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吧,我走了。”
輕巧的腳步聲慢慢遠去。
秦青立刻反鎖房門,開始在房間裡四處翻找。床上、梳妝臺、衣帽間、洗手間……所有地方都幹幹淨淨,沒有一絲痕跡。
母親留下的一切早已被抹除,真相永遠不會被知曉。
巨大的悲傷像山石一般壓下來,那麼地令人無可奈何。秦青回憶著母親死亡那天的景象,慢慢走到母親倒下的地方,也跟著倒了下去。
心髒病發作時,沒有任何人發現母親在生死邊緣掙扎。她撐了多久?五分鍾?十分鍾?她痛苦嗎?
自己當時在做什麼呢?
秦青閉上眼睛,捂住胸口,一下一下艱難地喘息。他在重溫母親死亡時的場景,這是一種懲罰!懲罰他的無能和愚蠢!
忽然,一絲極淡的酸味不知從何處飄來,刺激了秦青的神經。幾乎是一瞬間,他就辨別出了這種氣味。
“老六,你聞到了嗎?”他睜開眼,目光閃爍。
“你是說溜溜果的氣味嗎?”996蹲坐在秦青的胸口上,用力吸鼻子。
溜溜果是一種香料,果油提純之後會散發出非常怡人的淡香,微微帶著一點酸。秦婉怡經常在臥室裡調配香水,溜溜果的氣味出現在這裡並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當整個房間裡裡外外都被打掃了很多遍,連一根頭發絲都沒留下的時候,為什麼會有這麼一種氣味殘存下來?
它是從哪裡散發出來的?
秦青和996用力吸鼻子,很快就找到了源頭。
“為什麼桌子下面會有溜溜果的味道?”996撓撓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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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青不知想到什麼,臉色微變。他立刻衝進浴室,把香皂泡進洗臉盆裡,又倒空了流理臺上的一瓶香水,把香皂水灌入香水瓶。
片刻後,他回到臥室,仰躺下來,把香皂水噴向桌子底部。
過了片刻,原木色的桌子底部顯現出一行藍色字跡——【不要相信爸爸,快兆!】
字跡歪歪扭扭很難辨認,最後本該是個“逃”字,卻沒有力氣寫完。
秦青握著香水瓶的手忽然就開始顫抖,痛苦的感覺像海水漫灌,堵住了眼耳口鼻……
恍惚中,一幅畫面浮現在他眼前:
母親捂著心口倒下。她在抽搐,喘息,掙扎,生命已到盡頭。可她拼著最後一絲力氣,用顫抖的手指艱難地寫下了這句話。
她當然知道是誰在謀害她。她也知道自己死了,下一個被害的人是誰。
逃啊兒子!快逃!
這是她留下的,絕望又無聲的吶喊。
她把一群惡狼引入家門,對那些畜生毫不設防,以至於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竟不知道這條警示能不能被兒子看見。她一定很自責,很後悔。
她帶著巨大的牽掛和極度的不甘死去,眼睛睜得那麼大,怎麼合都合不攏。
秦青躺在桌子下面,靜靜地看著這行字,雙眸慢慢變紅。
不用再找什麼證據,母親的的確確是被殺死的!住在這棟屋子裡的人,都有可能參與了這場謀殺!
他的父親,是個殺人犯!
996蹲坐在秦青腦袋邊,用爪子輕拍秦青慘白的臉,想要安慰卻找不到合適的話語。
這種事如果不發生在自己身上,任何人都無法體會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
“爸爸……”
秦青低低一笑,捂著眼睛呢喃:“我媽到死還承認他是我爸爸。這個稱呼,他配嗎?”
996啐了一口,罵道:“他不配!”
“他是畜生!他該死!”秦青咬牙切齒地低語。
忽然,房門被推開了,吳曲擰眉問道:“你躺在桌子下面幹什麼?”
吳彩衣跟了過來,似笑非笑地說道:“他說他想念秦阿姨的味道,想在這裡睡一覺。”
吳曲快步走進臥室,警惕地四下查看,很快就聞到了濃烈的香味,那是秦青倒進馬桶的香水忘了衝。秦青手裡緊緊握著香水瓶,像嬰兒握著一個奶瓶,臉上帶著深深的眷戀和痛苦。
這副模樣倒是跟他說的一樣,是想媽媽了,而且想得很厲害。
吳曲放下心來,安慰道:“要睡就去床上睡,幹嘛躺在這裡。天氣變冷了,小心感冒。”
秦青沒有搭理吳曲,始終捂著眼睛。他連看這人一眼都覺得髒!
那些字跡伴隨著香皂水的蒸發,已慢慢消失了。
吳曲走上前,想把兒子扶起來,帶到床上。
吳彩衣忽然說道:“他躺的地方就是秦阿姨死的地方。”
吳曲步伐停頓,臉色微白,竟是不敢再靠近。
如果心裡沒鬼,會這樣嗎?
吳彩衣死死盯著吳曲的背影,表情非常詭異。
秦青爬起來,推開吳曲大步離開臥室,嗓音沙啞地說道:“從今天開始,我會搬去楚南溟的研究所。這個家留給你們吧。”
那隻胖乎乎的貓路過吳曲身邊,不知為何忽然發了瘋,狠狠撓破了吳曲的腿肚子。
“嘶!”吳曲跌倒在地,痛得吸氣,“這是什麼品種的貓,怎麼連褲子面料都能撓破!彩衣,快給家庭醫生打電話,我要打狂犬疫苗!”
雖然覺得兒子躺在桌下有些奇怪,但他已經沒有心思追究了。
吳彩衣叫來兩個保姆,把吳曲扶走。
等這些人離開後,她嗅了嗅空氣中殘留的香皂水的味道,眸光開始閃爍。她也像秦青那樣,弄了一些香皂水,躺在桌子下面,對著木板噴灑。
一行藍色字跡再度浮現,一筆一劃皆透著恨意和絕望。
吳彩衣緊緊握著香水瓶,美麗的臉龐慢慢扭曲。
“秦阿姨,你兒子真的逃走了。哈哈哈,那個沒用的東西,他竟然逃了!”
吳彩衣捂住赤紅的眼,發出神經質的笑聲。
笑了好一會兒,她才呢喃道:“明知道你是被害死的,他竟然沒有勇氣幫你報仇!你看看他多廢物!不過沒關系,你還有我。你最疼愛的衣衣一定不會丟下你逃走!這下你該知道,誰才是最愛你的人了吧?”
這麼說著,吳彩衣竟然覺得十分滿足。
秦青帶著996迅速離開了秦家大宅。
把車開上高速公路時,有那麼一瞬間,他竟不知道自己可以往哪兒去。
“去找楚南溟吧。”996提出建議。
“不去!”秦青想也不想就搖頭。
在楚南溟身邊,他必須時刻保持體面,即使整個人都在崩潰也要用強力膠把心上的碎片黏合起來。
那很累。
楚南溟的居所永遠不會是秦青的家。母親死後,秦青早已變成孤兒,沒有一處可以容身的地方。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鼻子也跟著酸脹。秦青不斷在路上遊蕩,尋找著一個出口。
一圈又一圈,每一條路都是通的,又好像每一條路都是死的。
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夕陽沉沒,一紅一藍兩個月亮掛在天際,放射著冰冷的光。
忽然,秦青看見了前方的路牌,“中心醫院”四個大字像曙光一般映入他的眼簾。他想也不想就轉動方向盤,朝中心醫院的方向駛去。
原來他不是沒有地方可去,他還有一個小小的角落可以棲息。
推開門的時候,病房裡毫不意外地閃著紅光,氣氛相當陰森可怖。
幾個護士跟在秦青後面,滿臉焦急和恐懼。
“秦先生,您別待得太久,現在已經很晚了,過了探視時間。我們一會兒來叫您好不好?十分鍾,我們最多隻能給您十分鍾!”護士長的語氣十分緊張。
“你們出去,我想待多久待多久。”秦青把人撵出去,反鎖房門。
紅光不再爆閃,而是持續亮著,刺目的感覺消減很多。
秦青拎著背包,慢慢走到病床邊,凝視雲驚寒沉睡的臉。
“今天晚上你能收留我嗎?我沒地方可去了。”他嗓音沙啞地說道。
紅光慢慢熄滅,片刻後轉為清透的藍。深深淺淺的藍光海浪一般從顯示屏裡流淌出來,充斥著腥氣的病房染上了深海的遼闊味道。
秦青心弦一松,整個人都無力地跌坐下去。
他趴在病床邊,腦袋埋進臂彎裡,悶悶地說道:“我媽是被我爸殺死的!我看見我媽的遺言了!”
柔和的藍光陡然變成紅色,極快地爆閃。
996連忙閉上眼睛,鑽進秦青懷裡。他喵的,這種光為什麼會刺痛它的皮膚?
秦青埋著頭,什麼都看不見。當他抬起頭時,爆閃的紅光瞬間變成了柔和的藍光。剎那的轉換,快得肉眼無法捕捉。
秦青完全不知道剛才的病房充斥著怎樣的危險。
他注視著雲驚寒,禮貌地詢問:“如果我在這裡哭,會不會打擾你?”
藍光像水波一般湧動著,流淌著,慢慢變成了橘紅的暖光。
“謝謝你。”秦青什麼都沒聽見,但他想象自己聽到了來自於雲驚寒的安慰。
孤獨的孩子沒有朋友,於是隻能用想象力創造一個不存在的朋友。秦青不是孩子,但他同樣孤獨。
他捂住臉,無聲無息地流淚。溫暖的橘紅光芒始終照耀著他,像懸在天際永遠不落的太陽。
996從秦青懷裡鑽出來,用爪子輕輕拍打對方的手臂。
“我知道我是男人。”秦青忽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