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實就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朱儒驚濤駭浪,思考已停滯,僵硬地在傅辰手上寫了一個數字:【三十三】。
死了十五個人……
但還有人活著,活下來就好。
那些萬念俱灰的念頭,在這一刻好似坐上了過山車,衝入雲霄一般。
男人臉上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像是得到了救贖那樣,天煞孤星的魔咒是一直籠罩在他身上的陰影,麻木了再痛,痛後再學著麻木,這樣循環往復,直到習慣。
這一刻,男人臉上的笑容,真實而溫暖,哪怕轉瞬即逝。
朱儒發現,男人在微微顫抖。
剛剛還把他震懾得禁聲的人,好像是在……高興。
第177章
御書房, 像是經歷了暴風雨,混亂、破碎、凌亂, 上方的光線透過窗棂迤逦而下, 暖陽灑在身上卻體會不到一絲溫暖。高大的身軀在毒品的折磨下日漸衰敗,凸顯了那一絲脆弱。整片外圍區域裡沒有一個人經過,皆因這是皇帝的命令, 莊嚴肅穆的御書房隻有他一人喘息的聲音。
一個人影坐在角落裡,脫力地躺在地上, 死氣沉沉,光滑的地板倒影著模糊的影子, 就像如今的他。矯健的四肢無所顧忌展開,原本穿戴嚴謹的衣袍也敞開了,胸膛劇烈起伏, 暮色西山中又透著一股毀滅一切的兇悍。
汗水順著臉龐滑落,滴入眼中, 刺痛麻痒傳來。
李變天看著上方黃燦燦的龍椅, 在一片朦朧的光線裡閉上了眼。
無盡的長廊沒有盡頭, 他緩緩走著, 不緊不慢,不激動不慌亂。
前方有一處漩渦, 他猶豫了下, 走了進去,他沒有什麼不敢失去的。那是一座哪怕是人間帝王的國庫也沒有如此數量多的黃金山,它的出現就好像在激發人內心的醜陋欲望, 但李變天不為所動,目不斜視地繼續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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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山消失了,畫面出現變化,這是軍帳,面前躺著一個受了重傷的男人。曾經他還是戟國幼子隨軍出戰的時候,隨駕出徵,當年的戟國戰火連綿,身為皇子責無旁貸。
躺在軍帳中的床上,他的父皇渾濁的視線看著他,滿眼的哀求,淚水淌在眼眸中,原來他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父皇也會怕死。
記憶裡的父皇,這時候是閉著眼的。
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本以為早就遺落在記憶的長河中,居然出現在這裡。
他清楚之後會發生什麼,他把手中的匕首以專業手法刺入父皇的咽喉,再做了一系列遇到敵軍刺客的模樣慌亂跑出去,任何人都不會覺得年僅九歲以孝順出名的小皇子會做弑君殺父的事,甚至為了讓這個手法顯得真實,前前後後做了諸多安排,包括那個逃跑的“刺客”的行蹤,父皇死後並沒有來得及留下遺詔,而原本最被看好的他的二哥成了最大嫌疑犯,戴上了弑君的大帽子,大哥繼承了那個位置。
看來,就是剩下大哥一個人了。
戟國皇帝被刺殺,驚動了整個軍營,一開始喊叫的小皇子被人忽略了,他站在角落裡,看著軍帳中來來匆匆的人們。
當軍帳的門簾被風吹起,他與站在外面的李燁祖相視一笑。
這個潰爛的國家,隻有把最大的毒瘤去掉,才能重新站起來。
所以,他隻是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當再一次看到自己父皇的病容,與曾經閉眼的不同,這一次父皇口不能言,卻好像自己要幹什麼,看著自己的幼子眼露乞求。
李變天毫無波瀾的眼神,手起刀落,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比幼年的自己更果斷,連刺殺的角度也更加成熟了。
在他刺下去的剎那,眼前的畫面變得扭曲,解離崩散。再一次變化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情形。桃花漫天飛揚,陣陣花香縈繞鼻間,水波蕩漾的湖中有一處雕欄玉砌的庭院,裡頭幾位絕世美人翩然起舞。
在位多年,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就是曾經的晉國第一美人的麗妃在他眼中也不過是比大多普通人更美的女子罷了。
與眼前的比,不是同一個層次的,這些女子擁有世間不存在的容顏,身體無一處不完美,一顰一笑間都能勾起世間男子最原始的渴望,若是能生活在這樣的世外桃源中,就是死了也值得。
這些女子紛紛向李變天跳躍旋轉而來,衣袂飄飄,好似隨時會乘風歸去,這正是李變天幼年時最為心動的女子類型。
就在她們要靠近自己的時候,他抽出身上的劍在轉瞬間將這些仙人之姿的女子刺死,白裙鮮血,格外醒目。
她們愕然地抬頭看著居高臨下的男人,想不明白世上居然有男人會舍得殺了她們。
她們泫然欲泣的臉,終於在他不為所動的眼神中,慢慢風化成為枯骨。
……
一個個畫面隨著李變天的動作而崩塌,每一個都好似能挖掘夢境中的人內心深處最在乎的東西,那些害怕的,渴望的,喜愛的,愧疚的。
眼前從小橋流水又變成了黑風懸崖,狂風卷著頭發在半空中肆意張揚著。
在他的腳下,是一隻掛在懸崖峭壁上的手,似乎很艱難的想要保命,李變天向前走了幾步,出現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這張臉上滿是對生的渴望。
那張臉是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李遇最稚嫩的模樣,清澈的,充滿壞主意,活力四射又透著堅韌的孩子,也是他最初最喜愛的樣子。
現在卻萬分痛苦的撐在懸崖上,面前的人實在太真實了,他甚至能看到他纖長濃密的睫毛像是被撕扯的蝶翼,微微發顫,隻要他輕輕一堆就會掉落萬丈深淵,他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身體已經先於思考抓住了他的手,待發現的時候,將李遇小小的身體提了一小半上來。
他是不是忘了什麼,腦海裡有個聲音在阻止他。
李遇死死抓著他的手,那滿心滿眼信任的模樣,儒慕信賴的眼神,直擊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的所有孩子中,卻單單隻有這個和自己毫無血緣的孩子在達到自己的要求同時,也不怕自己,反而格外親近。
經歷之前一場場洗禮的李變天,卻在看似最簡單的一關這裡出現了一絲波瀾。
也許隻因為,這是唯一一個對他用了真心,而他又想回饋的。
這樣的羈絆,就如同一場噩夢,他緩緩的,一點點,狠心地松開了手。
李遇眼底含淚,李變天要松開的手又緊了緊,那麼多年,他從沒見過這個愛鬧的孩子哭過,他欣賞的人也正是他本性中的那份韌勁。
當還沒意識到什麼的時候,他已經幾乎把李遇給抱上來了,在李遇露出感激驚喜的表情時,李變天也不由地軟化了面部神情。
在那瞬間,李遇邊微笑著,邊對著他的胸口刺來。
動作太快了,他還沒來得及震驚,就將李遇從懸崖邊推下了萬丈深淵。
……
黑暗消散,李變天猛地睜開了眼睛,血液裡的火熱鑽入毛細孔,令人戰慄。他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眼前還是原來的御書房。
剛才再一次阿芙蓉發作後,居然又做了噩夢,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隻要睡著就會這樣,而且每一次都是大同小異,夢中的一切展現的是人最原始的欲望和他記憶中最深刻的部分,也許是次數太多,他甚至覺得如果心智不堅定,隨時都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就比如方才,若他在死前還沒把李遇推下去的話……等待他的又是什麼,無限循環的夢?
到了這裡,他哪裡還能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術,而在這方面他得罪的種族可就多了,最近的一個就是烏鞅族了。
自從上一次毀了邊軍後,烏鞅族的人就消聲滅跡了。
李變天站了起來,整了整衣服,當看到自己的手,攤開手掌,夢中他抓著李遇的手,還能感覺到對方的微微的汗意。
“陛下,陛下!”門外傳來的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李變天的思緒。
也許是怕打擾到皇帝,緒英武雖然急切,但也不敢破門而入,到了門口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氣,才喊了出來。
要知道上一次就因為陛下讓他進來,就受了責難,同樣的事他可不想再犯第二次,而陛下也最是無法
“出什麼事了?”李變天開門問道。
這些太監宮女沒有他的命令,是不敢在他發作的時候接近的,除非有什麼急事。
“大皇子,他……他不好了。”緒英武隻能用比較含蓄的說法。
當李變天趕到皇子所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的大皇子,那個被烏鞅族的阿琪啉扣住“失蹤”了十幾年的大皇子趴在血泊裡,死前雙眼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室內所有太監宮女戰戰兢兢地跪在那兒,大皇子忽然暴斃,還是那麼悽慘的死法,任何人都知道有問題,但無論是什麼原因,他們是伺候大皇子的,就是不株連也逃不過死刑,又怎麼能不害怕。
李變天內心震動,他的皇宮守衛相當嚴密,想要闖入這裡不驚動任何人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一開始就排除了刺殺這個可能性。而且自從這個孩子被疑似與七殺有關的人救了回來後,就更加懦弱不堪,令他失望至極,曾經想要重塑大皇子的想法也再一次擱淺了。隻要讓他說關於被救的那段回憶,就會吐血不止,李變天隻能暫時放棄。
為了想知道他與七殺等人有可能產生的後續聯系,他派了幾個暗衛守在李錦程身邊,所以李錦程身邊是相當安全的。
後來,哪怕是李錦程想要回憶都是不可能,忽然有一天他就忘了那段記憶,就好像有什麼人把它偷走了,他沒有損失任何其他記憶,隻除了那一段。
這原因,當然就出在已經晉升為李皇貼身太監的傅辰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