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邵頤然並沒有分析出傅辰這話的意思,但後來她明白了,他是真的想完成他那“妹妹”的願望。
然後,傅辰對待她和警方的態度更加抗拒,甚至開口認了罪,但由於他的病史,也不存在確鑿的證據下,警方沒有動他,自然不可能判罪。
然後,他開始絕食,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任何語言都打動不了他。
對於一個意志力堅定的人來說,他如果一心求死,就很難被說服。
邵華池更是急得團團轉,他甚至試圖衝入邵頤然的身體裡想取而代之,但每每都被彈出來。
彈出來後,他的魂魄就會黯淡一些,無計可施。
再一次勸食無果後,邵頤然現在算是信了,這個少年就像那男人說的那樣,精通說服之道,甚至能夠反說服她,有好幾次話題都被他所引導走偏,這是個相當難纏的病人。
“傅辰,我年紀比你大一些,能喊你小辰嗎?”她蹲了下來,將手輕輕放在傅辰的膝蓋上。
傅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沒有理會她,他被強行喂了營養劑,也掛了鹽水,勉強維持了生命特徵。
“好吧,傅辰。”她還是妥協了,顯然他們沒熟到可以叫小名的程度,“我知道你不但沒病,還很健康,無論身體還是精神,你還非常的聰明。而你也根本不是兇手,為什麼一定要讓人誤會你?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放棄了你,你也不應該放棄自己,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傅辰不為所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掀開過。
那之後的日子裡,傅辰都沒有主動搭話,直到傳來他的妹妹自殺的消息。
那是邵華池第一次在傅辰平靜頹敗的面容上,看到類似於憎恨和自責的表情,緊緊抓著邵頤然,“救回來了嗎?”
他憎恨的,也許,是他自己。
邵頤然還在通話,另一頭是醫院。她被傅辰抓得很痛,卻沒有喊出聲,示意傅辰先冷靜下來。
直到,她掛上了電話,定定地望著傅辰,“就在剛才,她的心跳,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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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辰整個人都像被雷劈中了一樣,如同一顆圖釘一樣被死死釘在地上,他緩緩地跪了下來,透著一種日暮的蕭條感,好像隨時會消失,慘白得像厲鬼,就是邵華池都覺得自己臉色要比他好很多。
傅辰的聲音很輕很輕,陷入了回憶,嘴角還帶著懷念的笑,“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那麼小,隻到我肩膀。”
他原本沒有妹妹,後來知道那是一種柔軟嬌弱的生物,他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換妹妹的命。
那時候他被第四個收養他的家庭趕了出來,那戶人家的男主人生意失敗了,認為那是他帶來的霉運。之前的是什麼,好像是路上摔了一跤,而他剛好經過……再再之前呢……太遠了,他不記得了。
每次被趕出來,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他習慣了。
又一次回了孤兒院。他已經是大齡孩童了,其實他不想再被收養了,並把這個想法和院長說了,哪怕就是他自己都認為那些收養他的家庭發生的意外和霉運真的是他帶來的。院長也同意了,實在是傅辰進進出出太頻繁了,而且高中畢業後傅辰就成年了,能自力更生了。
但,又有一戶人家看中了他。那戶人家異常堅持,那對夫婦也非常和藹可親,對他相當溫和。直說是自家女兒看到他後就覺得是他們家的人,對方拜託了許多次,傅辰始終沒有答應。
無論是意外還是巧合,他都不想再被趕出來,也再也不想看到曾經美好的臉孔變成了憎恨厭惡。
那個家庭的小姑娘卻跑過來拉著他的手說,“他們都說在哥哥身邊會倒霉,我才不相信呢,哥哥的眼睛那麼漂亮,又溫柔又安靜,像是星空一樣璀璨,你怎麼可能會去害人,你就留在我身邊吧,讓我來保護你!”
“不後悔嗎?”傅辰看著這個隻到他肩膀高的小丫頭片子,眼神一暖。
“絕不後悔,一輩子!來,我們打鉤鉤,以後你就是我的哥哥!我有哥哥啦!”小姑娘甜甜地笑了起來,伸出了小拇指,大眼眨巴眨巴地望著他,心忽的軟了。
……
承諾的當下,多是真心的。
隻是隨著時間和環境的變遷,它總會失去原本的面貌。
…………
死了,他的妹妹死了……
看到傅辰怔怔的,邵頤然認識傅辰也算有一段時間,真沒見過這個神鬼莫測的少年這麼茫然的模樣。
“她,一定有寫過什麼。”傅辰還勉強保留著一絲理智。
“她自殺前,確實寫了遺書。”本來不打算說的邵頤然,知道眼前的少年,根本瞞不住。
“寫了什麼。”傅辰聽到自己的聲音,這樣說。
現在的他就像一具行屍走肉。
“她寫著:我好後悔。”其實邵頤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她總覺得傅辰會明白那小姑娘的意思,這也是她一開始打算告訴他的原因。
傅辰抖得猶如冬日枝椏上的葉子,被狂風吹跑。他踉跄倒地,聲音猶如滴著血,“……她還那麼小,還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如果沒有認識我……該死的是我,是我啊。”
傅辰很小的時候就哭不出來了,就算再難過都不懂怎麼苦了。他被虐待了整整五年,隻要哭就會加重身上的傷勢,導致他已經不懂什麼叫哭,眼裡分泌不出哪怕一滴淚。
“啊————!”像是受傷的幼獸,緊緊抱著自己,哪怕這樣依舊痛苦不堪。傅辰胸膛急促呼吸,視網膜因為充血而漸漸模糊,他緩緩走到板床上方的吊瓶前面,那是強行延續他生命的營養劑,葡萄糖還是什麼,不……那不重要。
從架子上扯下了吊瓶,一聲脆裂的聲音,那吊瓶被砸了。
看著自己的小拇指,那隻曾經與妹妹預定過的小拇指,傅辰推開了要阻止她的邵頤然,拿起已經炸裂的半隻瓶子,將手放在桌面上,朝著自己的小拇指砸去。
他對著黑乎乎的房間上空,像是在看著什麼,哽咽的聲音卡在喉嚨間,笑了起來,那麼溫柔又寵愛,“我答應你,那個承諾,作廢。”
邵頤然驚悚地遁著傅辰望著的方向看去,就好像那裡真的有一個小姑娘的靈魂。
邵華池也隨著傅辰的目光,那裡,似乎有一個模模糊糊的白團,人類應該看不到,但他是靈魂,能看到在傅辰說完後,那白團從空中消散。
邵華池知道自己沒有心,但他很痛,而這種痛甚至不及傅辰的萬分之一。
在傅辰平淡無所謂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為什麼,傅辰總喜歡把所有錯都怪到自己身上,他做錯了什麼,傅辰唯一的錯就是信任了這麼多人,再被他們一把把刀子捅到自己身體裡。
邵華池發現,鬼魂也是有感情的,他心疼著眼前的人,疼得可以讓他付出一切。
可現在的他隻是鬼魂,什麼都做不了。
邵頤然看著這個模樣的傅辰,她覺得現在傅辰的精神狀態非常差,似乎隻有死亡才能解脫了。
就算她的心理學修了滿分,但在面對一個真正情緒崩潰,還相當冷靜,甚至同樣對心理學有所涉獵的人,一樣無從下手。
任何語言,都不可能抵消一個人的難過,沒有人能夠替當事人承受。
她的目光一頓,特別是那隻血肉模糊的小拇指,已經徹底廢了,骨頭斷了,那一截小指掛在手上,傅辰好像已經沒了知覺,一點都沒有痛的樣子,也許是心太痛,早已超出肉體的感覺。
她看過傅辰的資料,這個人的鋼琴曾得過大獎,是個才華橫溢的人,藝術天分非常高,但是現在,他再也不能彈琴了。
她喊了醫護人員,很快就有人把傅辰摁在床上,進行包扎。
打了鎮定劑後,傅辰漸漸昏睡過去。
幾天後,邵頤然再次看到傅辰的時候,他已經冷靜下來了,甚至還帶著笑意。
邵華池的靈魂飄過去,他無時無刻不看著傅辰,那雙看著邵頤然的眼神,是一片死寂。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魂魄隨著在邵頤然身邊越來越強,而與之相反的是邵頤然開始虛弱,隻是這個女人的身體相當好,這樣的變化並不是很明顯,甚至她本人也沒有察覺,隻以為是太累了。
他想也許是因為自己的魂魄,用她的陽氣來滋養了自己的靈魂。
邵華池有些愧疚,但他也沒任何辦法。
凝實一些的靈魂,可以飄出的距離更遠,他接近了傅辰,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抱住了他。
別笑了,你的笑太讓人心碎。
你不是一個人,還有我。
傅辰原本要說話,身體微微一頓,皮膚上泛起一陣陰冷,就好像被一具冰冷的屍體裹住一樣,臉色微微一變,“嗯?”
邵華池見傅辰的目光忽然犀利了起來,他猛地松開了手。
傅辰太敏銳了,這是他第一次以靈魂狀態那麼貼近傅辰,差點被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