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傅辰有些道聽途說的了解,但這還是他第一次正面看到這個小太監的目中無人,囂張得毫無顧忌,連皇子都敢動手,邵瑾潭左右環顧,發現除了他以外的人都一臉淡定,恐怕早就習以為常。
“多餘的,不該處理?”傅辰說的理所當然。
邵瑾潭重重吸了一口氣,將這種不可思議壓下去。
這位太監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周圍人居然隻有他在大驚小怪,奴才做到這份上還算什麼奴才。
也許有一種人,本身已經跨越了階級的屏障。
傅辰沒有看邵瑾潭,甚至也沒注意面色黑如墨汁的邵華池,他的目光終於落在了穆君凝身上。
說來也是奇怪,傅辰居然奪得了在場的話語權之首,而這群人也絲毫沒有覺得突兀。
“既然被我發現,你這次暗殺也算失敗了,而我也不會再給你接近他的機會。”傅辰看了眼邵華池,示意他稍安勿躁,邵華池抿著唇,他哪裡猜不到剛才傅辰和穆君凝在打什麼啞謎,穆君凝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這的確讓他毫無防備。
原本厭惡的情緒,不知怎麼的,厭惡沒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疼痛,這宮裡他信任的人不多,穆君凝多少算的上一個,她來暗殺自己,還不就仗著他們之間亦敵亦友的關系,多麼會算計的女人。
他緩聲對傅辰道:“你可全權代替我。”
傅辰眉眼一勾,溢出了一絲愉悅的弧度,很快又恢復平常的嚴謹狀態,“我們也許可以來一場談判,互利互惠的。”
“憑……什麼?”穆君凝氣息不穩,看著十分疲憊,卻不願安忠海去喊太醫,隻擺手示意讓自己說完。
安忠海也是知道皇貴妃身體抱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以為這次也和以前一樣不過是勞累過度,萬萬沒想到這也許是他們見過的最後一次,皇貴妃靠著意志力站在他們面前說話了。
是啊,憑什麼,邵安麟是新皇,他們三王黨有著絕對優勢,又為什麼要受到威脅,你們又有什麼資格來談判,這時候穆君凝透著皇貴妃的氣度與決策力,此時的她就是盛氣凌人的一宮之主。
“您也聽到應劭詔書的內容,安王殿下不能對瑞王不利,而瑞王現在的目標隻是保住京城,與安王繼位並無衝突,我們又何必給外人鑽空子?”
傅辰沒提邵安麟背後站著什麼,也沒提瑞王的真正目的,隻從現實出發,他們要對付共同的一支隊伍,而不是在這裡內讧,隻有解決外患才能慢慢消耗內部矛盾,至少這個談判在當下是可以實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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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怎麼談?”穆君凝的臉色看上去有些病態的紅潤,眼眶卻落下陰影,仿若凹陷進去一般,看上去像是回光返照。
“打消再刺殺他的念頭,而我們也會安分守己,不阻礙三王登基,如何?”傅辰看似做了巨大讓步,直接決定了七王黨下一步部署,實則他隻說了不阻礙三王登基,卻沒說登基後會不會做些什麼。
而這個讓步,也是七王黨如今唯一能做的,他們目前名不正言不順,也隻能暗中謀劃,這本來要走的一步棋卻被傅辰拿來當談判籌碼,偏偏他還一臉割地賠款的樣子,讓人挑不出破綻,隻認為他們做了大讓步,就是一旁的邵華池也在忍著表情。
“要談和,也不是不可以……”穆君凝嫣然一笑,她也不想去分析傅辰其中的彎彎繞繞,“你過來一些,我想與你詳談。”
當傅辰走過去時,穆君凝忽然撩起袖子,她手臂上的血管猶如蛛紋,紫黑色的血管在皮膚下蔓延開來,傅辰瞳孔一縮,兩步上前正要查看,穆君凝卻似乎在傅辰終於為她露出一絲焦急的時候,心下一松,人就軟了下來。
在她倒下的剎那,被傅辰輕輕攬住。
一切,好似被她計算好了似的,沒有旁人插足的餘地。
邵華池死死盯著穆君凝,卻也知道這時候他根本不能阻止傅辰要做什麼。一個連自己死都要算計的女人,他現在拿什麼鬥?
她弱?呵呵,她是他見過最強悍的女人。
“是剛才……?”傅辰已經想到,是因為他的阻止,反而讓她自己染上了毒?
“那毒粉隻要打開了,七個呼吸間不灑在對方身上,就是我中毒。”穆君凝雲淡風輕地解釋著。
“皇貴妃娘娘!”安忠海說著就要推門去請太醫,卻被穆君凝喝住。
“此毒無解,它已滲透我的五髒六腑,隻有一個時辰。”一時辰內,當毒血蔓延到全身,就是她的死期。
其實她真的想死的美一點,而不是這樣,猶如厲鬼。
傅辰眼眶微微一熱,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穆君凝暗中扶持他多次,甚至為了救下穆君凝不惜讓自己變成了這幅鬼樣子,他無法回應她,便隻能無視。
肌膚下的青筋微凸,傅辰眼中充血,緩緩閉上又再一次睜開,“是我……”害了你。
穆君凝笑了起來,她抬起手,緩緩摸著傅辰的臉,“我……是故意的。”
故意出現在那兒,故意讓你阻止,故意中毒,故意讓你愧疚。
傅辰眼眶含著一層淚霧,輕輕拍著她的背,像是在哄孩子一般,“我懂。”
他是真的懂了她的選擇。
“我隻是個後宮女人,不懂你的國家大義,但我無法承擔你口中的那麼多生命,我哪怕活著也會噩夢連連吧,可我……更無法背叛安麟……所以我還不如……”不如自己死了容易,現在死是我做下的決定。
淚水不要命的滑落,無聲無息地,“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就算到這個時候,傅辰依舊理智,並沒有立刻答應。
穆君凝眼中的希望慢慢湮滅,他的特例隻針對那一個,對其他人就顯得無情了,她捧住了他的臉,艱難的抬起了身體,就在在靠近傅辰之前,看了一眼邵華池,發現那人明明緊張的要死,卻絲毫不敢阻止傅辰。
邵華池緊張什麼,他已經得到了這世間最難得到的一顆心。也許邵華池自己都不知道,傅辰對他的感情並不是一廂情願,不然也不會時刻怕人被搶走,隻有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才能看到傅辰對他的特別,但她絕對不會提醒,就讓這位英明神武的殿下繼續緊張著吧。
她勾起一抹微笑,這輩子她和邵華池是沒可能言和了,既然如此她想做更徹底一點,她的唇幾乎貼著傅辰的耳朵,她的唇隻是看起來嚅嗫,實則在傅辰手心寫了幾個字:無論發生什麼,請看在我的份上,保住安麟性命。
她對時局並沒有任何分析,隻是就算是她一個後宮女人都看得出來,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兒子不了解七王黨,但七王黨卻掌握了他大部分情況,連他背後的勢力都一清二楚,而且在她發現兒子有問題的時候,恐怕更早以前傅辰就察覺了,隻是傅辰始終暗中進行,也許根本沒人注意到,這個在所有人眼裡是小人物的太監才是幕後的操控者。
以傅辰的狠辣,安麟要麼幹脆堵死七王黨的所有出路,如若不然,一旦給他們一絲反擊的機會就會瘋狂反撲,傅辰搭配著邵華池,就是一群虎狼所在的隊伍,安麟就算坐上了帝位也是不保險的。
傅辰有些感慨,真是個聰明絕頂的女子,她是故意讓他發現剛才的刺殺,讓他出現阻止,是為了逼他站在大庭觀眾之下,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輕易暴露在人前,這會一定程度限制他的行為,不能像以前那麼來去自如,順帶給七王黨壓力;一方面也是給七王黨一份大禮,她沒有真正刺殺邵華池,而是故意露出了破綻,送了一份大人情給七王黨;另一方面,是為了讓他愧疚,是他出手阻止了她放毒,讓他被動背負了她一條命。
第四方面,她用自己做為條件,以防止無可挽回的時候,能保住兒子的命。
這個女人心裡,有家,有國,也有子女,她是貴妃也同樣是母親。
從某方面來說,傅辰是欽佩她的。
兩派,正在爭奪最後的機會,而這也是她考慮各方情況後賣傅辰的人情,亦是她為兒子求的保命符。
“你知道了什麼?”傅辰問道,知道多少我們七王黨的情況,才會做出這種決定,按照現在的局勢,三王是必勝的,她做這個決定在其他人眼裡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穆君凝胸口反胃了一口血塊,吐了出來,看上去悽厲而悽慘,氣若遊絲道:“沒有……什麼都沒有。”
“娘娘……”安忠海哭喊著跪了下來,磕著頭。
淚水混著血液低落在衣衫上,穆君凝執著於傅辰的答案,“你答應……嗎?”
她沒求其他人,她看的清,七王黨真正的核心在兩個身上,而能影響另一個人的隻有傅辰。
傅辰沉默了一會,看了一眼猶如雕像一樣站著的邵華池,回道:“就算我們願意放過,他卻不會放過我們。”
我們服軟,你以為你兒子會放過我們?
戰場上,沒有那麼多情誼可賣。
就在穆君凝絕望的時候,傅辰又加了一句,似是妥協又是他為數不多的慈悲,“但隻要他不越線,我可以請求殿下給他留下一命。”
穆君凝知道這是傅辰能給的最高承諾,而她已經滿足了。
穆君凝的身體像是著了火一樣,痛苦難熬,面上看不出一分她的痛苦,隻是平靜地問:“這句話,是為我自己問的,你有沒有一點在意過我……?”
沒有說喜歡沒有說愛,那樣的詞,不適合他們之間。
她也不在意在場的安忠海、邵瑾潭有多震驚這皇家秘辛,皇貴妃居然對……
傅辰一抖,顫抖的睫毛像是被雨水打湿了一般,艱難地從口中溢出了一個字,“沒。”
必須沒,隻能沒。
她的淚,終於停了。
隻有一片死絕。
她,可以徹底死心了。
多想……
多想你再為我蔻丹一次……哪怕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