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溫柔至極的模樣,讓景逸不由地生出一股寒意。
他與嶸憲先生的謀劃若是被殿下洞悉…
……
邵華池像失了魂一樣,在墓碑前坐了一天一夜,寒風將他灰白的頭發吹得有些凌亂,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看上去與常人無異,有一種情感從他體內被漸漸剝離,所有悲傷收了起來,他的目光在看著墓碑上的傅辰兩個字後,漸漸從虛無變為凝實。
“我會完成對你的諾言。”
總有一天,你會伴我君臨天下。
邵華池身後紫氣衝天,景逸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卻一切如常,剛才的是錯覺?
第二天天明,邵華池站了起來,對身後的人說:“走吧,我也該回宮了。”
看上去,邵華池已完全恢復成平日的模樣。
好像這幾天瘋瘋癲癲的人不是他一樣,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催促著他成長,令他向前走。
景逸上前,沉默地望著。
看向有些熟悉又陌生的人,邵華池隱約有這幾天的印象,記得這人是嶸憲先生派來他身邊的幕僚。
景逸沒想到邵華池恢復地那麼快,如果不是剛才親眼目睹那一幕,他可能都看不出邵華池的不同之處,有些哀傷地看著邵華池,“小池,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邵華池背脊一僵。
小池,會這麼喊他的人隻有一個。
再仔細看著景逸那張讓人畢生難忘的臉,能生的那麼好看的人,全天下也沒幾個,哪怕多年沒見,哪怕這人早就離開京城許久,哪怕那是他並不願意回憶的幼年時期,都不代表他能徹底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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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的記憶被掀開,邵華池慢慢想起來他是誰了,“景哥?”
景逸笑著點了點頭,“我陪了你那麼多天,卻不見你有反應,今日總算正眼瞧了我。”
“你……何時來的?”
“就幾日前。”
“我以為你早把我給忘了。”景逸苦笑,摸著邵華池已經包扎好的頭,“對不起,失手打了你。”
說的是那日與邵華池搶屍體,最後邵華池被他失手打得頭破血流。
若是他早知道會瘋魔到吃骨灰,也許也不會與一個瘋子搶。
邵華池眼底閃過不悅,並不願提有關傅辰的任何事,他隻想將之埋葬在最隱秘的地方,再也沒人有資格進入這片禁地。
遇到故人,這傷疤更是一點也不想揭開。
他並沒有阻止景逸碰自己,隻是撸起景逸的袖子,一條猙獰的疤躍於眼前,果然是他。
那還是他小時候母妃很受寵的時候,父皇有一座別院,帶著母妃一起,隻是他面容醜陋,並不能和父母一起,便很喜歡外出,還竭盡所能地甩掉身邊的人,卻不知道那時候他的兄弟早就盯著他了。
也隻有出去的時候才能暫時忘記那些不愉快,他玩得很高興,但在回去的路上就被一群流氓堵在了巷子裡,這群人要殺了他,他從這些人的眼中看出了那樣的信號。
一個私自外出,被人打死在巷子裡的皇子,甚至都找不到兇手,這樣消失再好不過。
若不是住在附近客棧的景逸路過救了他,替他挨了這要命的打,又喊了一群同僚,他恐怕也活不了。
景逸得了第一的解元,是提前半年進京趕考會試的,還沒後來的世故圓滑,一腔熱血想要一展宏圖,見不得這樣惡意毆打孩子的事。那時候的景逸奄奄一息,他拜託嶸憲先生將景逸接了回去,雖然堪堪救回了一條命,但手上的傷勢過重,哪怕治好了也再也提不起筆,讓他失去了仕途,前途盡毀,堪比廢人。
那之後,也因為愧疚總是三五不時地找景逸,隻是後來他要回宮了,隻知道嶸憲先生把妹妹嫁給了景逸,他就再也沒見過這個才華橫溢又容顏極為出色的男人。
他曾說過,景逸,我欠著你一條命,你隨時可以來拿。
“你怎麼會在這兒?”邵華池沒想到,還能遇到景逸,“你的夫人和兒子……?”
景逸看著窗外,好像說的是與他無關的事,“都死了……”
死了……邵華池能想象景逸有多麼悲痛欲絕,就像他失去傅辰一樣,撕心裂肺,哪怕隻是聽到名字,哪怕隻是偶爾回憶起對方的音容,哪怕隻是看到對方用過的某樣東西,那些記憶就不停地將自己撕裂。
“小池,我能抱抱你嗎?”
看到景逸那雙滿含悲戚的眼,就像看到了他自己。
邵華池輕輕攬過景逸的頭擱在自己肩上,沒一會就能感到肩上有些湿意。
似乎被這種心情影響,邵華池眼睛幹澀地望著街道。
隻有不停往前走,才能以為自己一點事都沒有。
……
在回皇宮前,邵華池去了一趟城外,那裡還留著一些傷兵,其實重傷的一些人已經被家人接回去療養了,在離開前無論是當面還是讓人轉達,都對邵華池千恩萬謝。留下來的是一些輕傷還有戰力的,還為數不少,雖然天氣很冷,但在邵華池的安排下這些帳篷不但預防了寒氣,甚至還放了一些炭盆,這是邵華池一整個冬天的份例,還有好些是問九皇子討來的。
現在的九皇子與大皇子正在焦灼期,對於邵華池的要求隻要不過分的,通通應了,恨不得邵華池為自己爭取更多籌碼。
這些人看到邵華池後,都滿面紅光,有的傷勢並不算重,還有戰鬥力,希望留在邵華池身邊做護衛。
回去也是種田,還不如在這位皇子身邊出一份力。
最重要的是,這些人的忠誠度很高。
作為一群被朝廷遺棄的人,他們與其說效忠朝廷,還不如說效忠七皇子本人,這是傅辰在離開前,給這群人留下的暗示。
分了一批混入國師扉卿的安樂之家,其他人都被邵華池秘密帶出了城外山莊安置,待來日他成年分府後,就算是他的府兵。
做這些事的時候,邵華池並沒有避諱景逸,在他心裡,如果連景逸都不能信任,還能信任誰?
景逸自然沒有去宮裡,他回的是溧松書院。
與駱學真討論了如何與九皇子合計把大皇子拉下馬,二皇子的去向以及朝廷的黨派變化。
在兩人聊了幾個時辰後,駱學真才說了兩件小事,青染已經回了瀟湘館,帶著一身傷,邵華池第一時間去見了,可惜出來後越發沉默了。第二,也是最關鍵的,他們攔到了一隻密鳥。
密鳥是一種經過特訓的鳥類,隻能用於傳遞信息,由離開許久的夙玉培養而成,平時用的非常少,甚至就連嶸憲先生都不知道它們被養在什麼地方。
抓到這隻鳥純熟意外,景逸抽出鳥爪上掛著的小竹筒,裡面有一張小紙條。
隻有兩個字:安全。
這字看不出筆鋒,中規中矩的。但景逸幾乎能猜出是誰傳來的消息,或者說是誰讓人傳遞過來的。
“先生,看來他的確還活著。”沒有被滅口。
駱學真也看過了字條,嘆了一聲,“他為人狡詐詭譎,隻要一開始沒殺了他,那群人想要動他恐怕就要難了。這不是他的字,他應該見過某個聯系的“紐帶”,你從這字看出了一些什麼?”
“他想表達四層意思,一是他已經脫險,這是在報平安;二是他離這裡很遠,暫時無法回京,不然何須用到密鳥傳達;三從那麼短的兩個字可以看出雖然他現在安全,但卻有著潛在的危機,並不能寫太多字又或者不方便寫太多,以免透露太多,他正在想辦法脫困;四是他希望他不在的時候,他們繼續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
“不錯,不過你還少想了一點。”駱學真贊賞地看著景逸,如若不是手上的致命傷,景逸現在何愁不能在朝廷一展抱負。
“學生請先生指教。”
“他既然是讓人秘密送給青染信息,而不是直接聯系殿下,可以說他並非百分之百信任殿下,聽聞夙玉在離開前曾派人去過京郊墓地找一樣東西,可惜沒找到,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他不信任殿下的下屬,比如我;這也說明他為人非常謹慎,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下,他會選擇較為安全的方式,讓青染決定是否將他還活著的消息給殿下。”
“他……簡直不像一個從小被買入宮中的太監。”景逸驚嘆。
“的確是驚才絕豔,可惜了。”也不知在可惜什麼,“京城的天要變了,殿下不可再為此人分心,我們也沒必要在他身上花其他精力,左右不是影響大局的人物。為免再生變故,你去曇海道發布一個任務,把假死變成真死吧,至於方位,在西北邊。另外殿下近日對我不像往日那般信任,甚至遇到大事也不願與我商議,在殿下這邊就有勞你多照顧了。”
駱學真邊說著,邊將那隻密鳥的骨骼捏碎。
報信,是不必了。
李變天一行人已經過了泉州,再過幾日就能到陝州,已經在西北部的邊界地了。
隨著接觸,傅辰越發覺得李變天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無論經過哪兒,都要散布一些不利於晉朝的流言,如果晉成帝在這裡聽到這些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話,恐怕能氣得失去理智,流言猛於虎,李變天深諳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