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猝然,邵華池疑惑的表情凝結,滿臉森然。還未痊愈的手以極端不可思議的角度撸過昏迷的傅辰,噗的一下壓了上去,將之置於自己身下,擋住四面八方的攻擊,快速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下。這時,傅辰清冽的味道幾乎一下子鑽入鼻尖,他甚至能看到傅辰蝶翼般的長睫,光滑的連瑕疵都沒有的肌膚,那閉眼的模樣比平日多了一份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他一直忘了這個心中強勢又老練的人隻是個少年郎,並且還是個俊美的少年郎,心像是長了草,被風一吹帶著瘙痒,卻不明白是為何而起。
嗖嗖嗖。
三支箭插入剛才傅辰所在的方位,精準無比。隻要晚一步,傅辰就會被射死,這箭是衝著傅辰來的。邵華池驚怒地抬頭,就看到不遠處一排拿著弓弩的士兵,“誰讓你們動手的,你們都不想活了嗎,眼裡還有我這個主子沒!”
“殿下,是我下令的,您要降罪就降我身上吧。”被人扶下車的嶸憲先生,他面無須發,到了知命之年的年紀,每一根頭發都整齊地梳理起來,幾根銀絲夾雜其中,最吸引人的就是那雙沉澱著歲月的眼,閃著智慧與經歷磨難後的從容。
邵華池所有的問罪都戛然而止,“先生。”
駱學真下車,朝著邵華池的方向行了大禮,好像剛才下令射殺的人不是他一樣。
“殿下可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他看著邵華池的目光滿含心痛。
邵華池在那樣的目光下,幾乎逃避似的垂下了頭,他當然記得,在出了宮後他就與嶸憲先生密談過。
為防止他心軟,如若他不動手,就由先生代勞。
這些弓箭手,就是置傅辰於死地的第二招。
隻是,他臨時反悔。
駱學真曾蒙麗妃的救命之恩,而後為報恩從十幾年前就幫助他們母子兩在宮外布下諸多安排,麗妃樹大招風,被稱為禍國第一妖妃,要鏟除他們母子的人並不會少,於是駱學真的出現幾乎解決了他們當年的燃眉之急,如今邵華池的勢力有不少是駱學真親力親為組建的,其中包括身邊的十二虎賁以及部分京城據點和情報收集處。
對邵華池而言,駱學真無論是在兵法才學上,都是當世奇才。雖身處宮外,他們常年無法見面,但駱學真卻為他們母子做了良多,要說恩情也早已還完,邵華池對駱學真相當敬重。
駱學真讓人清理了現場,又讓所有護衛都退下,獨自走了過去。
目光灼灼地望向邵華池,言辭懇切,神情肅然。
“殿下可還記得您年幼時,躲過數次下毒、墜馬、溺死後,您告訴我終有一日你要掌控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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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抱著傅辰的手一抖。
“還記得您在裝瘋前,給我的密信中說了什麼嗎?”
“記得。”
“還記得麗妃娘娘是怎麼死的嗎,誰害死的她?”
“記得。”那時母妃被撈上來的模樣,還歷歷在目,他怎敢忘,怎能忘?
“您一定記得從一開始您對他的懷疑,到現在的重重疑點,直到您決定動手的原因。”
“……記得。”邵華池越說越遲緩。
“都記得。”駱學真點了點頭,才忽然提高了音量,“那您就更應該記得您發過的誓,報殺母之仇!掌控晉國!做一代明主!您現在知道他有問題,卻反而輕松放過。如果,他是細作呢,如果剛才他假裝昏迷,在如此近的距離一刀刺死您呢,就像他對他人那樣。”
“先生,別說了!”。
駱學真絲毫不畏懼,甚至有些恨鐵不成鋼,平日果斷的殿下遇到這個奴才,就會像變了一個人,“可能因為他一人,我們所有人都要為他陪葬,您的宏願的也要一同陪葬!”
“我說了,住嘴!”邵華池猛然喝到,冷若冰窖。
“這也在所不惜,是嗎?”
謀士,難道非一個太監不可?
殺了便殺了,如何要鬧到這般田地?
是,駱學真也承認,傅辰是少有的少年奇才,但天下那麼大,難道還找不到代替他的人?
這樣一個隨時都可能引爆的人,越大的才華聰明,就代表著越大的危機,留不得!
沉默彌漫在兩個對峙的人之間,邵華池像是一個木偶,良久,幹澀的眼睛眨了幾下。
“是。”在所不惜。
他艱難地擠出了一個字,而後像是緩解了情緒,緩慢而堅定,“我想信他,最後一次。”
駱學真深沉地望著邵華池,他失望的目光刺入邵華池的心裡,似乎在說,你這般婦人之仁,談何未來?
他沒有再說什麼,甚至沒有行禮,拂袖而去。
邵華池抱著失而復得的人,想到兩人認識至今的一幕幕,“傅辰,千萬別讓我失望啊。”
求了那麼久的真心,就在方才稍稍撥開雲霧了,好不容易你松口了,我怎能在這時候放棄。
坐在馬車上,李變天等人沒有再得到沈彬等人歸來的消息。
這似乎已經在述說結果。
“阿一,阿三,你們去看看。”
兩個護衛飛影般消失在原地,李變天目光看著遠方,眼底波濤洶湧,“先走。”
走了一段路,來到繁華的街道,撩開車簾,看著遠處燈火通明,扉卿被眾民眾擁戴著走上祭臺,正在進行祈禱儀式。
放下了簾子,“回醉仙樓。”
醉仙樓是京城最大的客棧,也是李變天住的地方。
阿一輕輕敲了下車門,李變天假寐的眼睜開,“進來吧。”
“主公,沈彬等人……全軍覆沒。”阿一頓了頓,才道,“屍體被激憤的村民刺得面目全非。”
李變天捏著衣角的手頓了頓,這樣的遲疑在李變天身上是極為少見的。
李變天怒不可遏地雙眸閃過殺氣,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憤怒的。
他憤怒的不是沈彬的死亡,而是沈家兄弟的用處,他們是晉國人,是世家鴻儒的後人,到關鍵時刻能派上大用,卻喪命於此,培養這十多年全部白費了功夫,怎能不氣。
寒氣逼人,被那雙眸子震懾,周遭無一人敢插話,還是李變天自己冷靜了下來,“是我失算了,這次皇兄恐怕要唯我是問了,把他最心愛的美人兒給丟了。”
也隻有李變天才能在這樣壓抑的氣氛中,自嘲自己,顯得坦蕩放松。
“並非如此,恐怕您從一開始就不信星宿之說。”一旁遊其正輕聲道,對這樣身上染了太多鮮血的皇帝來說,鬼神難近,不信鬼神隻信自己,是正常的,“自然,主公徵戰四方,可從不依靠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才得勝的,自然不會把一個小小七煞放在眼中,百密一疏,並非主公的錯。”
李變天搖了搖頭,“錯過了最佳時機,恐怕現在已經沒機會再回去。”
殺了我這許多人,還能讓自己全身而退,無論如何都無法否認此人的運道都堪稱逆天。
“主公接下來準備如何做?是否要找到七煞?”
“宮中我們的人手還有多少?”李變天反問道,任何一個失敗他都沒小看過,當然也不認為會是僅僅一個傳說中的星宿就能立馬將他所有計劃打散,這次親自過去,已是他高估對方了。
事在人為,他隻會更謹慎,更全面的去考慮問題。
七煞,自然要殺,寧錯殺不放過,但為殺一個人,傾盡他剩下的布置,得不償失。
說到底,李變天不認為一個七煞真能改變晉國必衰的格局。
他隻信人定勝天!
“殺七皇子損失五人,那次國宴損失包括沈驍、蔣臣在內共計十三人,而後晉成帝清洗後宮,把有嫌疑的幾乎全部鏟除,現在咱們的人隻剩下三個。”遊其正道,可以說一步錯,步步錯。
也許從一開始刺殺七皇子就錯了,這個本該命絕的人忽然險死還生時,他們就應該靜觀其變,不然何至於損失那麼多精銳,也沒有後來的滿盤棋局大亂,讓晉成帝那草包皇帝大肆清理皇宮。
“三個……也夠了,讓他們盡可能掌控晉成帝的日常作息。”
“主公是想……”遊其正明白了李變天的意思。
但就是明白,才驚訝。
對晉成帝的死活,從不被放在李變天的眼裡,像晉成帝這樣的皇帝無法代表一個國家,他的死亡要在恰當的時候才能發揮作用,隻是隨意死了無法將利益最大化。
但顯然,一次次的失敗,讓這個幾乎從未嘗過失敗滋味的皇帝,不想再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