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以為他會一幅一幅試過來時,他驀地開了口:「是這幅。」
我順著他的話看去,眸光微動。
那是一幅星空圖,乍一眼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殊的。
若說特別,那就是它懸掛在一堆名畫的正中央,呈眾星捧月之勢。
李管家復又扭過頭來,吩咐女園丁:「讓她去碰。」
「好。」
女園丁二話不說抓起我的手就往畫上摁——
我反抗不了,手指被迫碰上那光滑的畫紙,忽然指尖一痛,一股大力猛地朝我襲來,硬生生將我拖拽進畫裡!
我下意識驚呼出聲:「啊——」
14
我以為我也會和之前那個男人一樣,死在畫裡。
但卻並沒有感受到什麼疼痛,等我睜開眼的時候,看清Ţüⁿ眼前的畫面,愣住了。
腳底下是老破小的天臺,周邊擺放著許多雜七雜八的盆栽,裡面種著多肉、仙人掌之類的植物。
「想什麼呢,那麼出神。」忽地,耳畔傳來一道清朗的嗓音,一罐葡萄汁被遞到我手裡。
這道聲音是……
我猛地回過頭,恰好對上少年清澈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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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著半長發,皮膚白皙,眼瞳是淺淺的琥珀色,眼尾一點淚痣,笑起來時格外好看。
這是,十八歲的許濯!!
深秋的夜裡,少年穿著純黑色的套頭毛衣,見我發愣,抬手揉了揉我的腦袋,語調是一如既往地溫和:「千意,我要出國學畫畫了。」
他的天賦很高,如果能出國學習,將來定能成為一名出色的畫家。
我聽見自己故作不在意的聲音:「去唄,將來等你成了大畫家,賺了錢,買一架好一點的望遠鏡,到時候就能看見很多很多的星星。」
「嗯,最多五年我就回來了,到時候我給你畫一幅獨屬於你的星空圖怎麼樣?」
「說好了不許反悔!」
我不受控地說著,眼睜睜看著少年的背影越走越遠。
我忽然生出不安來。
這一等,便是十年。
一直等到我病入膏肓,也沒有等來。
我忍不住走上前想拉住他:「別走——」
我的話未能說出口,眼前閃過一道白光。
畫面從天臺到了國外的畫室。
日歷上寫著的日期代表著現在是三年之後。
漆黑的夜裡,許濯眉眼認真,端坐在畫架前,他的面前,赫然是一幅完整的星空圖。
畫筆落下最後一筆,坐在位置上的青年眉眼舒展開來,拿出手機訂票,含了笑意的嗓音在夜色中輕輕散開:「明天是小丫頭十八歲的生日,給那小丫頭一個驚喜。」
我靜靜的看著這一幕,渾身卻發起抖來。
十八歲的生日。
我記得,我沒有等來他……
果不其然。
他才走出畫室沒多久,在趕往機場的路上,就遇到了搶劫犯,他被人從車裡硬生生拖出,連打了好幾槍,渾身是血地倒在了血泊裡。
他的錢包、車子都被搶走了,瀕死前,他仍死死抱著那幅畫!
血腥的畫面倒映在我的眼裡。
我的心髒一陣絞痛,眼淚近乎是控制不住地落下來,掙扎著想要撲上前去:「許濯——」
他仍記得,他離開的第四年。
我再也沒有收到過他的消息,一句祝福。
我等啊等。
一直等到,病入膏肓回家等死。
我怨怪過他,怪他騙我。
說好了五年就回來,卻失了約。
可原來,是他回不來!
正悲慟得無以復加,身畔卻出現一個人:「別哭了。」
15
很熟悉的聲音。
我回過頭,不是現代裝扮的許濯,而是德森伯爵。
眼前的畫面漸漸退卻。
我回到了那間熟悉的書房。
但管家和那女人都消失不見了。
我抬頭看向窗外,原來已經黃昏了。
小 boss 也站在書房外,見我安然無恙,明顯松了口氣,快步過來,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將我拉至身後,板起臉小大人似的訓斥我:「你亂跑什麼,知不知道父親最討厭別人動他的畫了,別人但凡碰了,輕則斷手,重則要命的!」
說罷,他一把將我推到門外:「現在你已經拿到了你想要的東西了,還不快走!」
【awsl!雖然不知道新人在畫裡經歷了什麼,但小 boss 這是第二次為她求情了吧!】
【這回德森伯爵一定會發火了吧?新人可是碰了他的畫诶,上一個碰了他的畫的人還在旁邊掛著呢!】
【新人好慘,被人坑成這樣,不過她好像拿到了鑰匙……】
聽見他的話,我低頭一看,原來不知何時,畫已經到了我的手裡。
難不成……鑰匙就是這幅畫?
16
我被小 boss 硬生Ṱųₘ生推到門外。
隔著門,德森伯爵還站在原地,淺色的瞳孔慢慢發紅,可他卻克制著沒有出來。
而就在我踏出門的一瞬間,蟄伏在一旁的程青青就竄了出來,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帶著我拔腿狂奔。
我還在失神,任由程青青一路帶著我跑到一樓的儲物室。
而其他活著的玩家都等候在這裡。
見我過來,讓開路來。
他們背後的牆上正好空出來一塊,是一幅畫的輪廓。
可我卻沒動,我這時才發現,腳底下踩著的、旁邊堆積如山的,是許許多多幅被毀得不成樣子的星空圖。
難怪他會發瘋……
程青青不解地看向我,著急地詢問:「怎麼了?」
其他人紛紛轉過視線來,眼裡充斥著馬上能逃出生天的急迫和渴望。
在眾人的注視下,我的腦袋一團亂麻,痛苦不堪。
如果把畫放上去,打開門的那一瞬間,許濯的畫就又會被毀掉。
可不放上去,這些人又無法離開。
我到底,該怎麼辦?
17
門到底是開了。
但在門開的那一瞬間,發了瘋的德森伯爵也追了過來。
他的表情猙獰,和畫面裡他死的那一天的神情重疊,他的視線從那裂成兩半的畫上轉移到我的臉上,難得浮現困惑。
像是在問我,為什麼?
是啊,我怎麼可以親手毀掉這幅畫呢?
可那麼多條人命擺在我眼前,我好像沒有選擇。
我Ţṻ₀感覺心髒變得麻木,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德森伯爵,哦不,是許濯,一步步朝我走來,眼睛猩紅。
緊隨在後的小 boss 拼命擋在他的面前:「父親,她是母親啊!!」
我腦海中的弦倏地崩了,滾燙的眼淚落下。
這還是他第一次叫我母親。
【啊,明明是一個恐怖遊戲,我怎麼淚目了。】
【小 boss 也太好了吧嗚嗚嗚嗚嗚,聽說每一個 NPC 身後都有一段悲慘的故事,好想抱抱這個小 boss。】
【他第一次叫她母親,卻是為了護著她離開。】
身邊,管家等人早就走了,最後剩下程青青在不斷地拉我。
「快走啊!再不走他真的會殺了你的!現實裡還有在等你的人!」
在等我的人嗎?
沒有的。
爸爸去世之後,媽媽改嫁,我隻是個沒人要的小孩。
沒有人在等我的。
我一直等的人,就在這。
我擦了擦眼淚,反手將程青青推進門裡,笑道:「你快走吧,不用管我了。」
「不——」被白光吞噬前,她還在叫我。
而這時, 德森伯爵冰冷的手掐上了我的脖頸。
18
身後的門在緩緩關閉。
系統的聲音在腦海中回旋。
【請玩家盡快離開,錯過了時間就再也無法離開!】
窒息感湧來,可我卻絲毫不怕,甚至抬眼與男人對視。
久別重逢的欣喜、驚訝、難過, 各種情緒交織著,我有無數的話想對他說, 可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眼淚卻一直掉。
原來,有時候情緒太過激動, 真的會失聲。
小 boss 慌了,圍著我們團團轉,扒拉他父親的褲腿。
「父親!父親!別殺她!」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 就被推開了。
就在我以為死定了的時候, 卻被擁進一個冰冷的懷抱。
我睜開眼,卻見他的瞳孔已經恢復成了淺色, 隻眼尾紅了,低沉的嗓音落在我耳中:「這些年, 你辛苦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我泣不成聲。
半晌, 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陪你重新畫那幅星空圖好不好?」
我不想走了。
他輕擁著我, 如那年盛夏一般。
「千意, 完成副本有獎勵的,會讓你病愈好好活下去。」
「這裡的日子太危險, 我不想你受苦。」
說罷,不等我反應過來, 他忽然用力將我往門的方向一推——
我瞳孔驟縮, 克制不住地喊他:「許濯——」
眼前一片的白。
門,徹底關上了。
19
我是在家裡醒來的。
原本沉重的身體這會兒如許濯所說, 變得輕松, 仿佛從來沒有生過病。
可我卻久久緩不過神來。
許濯。
原來他早就離開了。
我捂住臉,抱頭痛哭。
20
當我再一次見到許濯時, 已經是半年後。
【歡迎進入德森伯ţū́ₙ爵的古堡。】
【您的新身份是德森先生新娶的續弦妻子。】
【請維持身份在古堡中安全度過七天, 切勿做與身份無關的事情!】
【祝您死得愉快!】
系統冰冷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千意姐, 你的身份該不會是德森伯爵的夫人吧?聽其他的前輩說,德森伯爵的夫人就沒有活過一天的!」跟在我身邊的新人滿臉寫著驚恐。
這個時候正是黃昏。
小 boss 放學回來,表情蔫了吧唧的。
新管家對我說:「夫人,小少爺放學回來了,請您過去陪小少爺吃飯。」
我略頷首,讓穿成廚娘的新人先回廚房去,叮囑了她一些規則之後, 走到餐廳。
見小 boss 扒拉著心髒, 笑道:「兒砸,好吃嗎?」
聽見我的聲音, 小 boss 立刻抬頭, 看清我的那一刻,眼底迸出驚喜:「母親!」
而與此同時, 得到消息趕回來的許濯大步踏進門。
管家一句「伯爵回來了——」還沒說完。
一陣風卷過,我就被擁住了。
他的力氣很大,像是要把我融進骨血裡。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答應給我的那幅畫, 你還沒給我呢。」
他瓮聲瓮氣地回:「被你毀掉了。」
我吻上他的唇,對上他驟然放大的眸,輕笑道:「那我賠給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