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就看著平日裡鼻孔朝天上,誰都看不起的太監們對傅辰客客氣氣,笑著離開。
屋內除了空中即將飄散的淡淡血腥味,居然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但這事卻在所有人腦海裡盤旋不去。
傅辰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淡笑道,“別一個個哭喪著臉,不恭喜我高升嗎?”
“那……我們以後還能喊你辰子嗎?你還是辰子嗎?”趙拙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誰高升他們都可能會不舒服,唯獨傅辰,太巧合,其中沒蹊蹺誰能信,宮裡待得時間長了,單純的人又有幾個,他們居然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本來想裝作冷漠的傅辰,聽到這話也裝不了,“當然,以後有事就到福熙宮來找我。”
其實現在和德妃的關系,他不想讓她有拿捏自己的對象,自然想和這群太監保持距離。
“今日是我最後一天留在監欄院,我會把富貴帶走。”
“辰子哥,日後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嗎?”吉可撲到傅辰懷裡。
“會有的。”拍了拍小孩的背,這小孩相當於是他看著長大的,傅辰也有些不舍。
傅辰打開抽屜,裡面盛放著陳作仁存下的十幾兩銀子和一隻木盒子,木盒裡裝的是陳作仁的一生,將它們小心翼翼放進懷裡。
看到傅辰的動作,其他人鼻頭一酸,別說是貴主子,有時候連高位的太監也沒把他們當人,他們被作踐的太多了,有時候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死後連個家都沒有,被人尊重的感覺讓他們覺得很好,很舒坦。
那盒子裡放的是陳作仁的骨灰,骨灰還能被人珍重對待,在宮裡是很難得的。
當傅辰帶著王富貴離開時,背對著眾人道:“想要活下去就要成為有用的奴才,讓主子們舍不得殺你們,我希望幾年後,還能看到你們每一個人。”
有幾個小太監用袖子狠命擦著臉上的淚水,趙拙等人忽然向前走了幾步,安靜的氣氛就像被點了一根導火線。
“傅辰,我們不會給你拖後腿!”
“我們一定都能活下來,成為有用的奴才!”
Advertisement
“不當一輩子沒人在乎的小太監。”
傅辰回頭一笑,風華絕代,“好,我等你們。”
這是我們的約定,一個人的存活幾率不大,但如果我們有一群呢?
傅辰其實沒多少東西,當他回到福熙宮的時候,他的配房已經準備好了。在偏殿,專門收拾了一間空房間給他,就是傅辰自己也頗為驚訝,他居然和院裡的掌事太監一樣,有自己獨立的房間。就是為他收拾的宮女也嘖嘖稱奇,大部分下人隻能住後殿的奴才配房,一般是廊庑和耳房,隻有得寵的才有資格在偏殿按個住處,能近身伺候。
德妃從來沒對哪個奴才如此優渥,傅辰真是創了記錄了。
“小傅公公,可有什麼秘訣傳授給咱們,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娘娘喜愛什麼呢。”那宮女是三等宮女,專門做掃除等活計。
“專心伺候娘娘,娘娘想到的要為娘娘做到最好,娘娘沒想到的要預先為娘娘想到,以娘娘高興為己任。”傅辰的答案幾乎是教科書式的,其實也是這宮裡人最需要懂的。
“這嘴兒,真是厲害,我可說不過你,既然不想說我也不強求。”那宮女聞言,思索了一番,似有所悟,後又變了臉,扭著腰,冷笑著離開。
其實傅辰的話並沒什麼問題,隻是因為他得了臉,讓這些人看不順眼,找個理由損幾句罷了。
而讓整個院裡太監宮女炸開了鍋的是,德妃居然將自己喜歡的擺件、器具賜給了這個新得眼的小太監。
每個後妃都有自己慣用的奴才,提拔幾個是很平常的事,但對於那些削尖腦袋想要往上爬的卻是暗恨在心,剛到院子裡傅辰就明顯感覺到送賞賜的太監明褒暗諷的話。
他看著像是沒聽懂,來送東西的太監也看到傅辰的模樣,居然真沒聽懂,不似作假,心理暗想,沒想到是個傻子。
傅辰恭恭敬敬將人全部送走,才帶著一直沒在狀態的王富貴離開。
穿過廊下,從後門離開,就是大部分福熙宮下人住的地方了。
王富貴也沒問,沉默地跟在後面,剛才在監欄院能打起精神也是因為不想讓那麼多人陪自己送命,現在危機解除了他又一次沉寂,心如死灰,無論傅辰帶他去哪裡也無所謂。
當傅辰打開一間屋子進去後,他呆立在原地,看著屋裡的人。
那女孩全身的衣服已經被換了一套,隻是脖子上的淤痕和裸露在外的傷痕依舊看得出她曾遭受過什麼,她臉上沒什麼表情,木然地望著前方,王富貴捂著嘴,全身顫抖得如同篩糠。
“我已經與德妃娘娘提過,你先在後院照顧她,按理說太監是不能與宮女住一起的,所以又申請了你的屋子,就在隔壁,隻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你們之間我想也不需要菜戶這樣的虛名,你的任務就是好好照顧她,讓她恢復神智,也許一開始她不會回應你,但你不能放棄她,持之以恆喚醒她,前殿的事你不用去操心。”傅辰是做好萬全打算的。
癔症隻要善加誘導,加上身邊的人又是內心曾經最為在乎的,是有一定幾率恢復的。
猛然回頭,傅辰眼看不對,就要阻止他,王富貴卻愣是使了力氣,將膝蓋結結實實跪到了地下。
那嘶啞的聲音像是吼出來,“傅辰,你阻止就是看不起我!”
他狠狠磕了二十個響頭,額頭血肉模糊,是下了死一般的決心。
“傅辰,我這條命是你的!以後你有什麼吩咐盡管告訴我。”王富貴眼中的決絕是那麼明顯。
“我很自私,幫你們是為了我自己,可不想自己孤家寡人一個,等著你們好起來來幫襯我。”
“辰子,你總是這樣,好像不把自己說得很糟,讓人討厭你就不甘心似的,你這人,虛偽的很。”王富貴又哭又笑,站起來狠狠打了下傅辰的肩膀。
“謝謝誇獎。”傅辰也笑著回應。
當晚亥時,傅辰就著四周紅通通的宮燈,以最快的速度走到茗申苑的假山裡,也是曾經撞破二皇子與祺貴嫔幽會的地方,現在儲秀宮已經住滿了秀女並不方便見面,而茗申苑是人跡罕至的地方,用於見面是不錯的。也是梅姑姑早上在西十二所門外,對傅辰打了手勢,這個地方也是他們曾經商量怎麼嚇李祥英時約定之處,隻是離監欄院和西十二所都太遠,他們較少來。
梅姑姑很謹慎,就是傅辰進了假山裡,她也沒有出聲,就著光線確定來人,才從隱藏之處出來。
“放心,我已經找過幾遍,這附近沒有人。”
“梅姑姑,如今我在福熙宮當差,出來多有不便。”
“傅辰,你升調的事我們所裡也有傳言,她們都說你進了高門,得了娘娘的眼,隻是我並不信,我想聽你說實話。”
“就像大家說的那樣。”傅辰將臉隱在陰影中,晦暗不明。
“對我,你也不打算說實話嗎,我以為經過李祥英的事,我們至少也算同一戰線了。”
“梅姑姑,秘密知道的多,離死也不遠了。”
梅姑姑是聰明人,從這話就聽出了一些弦外音,隱約有了幾種猜想,她知道傅辰謹慎的性子,不說出來很有可能,這事情知道了反而會引來殺頭之禍。
“我明白了,今日喊你出來,一是想告訴你,李祥英現已拉攏了兩位總管公公,他似乎懷疑當時院裡鬧鬼與你有關,還有他好像發現了煙葉有毒。”
“他如何拉攏?”傅辰先問了第一個問題,總管公公可不是那麼好拉攏的,這些公公往往都是皇帝的人,雖說不至於沒有二心,但也看不上李祥英一個靠著諂媚的三等公公。
“就是暨桑國送來的阿芙蓉,太後用完後的煙渣滓都是李祥英在處理,他把這些東西稍稍做了些手腳,摻在好的煙葉裡孝敬給兩位總管,如今那兩位總管也是格外痴迷這個東西。”
傅辰聽到這裡,心中的憂慮再一次浮上來,“不能讓這東西再蔓延了。”
“阿芙蓉是什麼東西,太醫是有說此物不宜常用,恐有癮。”
“能顛覆皇朝的東西。”他記得暨桑國與羌蕪鄰國,現在羌蕪人還在進犯東北,朝廷派了軍隊前去對戰,宮裡還歌舞升平的選秀,這就是晉朝這一代的皇帝,他們習慣與賊子一次次打仗,一次次和親,用女子的一生來換取短暫的和平,卻不想在晉太宗時期,羌蕪屢屢進犯,又一次次談和,被打怕了縮回去,強大了再進犯,不曾停歇,這些人隻有打死打殘了才行!朝廷的懦弱,給了他國進犯的理由。
傅辰眼中劃過一道狠厲,如果讓皇帝暴斃呢?
他可以冷血,可以自私自利,甚至可以損人利己,但民族大義卻是刻在炎黃子孫的骨血裡,在這個與另一個時空極為相似的地方,讓他仿佛身臨其境。
但現在的他,甚至沒有絲毫力量能改變歷史。
他現在唯一慶幸的,阿芙蓉因低產量還無法大範圍擴散開來,隻能供給太後。
而原來歷史上,也是歷經好幾個朝代才像瘟疫一樣輻射。
“顛覆皇朝?”梅珏想象不出,這麼個小東西,如何能扯到皇朝,皇朝哪裡是那麼容易顛覆的?
傅辰不欲多言,顯然不打算透露更多信息。
還是那個道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現在的地位,若說了這可能出現的隱患,隻會被當做妖言惑眾斬首,對於時事對於這個朝代甚至連浪花都掀不起來。
“李祥英懷疑我?為何?”傅辰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他相信他背後做的事,收尾收得很幹淨,李祥英沒可能懷疑他。
“你還記得今天葉辛被送去治療,我找了借口去了太醫院,趁著他不清醒時,套出不少話。那時候李祥英還沒得太後的眼,他查出他的煙葉有些異樣,就找認識的吏目查了下這煙草,發現它們有問題,他第一個懷疑的是葉辛,葉辛為了自保便說是你做的。葉辛一直很針對你,而你有充分的動機,陳作仁是李祥英害死的,葉辛這理由姓李的就信了,才想方設法想置你於死地。”梅珏一直以為傅辰已經將烏頭的毒放進煙葉裡,她沒想到葉辛誤打誤撞都能說對。
傅辰總算明白,為何一直待他不算薄的李祥英會突然想把他送到祺貴嫔那兒。
“不是我,烏頭的毒我還沒放。”就算放,他也不會讓李祥英察覺到異樣從而追根溯源,傅辰不會留下那麼明顯的把柄,“那毒,應該是葉辛自己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