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餐廳經理也走過來,與廚師長一起回答衛東陽的問題。
看著被殷勤照顧的衛東陽,陳子興忽然有些無措。
這是他第一次直觀地意識到,原來衛東陽是如此高不可攀的一個人。別人對他近乎於謙卑的態度,在他眼裡都是理所當然的。他的優雅、溫和、禮貌、妥帖,隻是一種習慣性的涵養罷了。
真實的他,或許比鄭橋松和白石更冷酷。
陳子興把放在桌上的手藏進桌下,用力握緊。
“這種烤牛排裡加了蜂蜜?”衛東陽溫和的笑容忽然淡了淡。
“是的,蜂蜜能增加甜嫩的口感,更好地鎖住汁水。”廚師長彎腰回話。
“我點的菜裡不能添加蜂蜜,別的沒什麼問題。行了,讓侍酒過來吧。”衛東陽把菜單還回去。
廚師長和經理連連應諾,衝不遠處的侍酒招招手,等對方來了才躬身離去。
聽見“蜂蜜”二字,陳子興的心弦忽然緊繃了一瞬。是他太敏感了嗎?以前怎麼沒聽說衛東陽不吃蜂蜜?莫非他也對蜂蜜過敏?
“你為什麼不讓廚師加蜂蜜?”陳子興舔了舔幹燥的唇,不安地問。
“隻是討厭那種味道而已。”衛東陽慵懶地靠向椅背,薄唇略微揚起。
“會不會覺得我點菜很麻煩?”他柔聲詢問,優雅的笑容裡帶著如沐春風的溫暖。
陳子興想搖頭,說不會,憶起秦青對待身邊人的態度,又改為點頭:“有一點小麻煩。”他用大拇指掐住小指,比劃了一個可愛的手勢。
這一點也是跟秦青學的。
秦青性格驕縱,有什麼說什麼,從來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偏偏他那麼任性妄為,卻很招人疼。他身邊總是圍繞著一群成熟優質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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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興仔細研究過這一點,最後終於發現,原來成熟優質的男人經歷了太多事,看透了人性的復雜和陰暗,所以更容易被純粹的東西吸引。
秦青那麼傻,跟他相處,大多數人都不會覺得累。
於是陳子興開始模仿秦青,甚至夢想過變成秦青。
看見這個熟悉的小動作,衛東陽眸色暗了暗,然後端起水杯衝淡口中的膩味。
“來一杯最烈的酒。”他語氣微冷地吩咐侍酒,唇角卻依然含笑,看向對面問道:“你喝酒嗎?”
“不了,我在外面不喝酒的。”陳子興臉紅紅地擺手,歉然地笑了笑。
這個回答,這個表情,也在模仿秦青。
這種劣質貨,假得令人胃口盡失。衛東陽又喝了一些冰水,借杯子的遮擋露出一抹極度厭惡的表情。
侍酒填好酒水單,禮貌地告退。
陳子興拍拍胸口,笑著說道:“幸好我沒有自作主張幫你點菜。”
“其實我以前點菜沒有這麼麻煩。”衛東陽放下水杯,輕輕摩挲大拇指上的薔薇花戒指,徹骨的溫柔在深邃眼眸裡緩緩流淌:“隻是最近我忽然發現,入口的東西還是要多注意一點。養成習慣就不會覺得麻煩了。”
陳子興沒聽出這番話的深意,調侃道:“你是準備養生了嗎?你又不是老頭子。”
侍酒端來一瓶酒和一個杯子,低聲問候一句,緩緩倒滿一杯酒,擺放在衛東陽手邊。
衛東陽禮貌道謝,端起酒杯淺啜一口,把話題拉回來:“你為什麼會被辭退?”
陳子興藏在桌下的手猛然握緊,又緩緩松開。
“因為我做錯了一件事……”
思考良久,他決定實話實說,卻換了一個角度:“……我也不想那樣。但是我如果不幫秦青隱瞞,他就要開除我。你也知道,我當時剛剛來S市,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如果丟了工作,我會餓死。像我們這種夾縫裡求生存的人,怎麼做都是錯的。”
說著說著,陳子興便紅了眼眶。
他低下頭,輕輕嘆息,繼而苦澀一笑。
衛東陽極為配合地露出同情之色,眸子裡卻閃過冷芒。
在那樣的情況下,陳子興如果把真相說出去,他就能幫秦青澄清醜聞,也能幫鄭橋松挽回損失。他不會被辭退,反而會升職加薪。
他不可能不知道怎樣做才是最正確的選擇。隻能說他為了坑害秦青,連自己的前途都顧不上了。
損人不利己,說的就是陳子興這種人。
如果鄭橋松當時產生了放棄秦青的念頭,秦青一定會被朱晨風封殺。到了那個時候,秦青就會落入萬丈深淵。
陳子興賭的是鄭橋松耐心耗盡,徹底放手吧?隻可惜他賭輸了。
衛東陽眸色越來越冷,嘴角的笑容也淡了。他本來想陪這人周旋一陣,但他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心,也低估了對方的惡心程度。
他拿出手機假裝審閱公務文件,實則卻在查看自己與秦青的聊天記錄。那幾幅滑稽的圖片被他反反復復回味了很多遍。
惡心的感覺慢慢退去,化作深邃眼眸裡真切的一絲笑意。
“我待會兒有一個會要開,不好意思,我得走了。”衛東陽站起身,露出歉然的表情。
他走得這麼突然,讓陳子興愣在原地。
“我的事——”
焦急之下,陳子興終於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敘舊、調侃、套近乎、苦肉計,都是為了利益罷了。
“我已經幫你約了彭子浩,他這會兒應該快到了。你跟他聊吧。”衛東陽略微抬手,服務員立刻把他的風衣送過來。
“這頓飯我請,祝你事業順利。”
衛東陽穿上外套,勾著薄唇淡淡一笑,大步朝門口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拿出手機,再度查看那段聊天記錄。
就在這時,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秦青竟發來幾張照片。照片裡,衛東陽的西裝外套平鋪在一張純白的桌上,商標、粉底印、袖口、下擺、各處縫線,都拍得清清楚楚。
【這個是憑證哦,你要存好。我怕幹洗店給你洗壞了,先拍個照。】
秦青發來這樣一句話。他是被寵大的,自己都沒有生活能力,還需要別人照顧。可是答應下來的事,他卻會認認真真去執行。
衛東陽走出餐廳,站在門口,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我存好了。】
衛東陽馬上回復。
【到時候幹洗店也會拍照的。他們那邊很正規。洗好之後我可能沒空給你送,你自己來取吧,我的電影要開拍啦。我會把衣服放在保姆車裡,走哪兒都帶著。你隨時給我打電話,隨時都能拿到。如果我在片場,你過來的時候能不能給我帶一點零食?偷偷的,不要讓鄭橋松和白石看到。】
秦青啰裡啰嗦一大堆。兩句話可以說完的事,他總喜歡東拉西扯。他還有點自來熟,遇到衛東陽這種脾氣好的人就會得寸進尺。
衛東陽完全不覺得厭煩。事實上,他現在的心情已好到無法形容。他站在路邊看手機,忘了戒備靠近的人群,也忘了吵鬧的車流。
這個令他萬般惡心,隻想摧毀的世界,正在變得溫暖又可愛。
【好,到時候我給你帶。你喜歡吃什麼零食?】
【不要帶太多,一點點就好了。】大拇指掐小指頭的表情包隨之發送過來。
衛東陽低聲笑著,眼眸裡溫柔滿溢。同樣的動作換不同的人做,帶來的感覺卻天差地別。
【喏,這個是清單,你照著買就好了。等你來了,我請你吃大餐。聽說片場周圍有很多好吃的餐館。】
上一秒還說讓衛東陽隻帶一點點零食的秦青,下一秒發來了一張很長的清單,用塑料袋明顯是裝不下的,得用行李箱。
衛東陽低笑出聲,把清單存入備忘錄,這才慢慢走向街對面。
陳子興隔著玻璃窗一直在偷看衛東陽。那個人專心致志地回復信息,不斷搖頭,持續發笑。
直到這個時候陳子興才發現,原來笑容和笑容並不是完全相同的。有的笑容僅僅是為了表達禮貌,有的笑容卻是為了傳遞愛意、溫暖和喜悅。
與衛東陽聊天的人是李慧珍吧?隻有李慧珍才能讓他露出那種萬般寵溺的表情。
陳子興心中酸澀,想到即將抵達的彭子浩,又有些激動。
彭子浩是金牌經紀人,手裡的資源非常豐富。李慧珍就籤在他名下,目前上升勢頭很強勁。他捧人很有一套,也擅長炒作,公關手段一流,造星能力極強。
與他籤約必然會有大好前途。夢想已近在咫尺,伸手便能摘到!
陳子興四下看了看,裝作自然地拿過衛東陽未曾喝完的酒,含著衛東陽含過的杯沿,慢慢喝了一口。
就在這時,一個電話打了過來,是崔培風。
“你怎麼被開除了?你得罪鄭總了?你沒給我惹麻煩吧?”對方一張口就是一連串質問。
陳子興現在完全不慌了。他抿了一口酒,臉頰略微有些燒紅,微醺之中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你知道三年前秦青為什麼要罷演朱晨風的電影嗎?”他問道。
“他好餅太多,吃一個扔一個唄!誰能跟他比?”崔培風的語氣酸溜溜的。
“不是的,因為他對蜂蜜過敏……”
陳子興把當年的事講述了一遍,假裝愧疚地說道:“這件事的確是我沒處理好,鄭總辭退我是應該的。崔老師,很遺憾不能再為你工作了。”
崔培風愣了好一會兒才壓低嗓音問道:“你是說,秦青對蜂蜜過敏,沾了一點反應很大?”
“是的,情況嚴重的話還會住院。上次他注射了很多激素才能恢復過來。如果不用激素,保守治療,康復期會很長。”
“這麼嚴重啊!”崔培風驚訝地呢喃。
陳子興勾唇一笑,平靜地說道:“這件事鄭總已經知道了。他一定會去找朱晨風,幫秦青拿到這個資源。”
“嘖嘖嘖,有幹爹就是好。”崔培風語氣越來越酸。
“希望這一次秦青的拍攝能順利進行。三年前他罷演的那個角色,後來捧紅了丁雷。丁雷也是運氣好,撿了個大漏。”陳子興假裝無意地說道。
他低下頭,從琥珀色的酒水裡看見了自己閃爍著詭異光芒的眼睛。
崔培風忽然低笑起來,語氣一改之前的酸味,變得十分邪性:“陳子興,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你故意誘導我,讓我利用這個秘密去害秦青啊?把他弄進醫院,我就能撿漏了?”
陳子興愣住了。他沒想到對方會直接戳破自己的心思。
“在你心裡,我就是這麼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崔培風質問道。
“不,怎麼會。崔老師你誤會了——”
不等陳子興把話說完,崔培風已笑哈哈地開口:“對,你想的沒錯,為了往上爬,我會不擇手段!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