聽話”,不由得聯想到了宋鶯時。
宋鶯時是個元氣少女,和他一樣活得很積極向上。
不同的是她走的是可愛款,有濃濃的少女心,經常對著二哈訴說心情,也經常誇他。季大少雖說是個白切黑,但也有自戀的毛病,宋鶯時總誇他,他其實很受用。
周黎思考一下,抱起二哈,努力讓聲音充滿活力:“小家伙,你真棒!”
話一說完,他自己先打了一個哆嗦。
季少宴:“……”
打擾了,這風格他駕馭不了。
周黎若無其事放下狗,一瞬間戲精上身,給他的“哆嗦”做解釋:“奇怪,我怎麼覺得有一陣陰風刮過去,是不是有不幹淨的東西?”
季少宴看了他一眼。
二哈這個品種,除了拆家和犯二,還很適合做表情包,尤其是那種“看傻逼”的眼神,季少爺現在就是這個表情。
周黎:“……”
他不和一隻狗計較,洗幹淨飯碗,把昨晚剩下的半塊饅頭用微波爐加熱,撕碎了扔進碗裡,端給狗大爺:“火腿沒了,我一會兒下樓買,這頓先湊合吧。”
季少宴於是意思意思地吃了幾口,等有個七分飽就不再吃了,回窩養精蓄銳。
一人一狗相安無事地過了一天。
傍晚時分,周黎對著廚房發愁,最後買了兩桶方便面,並且想好了理由,說是在臥室裡發現的,一看快過期,就拿出來吃了,免得浪費。
他覺得心平氣和地講道理是能苟住的,可惜忘了暴力傾向的人壓根就不正常。
錢多樹不知在公司裡受了什麼氣,回家看見桌上的晚餐,立刻暴怒,拿起來就砸在了他身上:“老子辛辛苦苦幹了一天活,你他媽就給老子吃這個!”
方便面剛泡上不久,燙得周黎一個激靈。
他心裡的火“噌”地冒上來,拍案而起,端起自己這桶就潑了回去。
身上有傷,他原本打算先苟一苟。
如今一看,幹你娘的,他苟個毛線!
季少宴:“……”
他聽見聲音想出來看一眼,入目便是這副兇殘的父子局,頓時沉默。
想一想,他變成狗的時候好像都沒有現在這麼糟心。
他冷眼看著兩個炸彈滾成一團,扭頭回屋,心想一定得盡快走,這環境簡直不是人能待的。
作者有話要說:周大少,更慘一男的。
聞者流淚,聽者悲痛。
第五章
除了那場病痛,周黎這些年一直都活得很順風順水。
他性格好,朋友多,興趣廣泛,飆車、打球、鋼琴、蹦迪……隻要是周圍朋友玩的,他基本都會一點,甚至還陪著他媽一起學過插花,但就是沒打過架。
他,周黎,從小活得朝氣蓬勃陽光明媚,向來覺得撸袖子打架的行為既不文明,段數還特低,是“兵不血刃”的忠實擁護者。
一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對於講不通道理的人,撸袖子打一頓是真的爽。
然而倒霉的是他是個新手菜鳥。
腦子裡雖說有錢立業的“教學視頻”,可他畢竟沒經驗,加之錢多樹正處於暴怒中,他根本不是對手,很快就被按在了地上。
季少宴用的是狗鼻子,哪怕身處臥室,聞到的也都是濃濃的方便面味。
他沒吃晚飯,立刻餓了,正要思考今晚能吃上飯的概率有多大,便聽見了拳腳落在人身上的擊打聲,間或夾雜著幾聲悶哼。
粗略地數一數,他估摸得有個七八下才停止,然後是錢多樹粗聲粗氣地一句“把客廳收拾幹淨”的吩咐,緊接著是浴室的開關門聲。
他仔細聽了一陣,發現隻有浴室的水聲,一直沒聽見周黎有動靜,便回到門口,見周黎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
這個角度看不見周黎的胸膛,也不知是死是活。
季少宴往前走了幾步,看清這混混還有氣,隻是不清楚是傷得重了起不來,還是暫時不想起。他沒有探究的興趣,扭頭又回去了。
周黎是不想起。
錢多樹的拳頭是重,但沒到把他打廢的程度。
疼是肯定的,肌肉的陣痛和胸膛的燙傷混在一起,說不清哪個更疼一點,不過他的注意力不在這上面。
他活到現在第一次體會何為怒火中燒,正不停地做心理建設降火,覺得為了一個畜生把自己氣出病,實在太虧。
恍惚間浴室的水聲消失,而他的火也終於降下一半。
他聽見“咔嚓”一聲,某個畜生衝完澡出來了。
錢多樹剛剛氣狠了,沒顧上拿換洗衣服,幹脆裸著回臥室。
可當路過客廳,卻見兒子依然躺著,心髒頓時一緊,連忙上前兩步,猛地對上了兒子平淡的目光,不自在地道:“打疼你了?”
周黎移開眼,懶得瞅他。
錢多樹見狀踏實了,知道這是在鬧脾氣。
他回屋穿戴整齊,再次出來,說道:“方便面都是防腐劑,吃多了不好,下次別弄這個。”
他的情緒又穩定了,邊說邊往門口走,在玄關換好鞋,掏出一百塊錢放在鞋櫃上,沒什麼氣勢地數落,“趕緊起來,收拾完了自己去買點正經的飯菜,別一天到晚的不給我省心。”
房門開了又關,客廳重新安靜。
周黎慢吞吞坐起身,拇指擦過嘴角,沾了一點血。
他爬起來洗幹淨手,找到手機打開微信,在群裡敲下一行字:拿我當兄弟的,出來幫我一個忙。
隻一句話,小弟們立刻冒泡,紛紛問他什麼事。
周黎嘴角疼,不想說話,便快速敲字,和他們聊了十分鍾,這才去浴室洗澡。等到洗完,他的情緒也跟著穩定了,就是表情還有點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