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龍並沒有表現出高興,隻是乖巧地聽著囑咐,那雙眼卻是格外明亮的。
被松易抱出西府的時候,他奶聲奶氣道:“想……看看哥哥。”
“太晚了,下次吧。”那兩人也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鬧了起來,你過去是去當炮灰嗎。“另外,您應該喊他先生。”
夜幕籠罩,馬車朝著宮中前行。
第二日,薛睿先去見了自家公子,見到被重重看守的自家主子,就覺得格外變扭。
在他看來公子是雄鷹,他需要的從來不是保護,而是讓他自由翱翔。
不過看著公子甘之如飴的模樣,薛睿終究沒說什麼,看看這次回來,不說傷亡,就是公子都中了計,“我之前就讓您別去寶宣城,他們的爭鬥不是咱們能參與的,可不就殃及池魚了?”
傅辰也覺得以原主的行為模式,不會做這麼衝動冒險的事,為什麼還是做了?答案,可能隻有原主自己知道吧。
已經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了了解的傅辰,低垂著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我們在京城的人,目前已經不少了吧。”
“五年來不負所託。”
他記得地鼠他們信誓旦旦地在信裡說,公子沒了記憶,現在與自己對答如流的公子又哪裡像呢。
看了一下隱約有人影消失的地方,監視並未停歇,進不來王府,卻始終徘徊在外圍,如果他出門呢?傅辰眉梢有些緊迫感,“你覺得,我剛進城,有什麼人會對我的行蹤感興趣?”
從其他人口中,傅辰知道原主對於青染、薛睿是相當信任的。
他出口這麼問,一是試探對方深淺,二也是對於京城薛睿比他更了解。
薛睿想了想,“您對於京城的人來說消失太久了,甚至就是現在宮裡頭也沒多少人認識您,還有什麼勢力能對您感興趣,除了——李皇派的人。”
“調查一下阿一、阿四他們的行蹤,盡可能不要打草驚蛇。”與他想的吻合,那麼調查勢在必行。
Advertisement
兩人說完,見薛睿目光遊移,顯然心思不在自己這兒,傅辰取笑道:“思春了?”
“您怎麼……”不是說傅辰不記得這些了嗎。
“薛睿,我是傅辰。”隻有我不想記住的,沒有我記不住的。
這個詞似乎代表了許多信息,因為他是傅辰,所以哪怕是這樣的小細節也是一次聯想到了。
“她是被梁成文安排的住處,就是我也不願意見,你如果想見她,最好得到她的首肯。”其實他也隱約感覺到,青染可能情況並不好,不然有何必如此?
傅辰等人一回京,薛睿就已經在打聽青染的消息,隻知道她自從倒下就一直臥病在床,隻願意見梁成文一人。
在被青染嚴詞拒絕後,薛睿也沒有再去心上人面前惹人嫌,但這次路上忽如其來的不好預感,以及青染的情況都讓他迫切地想要確定她的安全。
景逸如約而來,傅辰並沒有問他要帶自己去哪裡。
不過他沒料到這個地點就在王府之內,甚至是對於瑞王來說極為隱私的地方。
這是瑞王的院落,外松內嚴,具體就體現在院落裡每個門檻外的重兵把守,除了幕僚外就是王府管事也不能輕易進來。
這幾個侍衛不像外頭那些普通侍衛,從他們的面部表情和站立姿勢、散發的鐵血氣息,能看出這是邵華池最精銳的士兵。
院落裡包含會客、機密、聚會等私密性極高的場所,是每個主子私下行動最重要的地方,傅辰微微凝眉,終究沒說什麼。
現在瑞王不在府裡,景逸為何將自己帶到這個地方。
但他相信以景逸的才智還不至於犯如此淺顯的失誤,想害他何必做那麼明顯。說到底他相信的不是景逸,而是瑞王看人的眼光。
景逸七歪八拐一路領著傅辰來到一間緊閉的門廊前,低聲道:“這裡是小書房,是王府建成後王爺午憩的地方,雖然從未說過這裡不能入內,不過所有人都將它默認為禁地。”
“你帶我來這裡,是為了讓我犯忌諱?”挑眉一問。
景逸搖了搖頭,“我也是偶然進入過一次才知道裡面放的是什麼,當年的震撼直到如今還歷歷在目。”
傅辰瞳孔微微一縮,聽景逸的語氣,就好像這裡與自己有關一般,勉強抑制住後退的衝動。
“你不是奇怪我羨慕你的原因嗎,這裡會給你答案的。”
景逸抬起手準備推門,卻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阻止,抬頭就是傅辰那不明意味的臉,“你在害怕?”
他可從未見過這個膽大包天連當年四妃之一的德妃都敢勾引的太監有害怕的時候。
傅辰有一種說不清的預感,似乎這扇門打開後,會有什麼發生他也預料不到的變化。
“你是怕自己承擔不起,還是怕無法回應?其實怕……已經說明你是在意的,你可是個捅破天都談笑風生的人。”景逸似有所指,他的確不太看得慣傅辰對任何事都不放心上的樣子。
堅定地推開了門,這個惡人,他來做也尚不可。
如果這能讓殿下能夠有一絲得償所願的可能。
門後的畫面的確在一照面的時候會給人視覺上的衝擊,滿屋子的畫像,環視周圍,畫得都是同一個人,或是柔和或是激昂的筆觸在畫卷中綻開,畫中人時而狡黠時而冷漠時而微笑,寥寥幾筆卻將此人的一顰一笑躍於紙上,一氣呵成中透著浸透畫紙的力道,粗看便有驚豔感,細看卻又暗含風骨,能感受到此人的繪畫功力深厚。題字筆走遊龍,都說字如人,那金戈鐵馬的氣勢正是瑞王本人的寫照。
真正令傅辰震撼的是,上面的人都是他。
心髒受到的衝擊,令傅辰久久無言。
心中還有些隱隱的騷動,因為他覺得上面的人非容貌,而是神態、眼神與自己很像,但他確定自己並沒有記憶斷層,對上輩子的事也記得很清楚,所以他不可能是原主,這是個與他極為相像的人,所以他才會因緣際會轉生到此人身上?
傅辰默默的一幅幅畫掃過去,每一幅都能看出作畫人的感情。
要有多深的執念,才能把一個人那麼細微的表情都捕捉到?
見傅辰沒有任何反應,景逸想到此人的冷情冷心,難道這樣都打動不了他?是啊,他都忘了雖是太監,但傅辰有興趣的也是像德妃那樣嬌軟的女人。也不知道自己今日的做法是否多此一舉,率先走了進去,“世人都道殿下的書法堪稱一絕,朝中不少大家能得到他的一份墨寶都是珍而重之,卻沒多少人知道畫技也是獨步的,隻是他極少動筆,也許這個屋子裡的畫已經耗盡他所有的情了。”
說著,拿起旁邊一堆疊著的畫卷,像是棄之不用的,掸了掸灰塵,“這裡平日不進人,都是瑞王親自打掃,幾個月未歸也積了些灰。上面掛的都是瑞王較為滿意的,也是最像你本人的,這裡的才是他真正的心情。”
接過那些被丟棄的畫軸,傅辰發現自己拿著畫的手有些脫力,幾乎拿不穩,為什麼他會出現這樣的情緒?上面的也是他,隻不過比起掛著的,筆鋒顯得斷斷續續的,看得出來在畫的時候,此間的主人心情很痛苦,隔著畫傅辰似乎感受到對方的絕望。
“以他的性子是不可能讓你看到這些的,這些是他的驕傲被碾碎的證據,也是他失敗的傷疤,怎麼可能被你發現。”景逸頓了頓,眼眶微紅,“你手上拿的這些,是他在這五年裡最想你的時候,不斷重復畫的,我那天偶然進來,看到的正是渾然忘我的他,一筆筆不斷地畫你,他怕時間長了……連你的樣子都不記得。”
我並非比不過你,隻是再好,都入不了他的眼。
傅辰拿著畫作的手指,有些微白,頭隱隱作痛,似乎有什麼要呼之欲出,卻依舊被厚重的霧團遮擋。
“你倒是痛痛快快走了五年,他那時候像瘋了一樣,不吃不喝不睡,等著你,守著你的骨灰盒……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麼崩潰,邊哭邊喝著酒,問著:為什麼不再對你更好一點,為什麼你要走的那麼幹脆,為什麼不肯回來看看他?”
“我有時候也在想,傅辰你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怎麼可以硬到這個程度?”景逸深呼吸,又平復了語氣,“為了不那麼痛苦,他自請上戰場,你以為他的軍功是怎麼來的?”
傅辰終於抬頭看景逸,發現對方的連眼白都泛著紅,連旁觀者都被動容了,那麼原主呢,傅辰第一次那麼痛恨自己佔據了這具身體。
“你以為靠他是王爺的身份?哪有那麼容易,他剛去的時候誰肯服他,不過當他是來軍營裡玩耍的公子哥,上不通下不達,往往隻給了他王爺的面子,他從小兵一步步走到現在這個位置,所有的軍功都是實打實的,每一次我都覺得他會死在戰場上,他像個瘋子一樣殺敵,不畏懼生死,就好像死了就能去陪你一樣。他拼過來了,得到了認可。”景逸指著傅辰腰上掛著的玉佩,那是一對,一直寸步不離掛在瑞王身上,“他就這麼咬牙活著等到了你!”
“後來猜到你可能還活著,就沿著你離開的路線一路在西邊找……我已經數不清這些年陪他找過多少個背影像你的人,每一個他都會像個孩子一樣先是激動,而後又是無盡的失落。”看著傅辰驚訝的望著自己,“哦,我都忘了你沒了記憶,但是這次你找回了記憶也應該記住,他為你做的一切,不然,就太不值了。”
“有件事你肯定也不知道,當年嶸憲先生的確追殺過你,殿下並不知情,這件事我希望你能徹底消除疑慮。嶸憲先生對於殿下來說是幼年到青年時唯一像是父親一樣的存在,但就隻是因為這一次追殺,殿下就放棄了他。”
“我與你說這些,定然是他不希望的,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做壞人了,你之前易容、不願相認、劃清界限都是迫於形勢,怪不得你,但以後,我希望你哪怕無法愛他,也能稍微……對他好點,就算是裝的也好,就像你這幾個月做的那樣。”
“聽聞昨日他夜不歸宿,在軍營宿了一夜,估計又沒有闔眼,我想與你有關吧,無論你們產生矛盾是什麼理由,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和立場,他雖然貴為王爺,卻並不比普通人活的自在。好了,這個地方對他來說想必也不會希望外人在的,我這就走了,你想待到什麼時候……都沒關系。”反正他也不會對你怎麼樣。
跨出門檻的時候,景逸回眸,“他的發色並非天生如此,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你或許可以猜猜?”
景逸走了,傅辰看著一幅幅屬於自己的畫像,心髒像是被千百跟草扎著,並不疼卻揮之不去。
他似乎有一點理解為什麼景逸這般才貌無雙的人會羨慕。
這樣的感情,濃烈的像是能衝垮人的理智。
.
傅辰將那些畫卷和桌面上的灰稍稍清掃了一下,看到一些不符合這間屋子的物件,像是破舊的燭臺、破爛的被子、缺了個腳的家具,有些疑惑,輕輕將門關上,讓屋子內的一切又恢復了原狀。
今天松易過來給傅辰送消息的時候就看到在書桌前發呆的傅辰,這是咋了?
他們和薛睿等人合作的不錯,到底裡頭有不少是邵華池的舊部,兩方又經歷過地下火器庫的共患難,兩方都有開誠布公的心,自然效率就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