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一在離開前給傅辰喂了一顆藥,這藥傅辰很熟悉,曾經他為了控制夙玉對方主動提供的,定時喂藥,還有相對的解藥,一段時間不服用就會暴斃,控制人的手段如此簡單粗暴反倒一勞永逸。
在土屋住了幾天,等待搜查過去。老夫婦很貧困,每日靠著老伯微薄的積蓄從商販手裡換一點糧食,現在加了傅辰一個更加緊迫了。幸好冬天運動量少,傅辰的胃口也不大,還能支撐下去。
今日要出城了。
這幾日,出城管轄得更為嚴格,出入排查非常厲害。用兵頭的話就是一隻蒼蠅都不會放出去。
當傅辰看到那老夫婦將那副裝著他們兒子屍體的棺材放到牛車上,聽說這頭牛生了重病,這才沒人要被他們收走了,老黃牛的確瘦成了骨頭,散發著死氣沉沉的味道,眼皮耷拉著,命不久矣的樣子。
這種生病的牛沒辦法吃,吃了人也要得病,老夫婦這輩子也沒見過幾頭牛,舍不得殺掉,隻能將它用來拉車。
傅辰走了過去,看到棺材裡發紫穿著簡陋喪服的屍體時,他心下一陣冒著寒氣,因為屍體死前是被毆打致死的,所以模樣非常可怖。上輩子他跟隨著法醫和刑警也出入過不少案發現場,但這次確是要親密接觸的,從活人的心理上依舊排斥。
曾經被關在這樣密閉空間中時間過長,讓他到如今還能記得那種能聽到自己骨骼響動,以及體內器官運作的恐懼感。
但他本就沒有選擇,更沒資格挑剔。在老夫婦的窘迫和無奈的目光下,傅辰微微笑了一下安撫著他們,就躺進了棺材裡。
他身下緊緊貼著的就是老夫婦兒子的屍體,他頭一次和屍體這麼面貼面,那雙死不瞑目的眼,好似能穿透人心。
傅辰抬手想合上對方的眼皮,但卻發現對方依舊睜著。
執念太重,怨恨太深,死不瞑目。
傅辰嘆了一口氣,也不做徒勞。
傅辰忍住所有感覺,不去想身下躺著的是冰冷死屍。
他們兒子的身體已經有些腐爛發臭了,味道並不好問,身體上已經有了不少屍斑,像是睡在一塊冰塊上,全身冰寒。
傅辰放空思維,看著棺材蓋慢慢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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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轱轆轉著,在雪地上滾出一條條黑灰色的髒汙痕跡。
顛簸時,傅辰與身下的屍體時不時碰撞。
終於熬到了城門口,士兵們對老夫婦的身份進行核查,再者老夫婦兒子被打死的事在這座城裡有風聲,正當士兵準備放過他們的時候,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傅辰極為熟悉的,是嶸憲先生。
“打開棺材看看。”
第96章
而李變天之所以想到這個辦法, 這還要歸功於辛夷,若不是在之前辛夷將“七煞”藏在棺材裡以躲過他們的搜查, 讓自己吃了這麼個大虧, 在李變天心中留下了被戲耍的印記,也不會想到將傅辰塞進棺材裡。
曾經種下的因,冥冥之中自有一番果。
駱學真的話隔著木板傳來, 百密一疏,傅辰閉上了眼, 眼睫顫了顫,他身上還留著之前見到梁成文時攜帶的各種藥粉, 但現在的情況與在城郊又不同,那時候人數不多又能趁其不備,現在城門重兵把守, 無論城門上方還是下方,哪裡容得他將底牌全部暴露。
死刑遠遠沒有等待死刑的時間來的恐懼, 傅辰做了最壞的打算, 這條命還是要被收走了吧, 該爭命的時候他從未放棄過, 哪怕再絕望。如果實在躲不過去,那麼不要再有下輩子了, 還是讓他就這樣消散在天地間吧, 面對著黑暗,傅辰緩緩的浮出一抹從未表露過的疲憊笑容。
不過開棺並沒有那麼順利,傅辰對這方面的土習俗並沒有機會面面俱到的了解。在晉國這樣開棺搜檢的事是很忌諱的, 是為不尊重死者,這個辦法是最妥當的,隻是沒想到對方會要求開棺。
開棺,需要死者的親人願意才行。
那對老夫婦幾乎以憤恨地眼神瞪著駱學真,他們一輩子老老實實做人,從沒沒反抗過,在這一刻所有的情感被擠壓到極致,用那枯瘦的身軀擋在了棺材前,“這位大人,棺材裡的真的是我孩兒,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給我家孩兒留最後一點體面,小老兒求求您大慈大悲……”
砰砰砰,老夫婦不停往地上磕頭如搗蒜。
傅辰在棺材裡頭,睜開了眼,父母總是能為孩子做很多事,但很多時候孩子都屏蔽了這些關愛,將之視為理所應當。
準備走向棺材的時候士兵有些躊躇,這盧錫縣並不富裕,加上旱災和蝗災連番下來,這個冬天格外難熬,雖然雹災和凍災在知縣的大力扶持下還沒有過大影響,但依舊過得苦,對這座縣城大部分百姓而言,隻要一天有一餐能吃就不錯了,要打開棺材對他們而言無疑是連最後的尊嚴都沒了。
駱學真蹙了蹙眉,這時一個從知府處過來的士兵在駱學真面前跪下,“殿下派來了祝大人報信,已在府邸等候,您是否現在回去?”
駱學真向城內一掃,“不必,他已經來了。”
跟著報信者的身後,祝良朋也到了,哈哈大笑,粗狂的聲音帶著特有的爽朗,“嶸憲先生,欒京一別,別來無恙啊!”
曾經去傅辰老家探望,為傅家人留下了糧食與水以及保護的衛兵,傅辰對祝良朋的聲音很熟悉。
“殿下近來可好?”
“他讓我帶給您話,一切安好,勿念。”祝良朋臉上依舊保持著笑容,看起來很憨厚。自從邵華池跟了邵子瑜,他身邊的的部署和力量也逐漸浮出水面,包括這位本來隻是小小送信官也得到了大力提拔。
但一個為邵華池在外辦事,又怎會如面上這般好糊弄,他多年來為邵華池立下不少功勞,這樣面面俱到的人卻偏偏長著張令人安心的忠厚老實臉。
駱學真沒想到連祝良朋都開始和他打起了官腔,虛偽應付。
“這是在緝拿欽犯嗎?我也未看到皇榜,難不成還有我不知道的欽犯需要先生親自抓?又或者是那位在京城的逃犯出現在這裡?”說的是之前對辛夷下手,並且縱狗在京城鬧事的朝廷欽犯,隻可惜哪怕到現在京城也沒搜查到一個雙腿殘疾符合條件的人,這件事成了京城重大迷案之一。從進城後祝良朋就能趕到整座城百姓們都很窮困,還帶著一種緊迫感。街道上走動的人也相當少,看到穿著兵裝的人都面露驚恐。
後來一打聽才知道是這城裡的百姓都經過好幾輪搜查,說是在找一個人,百姓們草木皆兵。隻是城裡一張畫像都沒放出來,倒是極像嶸憲先生滴水不漏的性子。
“這裡不方便說,祝大人,請。”駱學真擺了下衣袖,沒人發現他對著身旁一個衛兵打了眼色。
那衛兵並未跟隨在駱學真身旁,反而沒一會兒就離開了。
在離開前,駱學真沒有再吩咐別的,士兵們自然就為老夫婦放了行。
順利出了城外,老夫婦眼看離城門越來越遠,才找了個土坡旁邊的樹下,兩人合力將棺材蓋子推開,他們之前在蓋上上特意為傅辰留了一個細微的通風口,但還是怕少年在裡面悶死了。
棺材打開後,傅辰適應了一會光線,剛要起來,就發現那位死不瞑目的兒子,已經安詳地閉上了眼。
也許在他生命的最後,還記掛著兩位老人吧,那執念留到了抬到出城門。
“少年郎,快出來。”老婦人道。
“沒事吧,可不要憋出病了啊。”
兩位老人的額頭都出了血,泛著青紫,在幹瘦蠟黃的臉上格外明顯,傅辰掏出梁成文給的藥粉,給他們做了簡單的處理。
沒多久,一行馬車就沿著道路出來,阿一阿三跳了下去。
他們如此順利出城,傅辰感到一絲異樣,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重要的線索,卻始終想不透。
一雙骨骼分明的大手掀開馬車的簾子,清清淡淡的聲音泛著柔和,隻要李變天願意總能給人沐浴春風的感覺,“四兒,上來吧,天黑前要趕到下一個村莊。”
傅辰將身上早就準備好的銀子和幹糧都包裹在包袱裡,交給老夫婦,“這是一些幹糧,大爺大娘,你們帶路上吃,謝謝你們這幾日的照顧。”
“不行不行,我們怎麼能收你的東西!”兩人都是老實巴交的人,根本沒想要傅辰的回報。
在看到這輛明顯不是普通人才能用的馬車時,老夫婦其實是錯愕的,他們已經能看出來傅辰“兄弟”所謂的逃命,可能多半是在騙人,但他們本性淳樸,這些日子以來真的喜歡上傅辰這個憨厚的小伙子了,也不戳破,出門在外總有苦衷的,見傅辰還為他們準備了珍貴的糧食,反而推拒了起來。
把東西硬塞給老夫婦,身後的馬車裡再一次傳來李變天一成不變的聲音,“四兒,上來。”
一點都不威嚴,但那若有似無的威壓撲面而來,在宮裡待了那麼多年他的直覺向來很準,李變天的耐心有限。
傅辰進了馬車,兩位老人由阿一護送離開,看著他們推著牛車越走越遠,傅辰才放下簾子,正襟危坐。
李變天還在看著書,身邊放著一個小型暖爐,披著狐毛大裘,一旁的遊其正遞給傅辰一顆藥丸。
是之前的解藥,如果他中途逃跑了,也會在途中暴斃身亡。
“四兒,你大名是什麼?”李變天並沒有問之前官兵捉捕的事,從自己調查出來的結果已經足夠他推測出許多了,自然沒有問的必要。
“沒有大名,家裡排行老四。”真實的信息混合著虛假,總是容易混淆他人的。
“我賜你姓,李,如何?”李變天挑了挑眉,那黑漆漆的眸子深不見底地望過來,好像什麼都無所遁形。
就見少年猛地眼睛一亮,聲音有些顫抖,“我…我自己的名字?”
賜?看來李變天還是難以改掉當皇帝的習慣。
李變天目光從書上挪開,哪怕少年極力保持冷靜,但依然看得出他非常激動和感激。
“單名一個遇字,紀念我當初巧遇了你,李遇,這個名字喜歡嗎?”
少年激動地低下了頭,狠狠點著腦袋,表示很喜歡,默認了自己的新名字。他的肩膀還在一顫一顫的,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李變天像是長輩一般,輕輕撫摸著少年柔軟的發頂,少年抖得越發厲害了,從男人身上傳來的淡淡梅香讓少年忍不住更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